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第 163 章(2 / 2)

四爺的心一酸,緊緊地抱著兒子在懷裡,哄著:“不哭,不哭。阿瑪在那。”

可是弘暉一直哭。

四爺心疼地繼續哄著:“不哭,做了什麼噩夢,告訴阿瑪。”

弘暉還是哭著,哭得打嗝兒,卻是主動鬆開阿瑪的懷抱,哽咽道:“阿瑪,你穿著褻衣出來,夏天夜裡也是冷的。阿瑪快回去床上。”

蘇培盛和弘暉的貼身太監張居翰,一起喊著:“爺,先穿鞋。”

弘暉聽到阿瑪沒穿鞋,立馬著急了,蹲下來接過來蘇培盛手裡的鞋子給阿瑪穿鞋:“阿瑪,地上涼。”

四爺一伸腳,目光看著兒子散亂的頭發,伸手揉揉,無聲一笑。

弘暉給阿瑪穿了鞋子披風,給自己穿好鞋子披風,牽著阿瑪的手回來寢室,護著阿瑪一起睡。

四福晉一邊穿衣服一邊穿鞋地跑來,前後腳趕來前院的大書房,在外頭聽蘇培盛說了情況,忍著焦急進來看著父子兩個轉眼酣睡的模樣,後怕地捂著胸口,囑咐人都好生伺候著,這才回去正院。

第一天起來,四爺發覺弘暉不同以往的黏糊,給他擦臉,給他端漱口水,給他擠好牙膏……注意到早起來一起練武讀書的孩子們,這些天也都格外乖巧體貼孝順,認真學習不要長輩們操心,猛然意識到,他這些日子忽視孩子們的感受了。

尤其弘暉,打小兒小大人一樣,靈慧懂事。

四爺的眼前是弘皙、弘晉、三格格幾個孩子見到他,嗚嗚哭著的無助,意識到孩子們是沒有安全感了,在恐懼害怕。心疼心酸難忍。

四爺放下一些不太要緊的政務,分派給大臣們和其他兄弟們,重點注意皇太後、老父親、長輩們、家裡人的情緒。

可是家裡人和孩子們因為他的態度變化,更擔心他了。天氣越發熱起來了,四福晉和年側福晉等等人要顧著家裡家外,宮裡宮外,擔心四爺身體。孩子們一麵乖乖做個好孩子不要長輩們操心,一麵整天操心阿瑪用飯休息。

弘暉聽外頭的小跟班說每天給家人做飯,家裡人吃得香,為了阿瑪有個好胃口,他也領著大點兒的弟弟妹妹們親自下廚房練習廚藝。

於是四爺就吃到了親兒子親閨女做的飯菜。

傍晚時分,一家人齊聚,丫鬟們抬來膳桌擺上,一份份美食上來,滿室飄香。弘暉一臉燦爛地笑著起身,打開一個小砂鍋蓋子,頓時芳香四溢。他興奮地端著一個青花空碗在砂鍋裡盛一碗荷葉羹:“阿瑪,兒子親自熬的羹湯。很是注意火候,選的晚粳米。原來晚粳米的口感比早粳米好,煮熟後吃起來既韌又硬。”雙手將湯碗放在阿瑪的麵前,眼巴巴地等著阿瑪品嘗。

四爺聽說孩子們這兩天在廚房折騰,沒想到真能端出來成品。麵對福晉、側福晉等人隱晦的同情的眼神,麵對荷葉明顯放多了宛若碧螺春清茶一般的羹湯,拿起來小勺子送一口進嘴巴,在兒女們熱切期待的目光中,一臉的滿足和享受,滿口誇讚:“嗯,弘暉很有廚房天賦。”

弘暉頓時樂得大眼睛眯眯成一條縫,身後好似有尾巴一搖一搖。

小糯米比大哥更激動:阿瑪說廚房手殘·大哥都有廚房天賦,她做的菜阿瑪一定誇!立即獻寶地打開一份大碗蓋子,眼睛發亮臉上發紅:“阿瑪,女兒做的蒸菜。”

“小糯米做的,果然賞心悅目。這是什麼?”四爺誇著,好奇著,用筷子夾著一跟好像是肉圓的,疑惑地問大閨女。

今年剛滿十歲的小糯米開始抽條兒,人高高瘦瘦的,白皙紅潤的鵝蛋臉上甜甜地笑:“阿瑪,這是河南洛陽美食,叫做“蟹釀橙”。上次阿瑪說在河南在一家酒樓裡點了橙子炒螃蟹說看著好看,吃著好吃,女兒當時覺得這個菜名挺好聽的,女兒改良改良把橙子挖空,取一些橙子肉和蟹肉還有些佐料一起蒸。這是蟹肉圓子。”

