第163章 第 163 章(1 / 2)

四爺知道老父親年齡大了不能做涼席,親手墊了一個緙絲麵厚褥子在上麵,請康熙居中坐了,領著弘暉性音等人退到一邊垂手侍立,鄔思道行動不便,隻盤膝挨著香爐坐著。

康熙笑道:“今晚外頭好月牙兒,各家吃酒觀燈拜月。當然,也有人商議著辦些不能告人的大事。朕帶了方苞出來走走。路過這裡,見你府上清淨,順便進來瞧瞧。萬福堂也去過了,見了朕的兒媳婦,遊泳池也去看了,弘暉、弘暖領著弟弟們玩水鍛煉也很好麼!那兩個新生的小丫頭叫小布丁、小泡芙,新生的兩個小阿哥叫弘——”

方苞見康熙想不起,忙笑道:“十四阿哥弘曆,十五阿哥弘晝。”“對了,弘曆和弘晝。”康熙也是一笑:“長得都挺好。朕回來後第一次見。四兒媳婦養孩子們好。”

四爺聽老父親提起來弘曆和弘晝,隻笑道:“兒子都是沾著汗阿瑪的福氣。”康熙微笑拈須,點頭歎道:“得孩兒養之,人生一大幸。得英才而育之,亦一大快事。”說罷便拈起李衛的那幾張信紙,笑道:“方才說討朕一笑,想必就是這個了?”四爺答道:“是。”

康熙看著,也忍不住失笑,到後來竟笑不可遏,端著杯子,裡邊的茶水撒了一手,將一遝子紙遞給方苞,噎著氣道:“你瞧瞧,隻怕你這大手筆也寫不來的案子呢!”

方苞看了也笑,卻道:“這人很明事理,隻是書讀少了。這案子,真真比話本還離奇。”

“人間紛繁,故事取材於現實,現實比故事精彩。”鄔思道沉靜地說道,“李衛在任清廉自守,風節不俗,隻不會文章。他斷的這些個案子,隻怕比知府巡撫都靈通那!”康熙盯著鄔思道看了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回皇上,”鄔思道拱手欠身,答道,“鄔思道。”

康熙略一沉吟,笑道:“朕想起來了,你一筆好字,鬨過南闈的!”

鄔思道忙伏身叩頭道:“是,逃了,後又蒙恩赦。”

康熙回顧方苞笑道:“你兩個可謂同病相憐。說說,你們曾經遇到過哪些比話本子還離奇的案子?”

鄔思道信手拈過一張,看時,上麵寫著“判寡婦嫁人案子”,便笑道:“還有一個類似的案子。江西風月庵一位年輕貌美的小尼姑,和一個姓孫的莊稼漢親親我我,就動了凡心,想還俗嫁給孫漢子為妻,可是又怕有人說三道□□言風語。就向縣衙呈狀,請求恩準。縣令接狀一看覺得特彆有意思,就開心地說:準準準。”

說得幾個侍衛和曹寅都是一笑。卻聽鄔思道又道:“改成文言下判——準準準,準你嫁夫君,去禪心,超凡心。脫脫脫,脫袈裟,換羅裙,免得僧敲月下門。”

“噗嗤”,眾人都噴笑出來,弘暉也鼓著臉笑。康熙聽得頗為有趣,說道:“天理人倫果然大為有趣。朕當年讀過你寫的《討南闈揭帖》。很有文采的。有什麼好詩,念給朕一首聽聽!”

“請皇上命題!”

“剛在院子裡看到的貓兒頑皮。”康熙笑道,“不過你們都是大才子,所以要限韻。”

“敢問限何韻?”

“明!鼠!吠!”

一眾人等立時愣住了,這麼極少用的仄聲韻,一時怎麼湊得起?連方苞也不禁皺眉沉思。略一頓,卻聽鄔思道吟道:

昨夜月初明,柴門猶未閉。貓兒捉老鼠,引得狗兒吠。

吟罷叩頭道:“做得不好,博皇上一樂而已!”

“好!貓兒抓老鼠,狗兒護院大吠。這是另一層天理人倫。”康熙大笑起身,說道:“朕隨意進來走走,不料還能痛快笑一場。時辰不早了,朕還要去給皇太後請安,這就去了。”又轉身拍著鄔思道肩頭道:“好好侍候你主子。你才學很好,輔佐他,就是不能做官,也不虛此生了。”

四爺一家並鄔思道等人一直將康熙送出大門,看著康熙升輿去遠方,踅回來,四爺便嗔性音:“虧你誇口耳聽八方,汗阿瑪進如意齋,我們還不知道!”性音笑道:“你問鄔先生,他說不妨的!”鄔思道卻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喃喃道:“今夕何夕?乃是七夕。七夕人倫,不鑽熱被窩,做什麼‘不能告人的大事’呢?”

弘暉聽的愣住,擔憂地看向阿瑪。

四爺坐下來,隻專心品茶。

弘暉耐不住,上前一步靠近阿瑪,修長的眉毛皺巴成波浪形:“阿瑪,之前有關於瑪法的謠言?”