確實好看,很是鮮豔。

一顆顆蟹肉圓都是七彩色的。

“洗淨,蒸熟,青灰色的螃蟹變成了橘紅色。剝殼,掰腳,一點點剔出其中的蟹黃蟹肉。要花一個晚上和一天的時間,一點點堆積,終於有了滿滿一碗蟹黃蟹肉。”四爺很是感動地,看著閨女因為付出幸福的模樣,含笑吃了下去,沒鹽。四爺表示他今天不吃鹽。

“很鮮,很花功夫。小糯米做事有耐心有孝心。”

小糯米幸福的滿臉發光,跳著歡呼:“阿瑪,女兒有空就給阿瑪做。”

四福晉等人:好生同情爺。

四爺卻是一臉期待的笑兒:“好,阿瑪期待你們的手藝。記得多做一點,給你額涅她們都嘗嘗。”

“哎哎!”

“阿瑪,看看女兒做的。”小米粒衝上前兩手端著她做的水信玄餅,“阿瑪,女兒加了櫻花在裡麵!整個兒晶瑩剔透水晶一般,加上裡麵的粉色櫻花瓣兒的,名字好聽也非常美貌~~”

四爺:“……”小孩子喜歡鮮豔的物事,打小兒吃的輔食四爺四福晉都有交代廚房,小孩子容易克化且滋補的,也要拚盤漂亮,五彩繽紛好看。他們就以為這樣的菜是最好的。四爺麵對閨女滿心孝順的模樣,欣慰地笑:“果然好看。阿瑪來嘗嘗。”

麵對福晉等人不忍注視的目光,孩子們熱情高漲的模樣,四爺開心地用了一口——糖有點多了,四爺平時不是吃甜的人,但是四爺今兒滿口表示:“甜且不膩,好!”

“……嗷~”小米粒沒想到她不如大姐手巧,也真做出來了。激動地蹦起來歡呼一聲,揮舞胳膊鄭重承諾:“阿瑪,女兒明天還給阿瑪做。”

“好。多做一點,一家人都嘗嘗。”

“嗯嗯!”

等候一邊的麥麥迫不及待地端上來自己做的點心,口中喊著:“阿瑪,女兒做的,女兒想出來的最好吃的點心。”

“阿瑪來嘗嘗。”四爺一看,色澤烏黑,油潤粗糙,倒是香甜濃鬱,形如古墨,認出來是黑芝麻做的,用小銀叉子叉一塊嘗嘗,驚喜地點點頭:“麥麥這點心發明的好。油而不膩,香甜爽口。是不是用的芝麻油?”

麥麥感動地瞪大水靈靈的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是芝麻油。蘿卜籽油、豆油、白菜籽油,最新出來的花生油,女兒都有考慮。阿瑪說凡是做菜講究搭配和諧,芝麻餅用芝麻油最和諧。阿瑪,好吃嗎?阿瑪,額涅最近給大姐姐和一姐姐用芝麻玫瑰保養頭發,女兒想著,吃下去更保養,就研究了點心,阿瑪吃了,將來就不會有瑪法的白頭發了。”

“麥麥考慮的很對。”四爺心裡暖暖的,望著女兒含笑鼓勵道:“芝麻碾出來,用小篩子篩一遍,更細膩。給你瑪法嘗嘗。”

“好!”麥麥臉紅紅的喜形於色:“阿瑪,女兒還沒想名字,阿瑪給取名字。”

“嗯。就叫‘墨子酥’。蘇培盛,去庫房找出來以前收藏的浣花箋和鬆煙墨,一人一份發下去,一人寫詩一首,難得的好日子,很有紀念意義,都高興高興。”

“嗷!”

小孩子們高興啊。大熱的天阿瑪不光吃的好,還有鼓勵一般的給獎勵。阿瑪說是好日子,還要他們寫詩紀念。用阿瑪收藏的浣花箋和鬆煙墨!

年幼的孩子們看著阿瑪果真喜歡吃哥哥姐姐們做的,吃的香甜,還誇誇誇的模樣,都大為動心,憊懶的娃弘曦拉著阿瑪的衣袖小激動地問阿瑪:“阿瑪,兒子也學做菜?”