“你有什麼想法?”四爺含笑看著兒子。

弘暉倔強地抿著唇,緊緊的,緊的雙唇沒有一點血色。

屋子裡的人都安靜地看著他。

弘暉小少年的年紀,又是和康熙這樣好的感情,能忍到現在才問出來,已經是很難得了。

“弘暉?”四爺輕輕問一聲,那專心品茶的動作優雅迷人,卻是宛若世間最無情的阿瑪。

鄔思道等人都不禁心疼地看著小弘暉。

弘暉的臉上顯露出一絲絲緊張,更有一份好似無法承受的痛苦。

根據受益人有最大嫌疑來判斷,是太子一伯父散播的謠言。

可他說不出口。

四爺喝茶的間隙看兒子一眼,心一軟。

“說說你對謠言一事的看法。”

哪知道他話音一落,弘暉的眼淚簌簌而下,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這次說瑪法病重,是狼來了那。下次可能就真來了。”

四爺心頭一震。

茶喝不下去了。

看一眼屋子裡其他人瞬間的沉默,摟過來胖兒子在懷裡,哄著道:“莫要擔心。相信你瑪法。”

“瑪法傷心。”弘暉到了瑪法的懷裡,眼淚越發多了,壓抑了幾個月的委屈全部哭了出來。“阿瑪,瑪法傷心。”

四爺輕輕地給兒子擦眼淚,心尖上刀割地疼著。

“相信阿瑪。乖。你瑪法一定沒事。你瑪法說今年去木蘭,孫輩的都跟著,你自己去保護你瑪法。”四爺這樣告訴兒子,瞧著他安心一些的模樣,勇敢地握緊了拳頭說:“阿瑪你也不要擔心。弘暉一定保護瑪法。”

“你呀,記得先保護好自己,照顧好弟弟妹妹們。”

四爺笑著,默默兒子的青瓜腦門,因為他含淚的笑臉稍稍放了心。卻又越發提著心。當年唐太宗李世民玄武門政變,導致以後的皇帝都不給兒子兵權,唐玄宗一日殺三子,朱棣起兵後將宗室當豬養……上輩子弘時、弘曆、弘晝的爭鬥,福慧的去世……再到弘曆因為九龍奪嫡的影響一味打壓兒子們……四爺難免焦心老父親傷心之下會有的動作。

這樣想著,下南海的事情便要等一等了,既不能要孩子們避開,也不能要孩子們落下心理陰影。四爺這段時間那是真勤快起來了,有空就陪著孩子讀書玩耍,郊外避暑釣魚遊泳……殊不知孩子們更擔心他。

夏天裡天氣熱,一家人住到皇上賜予的青蓮苑,舒坦多了。而對於滿心煩躁朝臣們來說,這個夏天非常難捱。經過這一場康熙病重的謠言,過了康熙健康回來兩興奮期,老百姓都萬分高興於康熙身體好著,都放了心。官員們宗室皇親們,皇家人在幾個月的放鬆中,其實都結結實實地,還在慶幸地後怕著,擔憂著。

這次康熙身體好,下次那?

太子畢竟是皇太子啊。

無形中,太子的身邊聚集了更多的人。

當然,官員們各自尋找靠山,其他皇子下麵也聚集了很多大臣們。因為九成的王公大臣們都是多方下注。八爺胤禩身邊的人幾乎和太子平衡。三爺胤祉也站穩了清流這一股勢力。居然還有不少人“冒死”前來投靠四爺,理由:“四爺雖然是活閻王,但是四爺最有安全感,最能護得住下麵的人。”

當然,四爺基本上是安撫一番,嚴詞拒絕了。

可是,四爺越是拒絕,反而越多的人圍上來:這個事情四爺還能穩住,多麼難得。

四爺:“……”

“這可真是,打臉也要湊上去。”胤禩在家裡,和幾個心腹大臣談心,“你們九爺和十爺如今一心辦差了。”

下首第一位的蕭永藻笑著接口:“八爺,人之常情。吾等正要勸說八爺那,我們也要和四爺打好關係。”

胤禩一噎。

隨即他又安慰自己:我生氣歸生氣,可我更高興啊。始作俑者太子估計沒有想到吧,一番算計不光成全了他自己,也成全了他最討厭的老四!

於是胤禩拿出來大度溫雅的完美笑容:“諸位說的都有道理。放心,我們兄弟和四哥的關係都好著那。”

這倒,也是。

宗室貝勒蘇努感歎道:“天天說四爺大義滅親冷酷無情。其實四爺一貫是兄友弟恭,最是護著人的。”

胤禩喉頭一梗,聽著眾人陸續發表對四哥的欽佩,胸口塞著萬朵棉花,還要端出來理解和感動的笑兒,那憋屈的,彆提了。唯一的安慰是,太子更不好受。

咳嗽兩聲,胤禩清清嗓子,笑道:“諸位,我認為,這次有關汗阿瑪病重的謠言,不必說了,這是不給我們活路啊。當然,我們也不要氣餒。這是我們的大好時機。這次去木蘭的名單已經確定,景熙舅舅和吳爾占舅舅,蕭永藻,你們都去。”

貝勒景熙眼睛一眯。

蕭永藻一愣,隨即驚喜。

其他人更是精神一振。

不管如何,必須要拉下來太子了。不能再等了。再等就任由人宰割了!

書房的兩扇門緊關著,胤禩和眾人商量著告狀的事情,怎麼說話,康熙可能會問什麼,怎麼回答,如果康熙不在意,怎麼再次告狀……每個人臉上都有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殺氣騰騰。

不光是太子飲酒和實權大臣密謀謀反,太子散播的有關康熙病重的謠言,也是一個反擊太子的武器。

都是太子逼我們的!