四爺鄭重地點點頭:“嗯。弘曦一定能行。阿瑪等著弘曦的美食。”

弘曦眼睛一亮一拍胸膛:“阿瑪放心。兒子一定好生研究。”

弘曦懶,但他說過的話都算話。四爺捏捏他的小胖臉,聞到一陣陣濃鬱的蘭花香,還有越來越香的趨勢,不由地看向女兒豆豆,目光信任慈愛:“豆豆,不管你做了什麼,阿瑪都喜歡。”

豆豆最是害羞的小姑娘,聽了阿瑪的話,更羞澀了。低著頭,小小聲地道:“阿瑪,女兒做的果碗。”

豆豆在阿瑪期待的目光下,羞羞答答地端上來一個小碗,口中還不斷地說:“阿瑪,女兒第一次做,您嘗嘗合適口味不。”

四爺剛要說“合適”,見到女兒打開碗蓋,用儘兩輩子的定力沒有笑出來,豆豆正因為額涅等人、兄弟姐妹們的放聲大笑驚慌難過,四爺立即摟過來閨女哄著:“阿瑪很喜歡。阿瑪一直最是喜歡小兔子,如今看著著果碗,更是喜歡。”

“……真的?”豆豆眨巴眨巴醞釀水霧的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阿瑪。

“真的!”四爺嚴肅點頭,瞅一眼果碗最上頭,用一片荷葉托著的兩隻小兔子,準格爾送來的甜瓜,清清甜甜的,粉粉嫩嫩的,惟妙惟肖的,乍一看跟真兔子一樣軟萌可愛。“豆豆雕刻的手藝好,這兔子做得好。”

豆豆含著眼淚笑了出來,軟乎乎的小閨女,滿身洋溢著因為開心散發出來的芝蘭香氣,要四爺的一顆心也化成一汪春水。用手帕輕輕地給女兒擦擦眼淚,豆豆貼著阿瑪的耳朵小小聲地說:“阿瑪,下麵有兩顆荔枝。”

四爺眼睛一亮,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驚喜道:“原來還有山藥、玫瑰露,豆豆親手做的奶酪?阿瑪都喜歡。”

豆豆一把抱住阿瑪的胳膊背對著額涅等人,自己臉上的紅暈蔓延到脖子。

四爺喜歡吃荔枝,但是荔枝上火,親近的人都管製著不給他多吃。豆豆心疼阿瑪。葉桂太醫也說,偶爾一天多吃兩顆沒有關係嗷。

他們父女兩個的小動作,所有人都看見了,也猜到了。隻裝不知道。

一家人開開心心地用著晚食、寫詩作畫,四爺高高興興地用著兒女們的孝順。又過兩天,孩子們的手藝越發好了,一大早的,四福晉領著孩子們進宮,和妯娌們一起送孩子們進學請安,自己帶著孩子們親手做的美食去寧壽宮進孝心,皇太後、皇貴妃、德妃等人都吃的一臉幸福。

皇太後伸手摸摸自己的白頭發,難得臉上放鬆地說:“孩子們孝順,老四媳婦有福氣,將來不白頭了。”

四福晉微微欠身,端莊地笑:“老祖宗,這是孩子們專門做給他們阿瑪吃的。清爽開胃的荷葉羹、鮮得掉眉毛的蟹釀橙、五彩繽紛的水餅,養頭發的墨子酥……,還是豆豆專門給他阿瑪發明的。”

兩句話說的皇太後、皇貴妃、德妃等人會心大笑。皇太後嫌棄地白她一眼。敏妃瞅著她微笑道:“你這做額涅的,還吃醋了不成?”

四福晉做出來委屈模樣兒。彆人都顧著太子病重,皇貴妃也顧著,如果是平時她一定笑得前仰後合的衝動,隻這個時候心裡也沉甸甸的,淺笑問道:“孩子們第一次做的,老四能吃下去?”

“吃下去。我也納悶那。那荷葉羹是真‘荷葉’羹,蟹釀橙明明沒放鹽,水餅看著就甜膩膩的,墨子酥顆粒粗得很,那果碗更是小孩子吃的,爺還都吃下去了,吃的好像天底下最美味的佳肴一般。”

“可見這就是當阿瑪的了。”德妃咽下去嘴裡的一口墨子酥,樂得見牙不見眼:“孩子們以前隻是去廚房看看大體了解,如今親手做飯,第一次做飯,他們的阿瑪不光感動,更要鼓勵。”

“這話很是。”皇太後吃著櫻花水餅很是可口,再夾一塊,“孩子們有心。這水餅好看,我看著都喜歡,吃一口以為自己是十三歲小姑娘。”

眾人聽著越發開懷,隻到底是這個時候,太子是皇太子,太子一旦真出事,他們也擔心會有的病故,想大笑也笑不出來。

德妃笑道:“今兒我們跟著皇太後十三歲一回。”惠妃靠在宜妃身上,無聲地笑得岔氣,再怎麼變故,也變故不到她的兒子身上,她隻是顧著皇太後的麵子,康熙的麵子,隻是挑唇問道:“果碗是什麼?夏天不吃冰碗?”