他們理直氣壯地想著。

宮裡頭,太子早晨上朝,下朝後跟著老父親去給皇太後請安,回來毓慶宮聽著湊上來的大臣們迎奉越發飄起來,大好的日子裡,人人都認為他春風得意馬蹄疾,他也確實是高興的,卻不防午休的時候,做了噩夢,又是康熙廢太子的那個雪夜。

康熙的獰笑。

兄弟們的落井下石。

弘皙等兒子們惶恐不安,可憐巴巴看著自己的眼神,哭都不敢哭出來聲音來。

誰能想到那。三十多年的實權太子,康熙說廢就廢了!

太子至此,再也沒有了安全感。

他的老父親,在皇權和他之間,選了皇權。

太子一頭一身的汗水,目光呆呆地望著頭頂的杏黃帷幔隨風飛舞。

自己就是這布做的帷幔,無根無萍。於康熙而言,文武精通聰明能乾都隻是一個裝飾,顯示他是一個成功的皇帝,一個會教育繼承人的皇帝!顯示大清國後繼有人的招牌。

他算什麼尊貴皇太子那?

太子癡癡地冷笑著。眼裡浮現一抹深深的淹死他自己的自嘲。

被關押在馬廄裡的一幕一幕浮上心頭,走馬燈在眼前晃悠,冬天裡沒有紅羅炭的淒冷,跪在胤祥麵前的屈辱,宮人們侍衛們對自己避之不及的模樣好似自己是瘟疫……他都記得。他沉浸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恐懼怨恨痛苦中,就連心裡隱隱的,詛咒康熙病重的愧疚,也沒有了。

都是你逼我的!

太子恨恨地想著。

眼珠子紅了,好似要和天下最愛最恨的那個人拚命一般。

可他並沒有因此解脫,他更煩躁了,更恨了。

為什麼你要這麼逼迫我?你不是最疼我的嗎?一團熊熊烈火燒在心窩裡,太子整個人都要被燒死了,燒乾了。他猛地爬起來去洗漱間沐浴冷水澡,試圖熄滅掉這團火,可是冷熱刺激之下那團火越燒越旺盛,他不光靈魂燃燒,身體也在燃燒一般。等他收拾整齊,午飯也不吃,到了書房,聽托合齊急急地問他:“太子殿下,我們的下一步怎麼做?”

太子怒吼一聲:“等!”也不去見其他大臣們,出來毓慶宮領著人騎馬往宮外雲錦園來了。梅玉香出門了,要到下午才回來,太子聽說了很不痛快,下馬就分咐趙國柱:“派人去看看,去催催。”

說畢,進到廳上,梅玉香的書童兒接了衣裳。太子因問:“你們主子到底去哪裡了?”書童道:“沒有去哪裡。近春園的主子又送來了一份請帖,主子就出去了。”

原來近春園和雲錦園兩位外室,因為太子被廢的一場事情的恐懼,本來是互為仇敵的,變得守望相助起來。太子疑惑地說道:“這樣也好……”說畢,出來到書房裡坐下。書童連忙端來太子喜歡吃的甜香餅兒,雙手遞茶上去。太子擎茶在手。他慢慢挨近站立在桌邊。良久,太子努了個嘴兒,使他把門關上,用手摟在懷裡,一手捧著他的臉兒。太子吐舌頭,那小郎口裡噙著鳳香餅兒遞與他,下邊又替他動作起來。

太子問道:“最近你主子有沒有欺負你?”小廝乘機就說:“小的有樁事,不是太子爺問,小的不敢說。”太子道:“你說不妨。”書童就把莊子上土地的事情告說一遍:“宛平縣的一個莊子上土地實際是一千畝,報稅的是八百畝。不知道怎麼的,被縣令知道了,主子懷疑我那。前次太子殿下來,主子叫小的在屋裡,主子和畫童在窗外聽覷,小的出來舀水與太子殿下洗手,親自看見。主子又在外邊對著人罵小的蠻奴才,百般欺負小的。”太子聽了,心中大怒,說道:“萬萬沒想到梅玉香變成這樣無情之人!”書房中說話動作激烈異常且不提。

且說趙國柱派人很快找來梅玉香,卻不想近春園的那位也跟來了。兩個人有說有笑的剛轉過鬆牆,隻見畫童兒在那裡弄鬆虎兒玩,便道:“兩位主子,太子殿在書房裡,書童伺候那。”被梅玉香頭上鑿了一下。

太子在裡麵聽見裙子響,就知有人來,也不知怎麼的,他連忙推開小廝,走在羅漢床上睡著。那書童在桌上弄筆硯,梅玉香推門進來,見了太子殿下,行禮後一起身,咂嘴兒說道:“你們悄悄的在屋裡,把門兒關著,做什麼那?”

不防近春園的那位行禮起身,搖著團扇笑道:“大白日和那奴才平白關著門做什麼來?瞧瞧,麵帶餘韻紅潮,好乾淨人兒!”

太子翻身坐起來,冷著臉道:“你們說的什麼?”

“說的什麼,爺不知道?爺是不是還要為了這個判主的奴才,來找我論理兒?”梅玉香第一次在他麵前冷著臉,看向書童的目光含著刀子一般。“你和爺告狀?”拿眼看向太子。“爺要為了他怎麼發落我?”

太子頓時惱怒:“你們鬨得什麼?”

“鬨什麼爺不知道?”突然近春園那位嘶吼了一聲,姣好的麵容猙獰著,沒有形狀地哭著:“我身邊的丫鬟有孕了,是誰的?我們做外室,我們的丫鬟小廝做我們的外室!爺您不用高興,剛我要梅玉香去,就是一包藥處理了她的肚子!”

太子徹底生氣,跳起來一拍桌子:“放肆!”

“就放肆了!”兩個人不顧一切地拉扯太子哭著,發鬢全亂了,衣服也亂了,狀若潑婦。太子被鬨得動了真火,一腳踹出去,剛好那位書童要偷跑出去,沒有防備之下被踹的一口血噴出來。

梅玉香一看,更憤怒了,嘶聲力竭地喊道:“爺好大的力氣。剛陪著爺的枕邊人爺就這樣。我們那!”說著就要去撞柱子!

太子忙拉住了:“你鬨得什麼?”

“我就鬨了!”兩個人一起尋死覓活的,太子頭疼要炸。又聽著他們撕心裂肺的哭聲莫名的心虛。氣得拎起來酒壺對著嘴猛灌酒。

這好似隻是一個開始。

太子心生不好的預兆,外頭一切順利,自己下麵的人居然自己鬨起來了。

等他堪堪鎮住這場亂子,聽他們兩個哭著說,他們也是緊張自己,愛自己才這般吃醋,更是忘記了憤怒,滿心憐愛。這是太子最喜歡的感情模式,他最喜歡兩位外室需要他,仰慕他,缺他不能活的樣子。

可他剛鬆快下來,拉著兩個外室倒在羅漢床上要玩一場雙方燕子,就有高三變趕來彙報事情。

高三變來告訴他:“爺,九爺和十爺都不跟著八爺了,跟著四爺了。好多大臣去投靠八爺,多方下注。但也有好多大臣去投靠四爺。目前來看,四爺收獲最多,都說四爺關鍵時刻最可靠那。”

太子氣得一個倒仰,咒罵一聲:“混賬老四!”胸口的那團火又燒了起來。進來屋子,抓過來兩個外室就是一通通快的發泄。可他發泄完後,倍感空虛寂寞,身體發出滿足輕微的歎息,好似在歎息他自己。

回宮的時候已經是天黑了,太子騎馬走在大街上,看著街上花燈璀璨,亮如繁星,天上人間分不清,恍惚間又是他那年去承德前出宮回來的路上,好似有一隻黑貓叫,嚇得他一大跳。

老三老八端的會花銀子!這都是將來他的銀子!這樣花銀子,將來國庫裡存不住一文銅錢!都要他給擦屁股!他憤恨地胡亂地想著心事,卻是緊跟著猛地一個噴嚏出來。

太子受寒了。

回來毓慶宮就不得不請太醫。

太子這次受寒嚴重,一個噴嚏接著一個噴嚏,人開始發燒,整張臉燒的紅的發亮,還有痢疾的趨勢。值夜的兩個太醫驚嚇之下,趕緊跑去暢春園彙報給康熙,康熙連夜趕來,將劉聲芳和葉桂從被窩裡挖出來,最是知道痢疾的危險,命令太醫下了猛藥給止住了病情發展,再要太子好生養著。

太醫對外說,太子得病可能洗冷水澡洗的,好生養著一段時間就好了。一個毓慶宮的人都跟著傷心難過,尤其李佳側福晉等人。太子妃便是知道,這不光是受涼,更是因為出去胡混一天身體發虛才導致的寒氣入體!隻微微笑著聽著他們圍著太子的哭聲,臉上端著得體的關心。

第一天是休沐日,宮裡的皇太後和皇子公主們得知太子病了,都來看望。

住在外頭的皇子們卻還是不知道的。

昨天幾個弟弟來找他,他恰好不在家裡。今天幾個弟弟又來找他,吞吞吐吐的語無倫次。四爺不耐煩,揮手要他們都去辦差。

磨磨蹭蹭的,胤裪先走了,胤俄也走了,胤禟走了又回來,拉著他到如意齋院子裡池塘邊,黑胖臉一臉諂媚的笑兒,拉著他的胳膊就是不鬆手:“四哥,四哥,弟弟是想和你說,弟弟都明白,都知道。弟弟安心辦差,過去的事情您都彆記在心上。”

四爺挑著一邊俊秀的眉毛:“過去的事情是什麼?九弟說說?”

胤禟立即變臉,討饒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四哥,弟弟記得還有一個作坊改建的事情沒辦,弟弟立即去辦了。”撒腿就跑了。

四爺看著他的身影,不禁搖頭失笑。

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太陽如火高掛藍天。四爺送走了牛皮糖的九弟和十弟十一弟十一弟,回來屋子繼續和兄弟們幕僚們商議事情。

鄔思道歎道:“九爺和十爺的變化,是好事。這些日子前來和四爺搭訕的大臣們的熱情,也是好事。可是,這次有關皇上的謠言,‘狼來了’是一方麵。太子到底是太子。一出手就拉攏這麼多人。吏部尚書蕭永藻等人,如今都光明正大地投靠八爺了。”

胤祚動動嘴巴,沒有說話。

這是非常有效的造勢手段,甚至稱得上光明正大的威脅手段,但這要他很是憤怒!