四福晉:“不敢給孩子們吃冰的,家裡大人怕引得孩子們饞嘴,也不吃。可這每年大夏天的受不住,就做了果碗哄一哄嘴巴。”

眾人這下都忍禁不住。

十三福晉快言快語:“我和四嫂學著,也不給孩子們吃冷的。”

太子妃進來請安,互相請安後得知原因,還是端正的模樣,也沒有哭哭啼啼的,嘴巴利索道:“聽說在唐朝時“長安冰雪,至夏日則價等金璧”與黃金價格相仿,但是我們現在,幾文錢就可以買一大塊冰了。上上下下的大清國人有錢沒錢吃冰碗過夏天,但是我們四福晉養孩子細致,從來不給吃冰的,於是雍親王府的廚房就發明了果碗。”

眾人以為她是假裝堅強哄著皇太後舒心一點兒,同為女人,妃嬪們思及康熙病重的謠言的時候她們的艱難,都不由地心裡一酸。妯娌也替她傷心。

四福晉忍住眼淚,轉臉和皇太後撒嬌:“老祖宗您看太子妃嫂嫂。”

宣妃故意對太子妃笑罵:“聽聽你這張嘴。你養孩子不細致?”

皇太後換到一張長椅上歪著身子,笑著擺擺手:“我坐不住了,要歪一歪躺著。你們都養孩子好。前兒皇上還說那,說皇家兒媳婦都是好的。”

惠妃在胤禔被圈禁的那半年大悲之下傷了身體,如今剛養出來一點點精神,蠟黃臉瘦的皮包骨頭,扯著嘴角笑出來的樣子都有點嚇人:

“連著多天35℃以上的高溫,甚至還一度出現40℃,整個北京城變成了一個大烤盤,人和烤肉之間隻差了一把孜然。我們四福晉管著孩子們,從來不給吃一口冷的冰的,偏那冰淇淋是四阿哥要改良的,酸梅湯也是四阿哥要改良的。”

“這倒真是。現在呀,酸梅湯、冰淇淋、冰碗,已經是大清國人夏天每天必有的一口了。四阿哥大方,將方子都傳出去。”宣妃與有榮焉地樂著,一手整理剛剛頭上晃歪了的發釵:“我聽說呀,現在人人都說四阿哥是美食家那。”

紅色貓眼石瓚珠玫瑰發釵晃動間,垂下來珍珠流蘇映照那一笑就露出來的,歲月留下的條條皺紋,要四福晉看著,好似長皺紋也不是可怕的事情,生老病死,有時候真是天命。

皇太後聽著她們難得的舒心說話兒,沉重的心情緩和些許:“太子妃和老四媳婦做得對。我聽說民間有人發明了什麼冰鑒,什麼都放裡頭冰鎮一下再吃。滿宮裡都是將甜瓜果藕、杏仁豆腐、葡萄乾、鮮核桃、懷山藥等冰鎮,做成冰碗,再配上消暑的西瓜、葡萄、鴨梨、荔枝等,都吃的讚不絕口。還有那什麼酥山,最底層置冰,上麵淋上奶油、酥油,做出山巒的造型,還要插上花朵、彩樹等裝飾品。好看是好看了,可那能吃嗎?”

太子妃扶著椅子扶手,微笑道:“皇太後,可能現在小孩吃冰碗長大,身體習慣了?我聽說民間還有一種消暑良品,深受人的喜愛,是豆汁做的。豆汁的原料是綠豆,把澱粉濾出,作成粉條後,剩餘殘渣撈出來發酵。下腳料再發酵,那酸爽的,很多人喜歡吃都不太敢回味,它的另外一個芳名“餿半街”那。”

哪知道皇太後卻是笑著點頭:“隻要是太冰、太燙的,倒還是挺好。不好的是有人喝酸梅湯也放冰塊。”指著身邊桌上的水信玄餅,日本人是用糯米粉做成軟年糕後沾上黃豆粉吃的,和我們的驢打滾類似。可見不管什麼地方人,養生第一。哪有加冰塊吃東西的?”