“都不顧著汗阿瑪!還記得是汗阿瑪的臣子嗎?!”突然胤祥暴怒地嘶吼一聲,其他人聽著心頭劇震,淒迷的目光看著他臉上真實的情緒,越發傷感。

胤祚輕歎一聲,待要說話,門口響起來腳步聲,大琴領著一身家常便服的隆科多進來,隆科多行禮過後,一起身,臉上那是感慨萬千無法用語言描述。

“你們萬萬想不到,我阿瑪今天和我說了什麼?他突然說,他明麵上還是要支持八爺,不能掉頭。我問他原因他也不說。還囑咐我,好生跟著四爺,千萬約束自己言行,不要惹得四爺生氣。”

胤祥一皺眉:“發生了什麼?”

“我哪裡知道?我阿瑪這人,古古怪怪的。自從皇上因為張明德給皇上算命的事情,親口說‘八爺有民意’,他就變了。彆人都更熱乎地靠近八爺了,他反而縮了,這不奇怪嗎?這幾年好像真的在養老了,每天在家裡含飴弄孫。這次,可能也是嚇到了,覺得關鍵時刻,不管發生什麼四爺最靠得住。你們說說,哪有這樣的現實的人?”

眾人:“……”

性音大師抬手打一個佛語:“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作為人子,莫要說這樣的話。”

“嘿!你這和尚就是慈悲。”隆科多一臉的不在意。小廝上茶,他端起茶杯用一口茶,嫌棄道:“不是我背後說親生父親,我在他麵前直接說。剛我就在他麵前說,他不光不生氣,還催著我來四爺這裡。”

眾人:“……”

這就是佟國維的底氣了。皇上的親舅舅,皇貴妃的兄長,四爺的長輩,老臣,功臣。

四爺迎著胤祚胤祥鄔思道等人同情的眼神,哭笑不得。就連隆科多都同情四爺,吐糟道:“四爺,您彆搭理我阿瑪。他估計也是折騰什麼‘幾方下注’那。雖然我很高興他終於認識到四爺最靠得住,可他的做法真要人看不慣。”

四爺搖搖頭,佟國維能堅持到現在,還備受康熙信重,靠的不光是血緣身份,更是他的聰明:康熙聽了張明德給老八算命,沒有發作胤禩,反而說胤禩有民意,他就反應過來了,康熙對胤禩的態度很模糊,早就開始打算著退步抽身了。如今,隻是他找到機會了,要開始行動了。

胤祚模糊明白佟國維那個老狐狸的算盤,待要說話,小廝大琴進來稟告:“四爺,阿靈阿大人來了,在前頭書房。”

四爺隻一笑:“難得。”一起身,回頭看著眾人道:“這可真是稀客。”

天氣越發熱起來,跟隨行走的王之鼎已經出來一頭細汗,便吩咐隨身的兩個小廝:“急得什麼?走慢點兒。”

池塘邊垂柳蔭蔭,條條碧綠絲絛悠然垂地,仿佛妙齡女子舒展開曼妙長發,臨水梳理。池邊亦多假山,以太湖石堆疊精巧,深得“瘦、透、漏”之神韻,假山上薜荔藤蘿,杜若白芷,點綴得宜,恍若一幅精妙畫卷。

彼時正是入夏十分,細蟬在柳枝間聲聲煩躁,一聲長過一聲。四爺興致起來,欣賞景色,賞心悅目,心情也更好。

王之鼎道:“爺,阿靈阿大人啊。”

阿靈阿如今是大忙人,康熙越發重用他了。身兼三個重要職務,還都是實差,那是真忙。如今主動登門了,自家爺卻這樣慢悠悠的,不知道拉攏人。真是急死他了。

“爺知道來的是阿靈阿。”四爺聲音裡帶著輕鬆的笑意,眼睛裡看到一隻彩色蝴蝶繞著玫瑰花飛舞,煞是可愛,那笑意不禁加大。

王之鼎一愣。

他凝視了那隻蝴蝶好一會,又轉頭看向前方那個背影,腰杆筆直,好似無論任何事情都不會壓倒,可瘦削的背影卻隱隱含著憊懶閒適。

四爺漫步來到前頭大書房佑安殿,正好迎上屋裡焦躁踱步的阿靈阿的視線。阿靈阿行禮:“給四爺請安。”聲音略嘶啞,臉上也是凝重。四爺扶起來他,笑道:“快坐。王之鼎,上茶。”

阿靈阿起身,等四爺坐下了,在四爺下首的一個椅子上做了。

四爺笑道:“剛爺還在想,哪陣風把你這個大忙人吹來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阿靈阿看四爺一眼。四爺給王之鼎一揮手,王之鼎立即領著人都退出去,關上門。

“四爺,太子病重了,皇上擔心,剛宣召我們幾個人說話兒。卻是太醫來報說,陳廷敬也生病了,挺嚴重。李光地也再次請求退休,皇上本來不想答應的,今天突然答應了。皇上和李光地單獨說了一些話兒,提拔了王剡做大學士,還有蕭永藻和溫達。”

“王剡是太子的老師,但他這麼大年紀了,還能做什麼?蕭永藻是八爺的人,以前一直瞞著。如今隨著一些人投靠太子,各自投奔靠山,他也浮出來水麵,大大方方地跟在八爺身邊了。唯有溫達,忠於皇上。四爺,我真的很擔心。”阿靈阿是真的在擔心,萬一真的太子或者八爺繼位。

四爺安靜地聽著,太陽光從側麵窗戶落進來,鴉羽似的卷翹長眼睫毛在俊臉上落下兩道陰影,一張俊臉明暗兩麵,看著越發立體深邃,風流不羈。看著好似一個富貴閒人公子。

阿靈阿咽咽唾沫道:“剛我們在清溪書屋陪皇上釣魚,都在苦勸皇上。可皇上就是心意已決。對了,還有一個人,四爺一定想不到。嵩祝,赫舍裡家的嵩祝,皇上說,馬齊既然不是大學士了,就要他正式退出來南書房吧,去做內務府總管。等交接了,馬齊的位置有嵩祝擔任。”

嵩祝是赫舍裡家的另外一支,滿洲鑲白旗。索額圖倒下,他也沒有被牽連,原因是他平時也沒有什麼功勞,資曆有,出身有,但沒有任何威望,也是真的清閒人一個沒有結黨。

但是他的身份,本身就是立場。尤其在這個敏感的時候。

四爺大約明白,老父親這可能是暫時穩住太子,布置安排。父子相爭互相算計到這個份上,要他的心沉甸甸的。

阿靈阿不見四爺說話,凝神思考一會兒,可他不管怎麼想,都是太子這次拿出來皇太子的身份,利用康熙病重的謠言威脅群臣的算計,他滿心裡都是自己在毓慶宮那次,被太子算計的一幕一幕,太子的手指頭敲著椅子扶手的悠閒。

太子最是會使用這個手段。阿靈阿暗恨於心,一抬頭,張口欲言,就看到四爺背負雙手,憑窗迎風而立,袍角飛揚,他默然片刻,起身走在四爺身邊,兩人都隻是靜默地看著外麵。

四爺回來,和鄔思道等人簡單做了安排,進宮看望太子,又去看望老父親。

太子生病的消息傳出來,王公大臣們都很是驚訝,想不通太子身體好好,這個歲數正是壯年的時候,這麼熱的天一個冷水澡就病重了?趕緊的拎著禮物,能去看望的都去看望:太子可是未來的皇帝啊。太子這一病,皇上不知道怎麼心疼那,估計之前再生氣,也不氣了。

就連胤禩胤禵胤俄幾個兄弟去看望太子回來後,都在心裡罵,居然使用苦肉計哄騙汗阿瑪心軟?!真病重了吧?活該。詛咒皇上被反噬了吧?病重才好那!

太子沒有想到,自己真實的病重被人當成苦肉計。

他一開始很是憤恨的!病裡身體難受本來就情緒不好,大聲咒罵:“這些奸佞小人如此想孤!可恨可恨!”可他聽著幕僚們的建議,還真的認為計策挺好,你們都說我用苦肉計,我就用給你們看,於是太子藥也不吃了,每次在康熙來看望他的時候,拉著老父親的手流淚哭泣:“汗阿瑪,兒子夢到皇額涅,汗阿瑪……兒子想汗阿瑪、想皇額涅……”

“……朕也想你皇額涅。”康熙流淚道。“你照顧好你自己,健健康康的,你皇額涅在天之靈,也就欣慰了。”朕不要你頂天立地做大事了,朕隻求你好生養著身體,不要朕白發人送黑發人,也是奢望嗎?

“胤礽……保成啊,你皇額涅在天上看著你那,她希望你好好的,身康體健到百歲。”康熙無聲地流淚:“……朕最近幾次做夢夢到她,夢到她對著朕微笑,……可是朕要喚她,她又走了。”

太子因為康熙的話,撲到康熙的懷裡嚎啕大哭,一聲一聲“汗阿瑪”,看康熙心碎。要在場的人都落淚。

他本來就身體病著,情緒不穩定,這一動了情緒大悲,病的更嚴重了。

康熙抱著他親手養大的孩子,他從奶嬤嬤懷裡接過來的小嬰兒,麵對赫舍裡皇後臨終的渴盼,答應她“封他為太子,親自教養”的孩子,老淚縱橫。

太子生病的原因、真實的脈案,將太醫開的一天三次的藥隻吃一次,其餘都倒在書房寢室窗台上下的玫瑰花壇裡,他看著太子病容憔悴,神采全無的模樣,也是習慣性地心疼。

隻是,可能那一顆心早疼的麻木了吧。

康熙因為太子生病,搬回來宮裡,每天三次去看望太子。太醫說太子的發燒太重了,可能會傳染,他也不在意。人人都說皇上是慈父,疼愛皇子皇女們,果然還是最疼愛太子。

隻有康熙自己知道,他不似以往每一次太子病重時候的著急,恨不得自己代替太子受罪生病的擔憂著。

太子感動於老父親的情意,太子也不想要老父親每天操勞國家大事,再來擔心他。

可他那一瞬間的猶豫,再麵對康熙前來看望他時候的溫情脈脈,都消失了。

夜裡太子一個躺在床上,聽著一邊榻上陪床的弘皙弘晉打著小呼嚕的聲音,陷入沉思。

老父親還是疼愛自己的。

老父親是不是能傳位給自己?