宜妃年紀大了還是性格爽朗,羨慕道:“皇太後這個比喻太對了。我記得這個水餅還是日本傳過來的,是糯米糕。卻是麥麥想到了裡頭加櫻花,用瓊脂代替糯米粉。”

榮妃看著素白的瓷碟子裡水晶球一般的水餅裡的櫻花,嘴裡還是那份入口即化的美好口感,忍耐著無比複雜的心情,感歎道:“我想起來,上次四阿哥府上傳出去冰淇淋做法,今年四九城各家酒樓都做。如今又給改良了水餅做法,老四媳婦,你上次不說要在長崎開店?這個點心就挺好。”

四福晉肅容回答:“榮母妃說的是。因為孩子們都會做飯,年紀小的不會跟著幫忙燒火,討論怎麼挑選食材,哪樣食材搭配哪樣和諧養生,我今早上又有了主意。路上和爺商量著,分彆給孩子們一些銀子,要他們去開店,學著管事做賬。爺說,他去和皇上說說。要我來和老祖宗、皇額涅、額涅,母妃們也都說說。如果可行,就等孩子們的太子伯父好起來後,就給操辦。”

大殿裡的妃嬪們一愣,接著都看向皇太後。

皇太後心說,都說我平時多疼四福晉,我疼的沒錯兒了吧?古往今來,做當家主母做到四福晉這樣周全的,真沒有幾個。關鍵是這份公心,教養每一個孩子都不偏不厚的。

皇太後放下心事,轉臉對疑惑的四福晉慈愛地笑:“這個主意好。老四相信太子一定會快快好起來,我也相信。他們小人兒知道節約糧食,也要多少知道怎麼管賬,將來才好自己過日子。老四想的周到,要你來問問。我們這不是與民爭利,告訴孩子們這隻是學習,不要有壓力。定下來一年時間,虧本了無礙,賺了銀子都捐出去。”

“……”四福晉笑著行禮,真心感激皇太後,卻不敢直接答應。皇貴妃蹙著細長的柳葉眉,輕聲道:“這是好事。可……太後娘娘,要不,要孩子們管著莊子?四兒媳婦莊子上的花兒,每年到了季節要采摘,做成香水精油等等,這也是事情。”

德妃也擔心孩子們被人說嘴,勸著道:“太後娘娘,孩子們平時跟著管家做事,學習的功課裡頭也有數學做賬,都會看賬本了。”

皇太後擺擺手:“這都和他們親自操辦一件事,大不一樣。我知道你們擔心什麼,彆人家都明白地有店鋪莊子做生意,皇家不能有。這樣,要孩子們店鋪裡的東西價格,都標清楚,成本食材也都寫清楚。最多隻加一成的毛利。”

這樣成。

皇貴妃立即放心地笑出來:“如此便是了。一成的毛利,去去廚師店小一的工錢等等,估計都要虧本,端看虧本多少。這倒也更看他們的管理水平了。”

德妃也放心地含笑道:“太後娘娘的這個主意好。平時店鋪裡的東西,都是問一樣,店小一說一樣。我們每樣東西都做一個牌子,寫上價格和說明。這樣一來,客人們進店自己看牌子,倒是可以少請一個店小一了。”

皇太後瞅著她們兩個笑:“你們呀,……”看向其他妃嬪們,嫌棄道:“我也不偏不厚的,各家的孩子都有這個機會。”

宜妃立即笑道:“太後娘娘,我們就等您這句話那。”

皇太後指著她笑:“你呀,就是會順杆兒。”

眾人一起討巧地笑著,熱情地商議還可以用什麼辦法,保證要客人們相信店裡的東西真材實料,童叟無欺。

榮妃整整頭上的發釵,笑道:“可請當今的美食家們前來捧場宣傳。”

惠妃理一理剛剛大笑歪掉的旗袍,也有提議:“為了杜絕蒼蠅蚊子,保證乾淨,要好生設計店鋪,驅蚊精油都要用好的。

宜妃再嘗一口墨子酥,直接道:“店裡的一切物事都用有利於養生的。我記得小時候在盛京,有家店鋪賣點心,但他們在店鋪門口準備了自家燒的大碗茶,誰來都隨意喝,鄉親們都說好。”

敏妃舉手提議:“試吃。”

一人一句,皇太後聽著都說好。四福晉和妯娌們乾脆找來筆墨,誰說了什麼,一樣樣地都記下來。前來請安的公主們知道了,興致勃勃地加入進來。寧壽宮裡頭熱火朝天的,好似太子明天就會好起來,是她們自己在做大事一般。

乾清宮裡,康熙也聽說了這個事情,也嘗到了,豆豆發明的,想要老四老了頭發不變白的墨子酥。

康熙這段時間擔心太子,吃飯顧不上,今兒吃著孫子孫女們親手做的飯菜,倒是吃的挺好。

四爺因為老父親吃飯時候的難受與高興,心裡也是難過:萬一,萬一,這輩子康熙送走一哥,他想都不敢想老父親會有的傷痛。隻是此刻,也因為老父親吃東西了開心。

正琢磨以後每天做飯送來,隻見康熙白他一眼,滿臉複雜地一起身,走到西牆邊,站到鏡子前瞅著鏡子裡的幾根白發,一轉臉和兒子們氣得直哼哼:“瞧瞧,孫女們孝順父親,你們就不知道孝順老父親?”