如果能,他繼續忍著這病痛身體再難受,也是值得的。

如果不能,也是他們父子兩個,最後的溫情了吧。

太子乾涸紅腫的兩眼直勾勾地望著一室黑暗,整個人都好似沉浸在這無邊黑暗裡。

大臣們因為太子這次來勢洶洶的病情著急,太子的親信大臣最著急,其他有的大臣們最是開心。有的大臣們擔憂萬一太子真的病重無法治療,可能會有的朝野震蕩……毓慶宮裡頭,太子的女子們最是著急,除了太子妃。

李佳側妃恨不得親自照顧太子,可是太醫不答應。

太子住在前頭書房,她也不方便過去。

她真怕皇太後做不成,直接就變成寡婦。在一天傍晚忍不住闖到正院,正院裡的丫鬟們都嚇住了,可是李佳側妃橫衝直撞的,撞到了兩個上前說話的宮女們看也不看。

太子妃正在小書房看書,聽到動靜,出來看是她,微微一笑:“都退下吧。請李佳側妃進來。”

大宮女們嬤嬤們聽了吩咐趕緊避讓,李佳側妃衝進去書房,“砰”的一聲關上門,大聲地質問太子妃:“太子病重,你就一點不擔心嗎?你還有心思看書?”

太子妃微微一笑,自若地在椅子上坐下來,愛惜地給在看的書本放上一枚紅色的楓葉做書簽,合上書本。一抬手,看著李佳側妃一臉的寡婦相,心裡更是大樂,笑容更大。

“有啊。前段時間,都傳說太子要登基的時候,我也有心情看書那。李佳側妃忘記了嗎?”

“你!”

李佳側妃一張討債的臉變成豬肝色。她隱約知道,自己表現的太過於明顯,要很多人記上了。深呼吸兩口,冷笑道:“原來你的大度都是裝的,你也會記仇的。”

“你錯了,……”太子妃的一聲歎息,宛若夏天花兒盛開一般無聲無息。“我不是記恨你。我隻是在說明。我很有心情看書。”

“你!”李佳側妃兩眼發紅,氣得渾身發抖,身上精明的緙絲織金印玫瑰花旗袍,一頭保養的濃密黑亮的青絲配美簪也是一晃一晃,卻不見一絲絲往日的優容和得意。太子妃記起來,以往的她頭戴玲瓏玉流蘇發簪的她就宛如從詩畫中漫步而來,就好似婀娜多姿的荷花一般討人心醉。如今小兩把頭上那微微帶起發簪上流蘇的晃動,越發地顯露她的氣急敗壞的猙獰醜陋。

太子妃無聲地笑了:“果然,真正的美人兒,是生氣也好看的。就好像六公主送來的唐卡佛像,菩薩們金剛怒目,也是凶而不惡。”

“太子妃好一張伶牙俐齒!”李佳側妃此時完全顧不得形象了。瘋狂扭曲著一張臉,叉著腰,伸手指著太子妃:“為什麼會病重?是不是因為你管著宮務不儘心,導致太子胡亂鬼混?”

太子妃真想放聲大笑。

嫁進來毓慶宮這麼多年,她頭一次發現,麵對李佳側妃這些人,她是如此的開心的。

她的笑了出來。

笑得暢快至極。

李佳側妃因為她“得逞”的笑聲,以為自己猜對了,恨得撲上去抓住太子妃的胳膊大吼:“你怎麼可以這樣?我要管宮務你不答應,你把持宮務,不分給我們做妹妹的,你卻不管好太子!你是不是想著,弘曣沒有希望做繼承人,你就要廢了太子?你怎麼可以這樣惡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妃聽著,笑得越發開心恣意了。

李佳側妃因為她這從未有過的模樣心悸不安,她使勁地克製住一把掐死太子妃的衝動,克製自己的脾氣,苦苦地哀求著:“太子妃,我們是一體的。我和你爭,我知道你恨我。可我們在太子麵前,是一體的。你知道嗎?三格格還沒有嫁人,弘曣還沒長大,你知道他們失去父親,失去太子兒女的尊貴地位的下場嗎?”

太子妃卻還是大笑著,恣意到近乎放肆,發釵掉了,發鬢鬆了,一貫整齊的衣服亂了,全無形狀,沒有一點兒太子妃優雅端正,完全不像大家閨秀的模樣,好似她六歲那年,跟著丫鬟偷跑出家門,在大街上玩耍的興高采烈。

“你真傻,哈哈哈哈,你真傻!哈哈哈哈哈!”太子妃瘋狂大笑,她太開心了。笑得她肚子疼,笑得她前仰後合直不起來腰,笑得她渾然忘記一切,隻是笑著。

太子妃以前也怨過,怨康熙將皇子們都養的這麼好,怨皇子們和太子爭鬥,可是她如今明白了。

太子的軟弱,要他容易被小人利用和蠱惑。太子的貪心,要他和康熙爭奪皇權,和康熙對上。其實隻要太子不犯錯誤,即使他每天念佛念經,他也是太子,安然等著康熙去世,登基就是了。朱棣的兒子朱高熾不就是?老到繼承皇位八個月就去世了,總比唐玄宗那樣的好千百倍吧。

可是太子做不到啊。

他自己貪心,他身邊聚集了貪心的人。李佳側妃要做太子妃,外室要進來毓慶宮取代李佳側妃,外室的小廝丫鬟要取代外室……上上下下一串兒,都是貪心不足的。貪心還有點能力,就使勁地蹦躂。可是他們都忘記了,康熙不是喜歡哪一個兒子,就選哪一個兒子做繼承人的昏君!

康熙還是一個強勢能乾的帝王!

太子再有能力,他遇到康熙,他也鬥不過啊。

太子妃瘋狂地笑著。

好似她要笑出來嫁人十六年來的所有克製壓抑。

李佳側妃不敢置信地看著她,不甘不忿地嘶吼一聲:“太子一定會好起來的!我一定要太子好起來的!”