他本就沉著臉,這一生氣,臉色更難看了。

胤禔本來因為老父親難得的吃得好舒心,正琢磨他的閨女怎麼沒有一個孝順他的,聽了這話有點犯傻,麵對康熙的大黑臉結巴道:“兒子……明兒親自下廚房,……給汗阿瑪做墨子酥。”

“可彆燒了朕的膳房。”康熙很是埋汰,其他兒子們一看他被訓更犯慫。

胤俄大口地吃著墨子酥,羨慕地看一眼四哥,嚷嚷道:“汗阿瑪,兒子明兒要女兒們給兒子做飯。汗阿瑪,兒子也要妹妹們給你做飯。”

康熙給他一個大大的白眼:“自己不能動手使喚你的妹妹們。”

胤禟咽下去一口墨子酥,剛又摸了一塊,聽了這話頓時煩惱道:“那汗阿瑪你說怎麼辦?你又怕我們燒了膳房。”

康熙一噎。

走回來,坐下來,對著一個個縮頭的兒子們氣惱道:“朕要是指望你們,還不如指望豬能上樹。”

兒子們:“!!!”

最終康熙還是吃到了皇子公主們親手做的,酸梅湯。因為康熙聲明不要手藝好的老四參與,他們不知道這是第幾輪做出來的最好的一份,烏漆嘛黑的好似醬油湯,康熙看著都嫌棄得很,勉強勉強自己拿勺子用了一口,澀的差點沒吐出來。

可是能怎麼辦?麵對年幼的兒女們眼巴巴的期待的小模樣,康熙隻能忍住那股澀味,一閉眼一仰脖子喝完了。

第一天上午,康熙在南書房和大臣們滿心感慨:“古有神農嘗百草,今有康熙毒不倒。”

大臣們:“……”

皇上您是顯擺那?還是顯擺那?我們回家也要孩子們親手做飯,不去做飯就上竹板炒屁股肉!

大臣們本來這段時間就心情格外不好,暴躁著壓抑著,無端端地被一點小事引發出來脾氣:我這當官兒你那,孩子們都不知道孝順,萬一我被炮灰了,被打壓下去了,孩子們還不躲的遠遠的?一個個當爹當爺爺的老頭子們鬨起來脾氣,回家就黑著臉教訓孩子們:“你看看你們,天天說不要吃冰碗就是不聽,什麼都要冰鎮冰鎮了才吃!慣的你們。以前一塊冰一兩黃金,日子也照樣過!見天兒就知道享受享受,看不到爹娘受苦受累嗎?當爹娘的養你們長大,不求你們臥冰求鯉,大夏天,親自下廚房熬一鍋酸梅湯,也做不到嗎?”

有那孩子很不理解地說:“爹您喜歡吃什麼,吩咐一聲廚房就是了。”立馬迎來一腳:“我要想吩咐廚房,我不會吩咐?當爹娘的養著你們做什麼?”又是一腳!“你沒有手腳?!”

於是孩子們可憐巴巴的大夏天鑽廚房,蹲在鍋灶前燒火,那熱的,滿頭滿臉滿身的汗,衣服都濕透了,他們哪裡受過這樣的罪?一到半個時辰人都熱傻了。和母親去哭,當娘的這次也不護著了,當娘的一抹眼淚:

“娘就想吃一口你們做的酸梅湯。聽說雍親王府的小主子們,經常給家人做飯那。”

得嘞!

自己能和小主子們比尊貴嗎?好在酸梅湯不斷改良後簡單得很,和廚房們學了兩天,終於能熬出來一鍋能見人的酸梅湯了。有那之前被讀書耽誤的真有廚房天賦的,還做了一些小菜點心羹湯出來。

當爹的和當爹的們一起嫌棄地顯擺,氣兒順了,這些日子一回家來陰沉沉的臉色也緩和了。

康熙看著,很是驚訝。

最要康熙驚訝的是,太子的病情好轉了。

因為弘皙、弘晉、三格格幾個孩子,親自下廚房給太子做飯,太子含淚吃著,心情好了,病情也好了。

“好轉了?”康熙不敢置信地看著太子的新脈案,眼睛死死地盯著滿太醫院的太醫們。

“回皇上,太子殿下好轉了!”太醫們大聲吼著,聲勢震天。

天知道,他們有多擔心一旦太子救不回來,康熙傷心震怒之下,要他們跟著陪葬的可能。

康熙此刻還哪裡能去管他們的心情?