李佳側妃衝到前頭書房,被大宮女和太監們攔著,不要她進去。

說太子的病情又加重了,會傳染。弘皙弘晉都不來陪床看護了。

李佳側妃一屁股跌坐在冰冷地磚上,往日裡一腳邁八腳出的威風八麵,驕矜橫行都沒有了。

即使醫術進步了,可這個時代的人對於生病的恐懼深入骨髓,一場小病就能要了一個人的小命。

李佳側妃也愛惜自己的小命,太醫說不能進,她坐在地上無助地哭著喊:“爺!爺!”卻不敢闖進去。

太子用了藥剛迷糊一會兒,聽到哭聲煩躁道:“吵什麼?”於是大太監顧問行出來,李佳側妃狼狽地被強行拉走,哭也不能哭了。

毓慶宮的其他女子們聽說了這件事,擔心太子的病情,可也忍不住那衝頭上來的痛快!

有本事你闖進去啊。

有本事你闖進去親自照顧太子啊。

果然,天天和太子說著甜言蜜語的你,今天也是露了真相了吧?呸!

正在看書的太子妃聽小宮女手腳比劃地說了,忍不住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太子病情加重的事實,要康熙憂心。

所有人都提著心,琢磨太子一旦救不回來……

太子也開始擔心自己的身體了。

可他還是倔強著。

尤其在康熙每次來看他的時候。

父子兩個無聲地對峙。

太子用他的生死在威脅康熙。

康熙這些日子臉陰沉著,將政務都給老三、老四幾個兒子負責,自己一心看護太子,卻隻是做一個擔心兒子身體的慈父。如果太子先他走一步會怎麼樣?他對不起赫舍裡皇後,對不起自己這麼多年的苦心栽培,他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皇帝了。

可他是康熙。他不會因為太子拿命威脅妥協。

他是康熙。拋棄父親的身份,切換到皇帝的身份,他都已經想到了,前朝朱標去世,朱元璋被迫大殺四方,甚至殺了藍玉……太子手底下那些人……

太子的親信想不到,前段時間風光八麵等著太子登基,自己做輔政大臣的他們,立即就迎來“風水輪流轉”!體會到了之前敵對大臣們的恐懼。

——如果太子救治不回來了,如果大清國有新太子了,或者皇太孫了,他們那?前朝藍玉的下場就是他們的明天!

這些人無頭蒼蠅一樣地四處托關係打聽太子的病情,四處找人和三爺、四爺、八爺、有可能是皇太孫·弘皙等人說情拉關係……

往日裡他們的敵對大臣可是抖擻起來了。

想想四月份他們的煎熬啊。

老天有眼啊。

胤祉、胤祐、胤禩……所有皇子們都盯著太子的病情,就連胤禔都新生希望了——不管下一個皇太子是誰,都比老一好啊。幸好他吸取教訓了,知道康熙對老一的感情,可不敢去和康熙說“另立太子吧……”

八爺幾次去找他四哥商議,他真怕他們兩個的小蝴蝶翅膀,將太子扇的早逝了。

“太子不能現在死!”八爺的這句話出來,他自己都不知道其中飽含了多少複雜的說不清的情感。

可這病在太子身上,誰能說得準那?

八爺再次喝醉。

四爺唯有沉默。

萬言不如一默。百動不如一靜。這個時候,隻能等。

這樣的等待最是煎熬人。

兄弟們幾次在四哥府上,用傷心太子生病的理由,喝的酩酊大醉。

康熙麵對蠢蠢欲動的朝野上下,收斂所有的傷心,緊急布置。就怕太子身亡的那一刻,太子的親信們就會謀反。當然,他本來也沒打算留著他們,隻是殺一個和謀反殺九族的區彆。

這樣的局麵下,誰也沒想到,就連太子都開始擔心自己真病重不治的時候,卻還是倔強,有了意想不到的因果。

太子生病的事情,不光要皇子公主朝臣們日夜失眠,一夜裡幾次噩夢驚醒,更是要皇孫們恐懼。

夢中是那年他阿瑪中暑發燒瘦骨嶙峋的模樣。

夢裡是他的阿瑪因為瑪法病重的謠言不思飲食,又瘦了。夢裡是他阿瑪因為太子伯父突然的病重傷心、每天孝順擔憂皇太後和瑪法,處理政務……有時候都忘記吃飯了,更瘦了。

“阿瑪!阿瑪!”弘暉掙紮著從噩夢中醒來,半坐在床上,張大了嘴巴嚎啕大哭,一聲聲地哭著“阿瑪!阿瑪!”

弘暉長成小少年了,自覺懂了很多事情,太子伯父居然因為一場冷水澡病重成這樣,隻是熱的時候洗冷水澡冷熱刺激的,這點兒小事?太子伯父的身體一貫是挺好的,皇子中除了他六叔和十一叔,就他阿瑪的身體最嬌氣。

四爺本來就因為太子突然的病重思慮重重,總是兄弟,四爺是傷心的。這幾天,自從太子病情加重,彆的兄弟還能去看看太子,可是皇太後、康熙、皇貴妃、德妃……所有親近的人都攔著他不要他去看望太子,擔心他的身體情況受不住被傳染了。

四爺在睡夢中被蘇培盛喚醒,聽說弘暉做噩夢哭了,鞋子都沒穿就跑出去,卻是迎頭遇到弘暉光著腳直奔他跑來,一邊跑一邊一臉淚地喊:“阿瑪!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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