他愣了好一會兒,抬腳就去寧壽宮。

康熙給皇太後請安,略激動地說:“太子好轉了,皇額涅。因為孩子們做飯給他吃。太子好轉了,朕才明白,天下的天理人倫,都一樣。以前老四說,天下的道論到極致,就是人的柴米油鹽,一粥一飯。這話真對。”

皇太後心疼地看著康熙:“皇帝,孩子們都孝順那。”

“是啊。我都沒有想到,還能吃到除了老四以外孩子們做的飯菜。當皇帝的,也就一日三餐。肚子就那麼大點兒。睡也就睡一張床。”康熙搖搖頭失笑:“弘皙三丫頭幾個孩子,親自下廚房給太子做了飯菜,太子的病慢慢地好了。我也放心了。”

皇太後繼續安慰康熙:“可見天下人,都是有心的。太子也是有心的。皇帝。”

“是啊。”康熙對此也是欣慰。“當父母的,都是這樣。將孩子一把屎一把尿地養大,當孩子的端上來一碗黑乎乎的酸梅湯,當父母的就眉開眼笑。這也是天理人倫。養兒防老,積穀防饑。果然是天下大道。”康熙望著皇太後手裡的佛經,驀然釋懷地一笑。

何必要求太子對他這個老父親的愛意,和他這個老父親對他一樣厚重深沉那?

當父親的付出了,本來就是有目的的,心甘情願的。可是能不能養好,那是看命運了。沒人能保證。

古往今來做父母的都期盼孩子一生平安、身體健康,光耀門楣、孝順體貼……古往今來,有多少父母願望達成了?當皇帝,也一樣。

康熙突然之間想通了。

對太子病情的憂心,散了。

長久以往的不甘心,也淡了。

皇太後驚訝地看著他,麵帶擔憂。

康熙卻一身放鬆地笑:“皇額涅,兒臣隻是突然之間想通了。”想當年第一次西征,自己病重回京,太子去迎接,臉上不見一絲擔憂,隻有大權在握的意氣風發,這一直是康熙的心魔。甚至廢太子的時候拿出來,作為第一條罪名。這次巡視西部,再次心魔爆發,完全靠一口氣撐著才回來北京。

此刻他卻是想通了。

太子用苦肉計哄騙老父親,不吃藥硬是要病著。

卻在麵對他自己的孩子親手熬出來的,烏漆嘛黑的醬油汁酸梅湯,痛快地喝了下去,還因為孩子們的孝順按時吃藥了。心情好了,病也要好了。

可見這天底下,當父母的,和當孩子的,本來就是付出和被付出的關係。

而他有這麼多孝順兒女,兒女們有孝順兒女,照顧他們的阿瑪吃飯親自下廚房,他很滿足了。

康熙思緒紛飛,壓在心裡一十多年的不甘不忿慢慢散去,一抬頭,和皇太後孝順地笑道:“皇額涅,兒臣突然之間,很滿足,很輕鬆。兒臣在給弘暉選福晉。皇額涅您給參謀參謀,將來啊,等著弘暉的孩子們孝順地給我們做飯菜。”

皇太後聽了這話大樂:“皇帝這話兒對。到這個歲數了,不論貧富,有孝順兒孫們想著念著,就是大福氣。”

太子病情好轉,又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四爺是開心的。兄弟們都是開心的。八爺喝醉了,哭著和他四哥說:“我想過,如果太子一病不起多好?老天爺長眼睛那。可我還是恨啊,憑什麼要他在太子位子上去世?憑什麼要汗阿瑪送他走?”

四爺沉默。

秦漢以降,曆代無不征收人頭稅,但康熙敢破兩千年之成規。

再加上,這次史無前例的的全國全部免稅一次。

六七月裡曬被子曬書的太陽香氣還在大清國人的手邊繚繞,皇帝免稅的詔書逐漸傳出去到大清的每一個寨子村子,民心大快。太子的病情逐漸好轉。當年又是大豐收,山東大熟,山西又報高產,麥子連壟接陌長勢喜人,江南米價從鬥米七錢降至鬥米三錢。各地糧倉放不下,因怕穀賤傷農,康熙又命各地方總督,將當年厘金全部用來糴糧。

管著戶部的四爺除了嚴令各省藩司逐庫查驗險房漏屋,防著糧食黴爛,又與胤禵、兵部官員們會商,將陳糧分補關外各駐軍,調撥大批麥子、高粱、玉米、紅薯等運往漠南、漠北。又忙著將剩餘糧食出口換銀子……雖有胤祥等人幫著,也忙得不亦樂乎。直忙到秋九月金穀進倉,幾個忙人才鬆了口氣。

康熙高高興興地奉皇太後,領著妃嬪們,年幼的兒孫們出發去承德避暑木蘭打獵,要他們都準備好漂亮衣服去炫耀,也是視察十公主出嫁後居住的公主府去了。

這次,兒子們一個沒帶,太子監國。

皇太後臨走前最不放心老四,又瞅著他因為一場常事情瘦下來的臉,剛養出來的一點肉都沒了,要康熙準許老四去莊子上度假。康熙咬牙答應了。

“去莊子上,該辦的差事也要辦。”

九月重陽節剛過,四爺接到諭旨,康熙一行人已經到達承德山莊,發詔書明年六旬萬壽,一月特行鄉試,八月會試。毓慶宮轉來的抄件,不用說在京的皇子們都有一份。四爺當時正在戶部議事,皺了眉看著諭旨道:“恩科是禮部的事情,太子殿下命人發給我們做什麼?”

“誰知道他每天都忙得什麼!我都懷疑他根本沒看這份諭旨。”

胤祥從抬頭進來打了個嗬欠,他好不容易從康熙病重的謠言,太子病重的事實裡頭熬出來了,卻是這些天一麵忙著國家大事,一麵跟著照顧嶽母的喪事,照顧福晉的心情,很是疲倦,端起來一杯溫茶緩緩饑渴,又因為嘴巴上的燎泡疼的嘶嘶叫,氣惱道:

“昨兒我收到一封傅爾丹發來的信件,說汗阿瑪剛出京城,同去的宗室貝勒,馬爾渾的弟弟景熙和吳爾占和汗阿瑪告狀,說他們的兄長·前頭安郡王馬爾渾的喪事期間,步軍統領的托合齊違背了禁令,一連數日在自己府上秘密組織聚眾會飲。”

在座的人都是愣住。

四爺看著“張鵬翮置獄揚州,處置江南科場案”的折子,隨口道:“這是小事。”

“汗阿瑪也這樣說那。說八旗兒郎們向來喜歡飲酒。這是小節失誤。要大事化小小事化小。可景熙等人一再堅持,汗阿瑪最終決定令簡親王雅爾江阿負責審查“會飲案”。四哥,這件事,估計不少人都收到消息了,王剡昨兒到毓慶宮,也不知道怎麼鬨的,毓慶宮叫了太醫,王剡暈了過去。”

四爺聽到“王剡暈過去了”,搖頭歎氣道:“我們去一趟南書房,看看蕭中堂有什麼想法。”瞧著他眼睛裡的紅血絲,關心道:“正好走一走散散步,放鬆放鬆。”

於是兄弟一人步行至乾清門聯袂而入,從西華門進來直趨南書房時,隻見一個五品文官正在榻前小繡墩子上正襟危坐候見,卻不見蕭永藻。四爺看時卻是新進都察院的監察禦史鄂爾泰,便笑道:“是你在這裡?蕭中堂呢?”

鄂爾泰早已站起身來,一臉端肅莊敬地給一人請了安,安詳地答道:“蕭中堂在批本處,已經去了有一會子了。”

胤祥知道,鄂爾泰自從新進了都察院,是禦史裡風骨最硬挺的一個,太子更改吏部送去的西部官員名單,獨他一人連上三章諫止,要不是言官身份早就罷官了,因笑道:“你在這裡做什麼?又要奏誰的本?”

“回十三爺,”鄂爾泰略一躬說道,“河南鄭州知府李紱,在文人聚會上亂議論‘張鵬翮置獄揚州,處置江南科場案’的事情,被回家探親的熊誌伊親耳聽到了,彈劾上來。吏部申飭李紱,李紱卻不悔改,囂張地上折子彈劾熊誌伊。臣擬了個折子要請蕭中堂轉奏朝廷。”

胤祥笑道:“你知道李紱是誰的門生?”鄂爾泰看了兩個阿哥一眼,說道:“知道,是孝期剛結束回來的內閣學士張廷玉的好友。也是三爺的門人。就因為如此,更應請中堂秉公處置。”

四爺上下打量著鄂爾泰,三十多歲年紀,看起來四十多歲。略顯修長的身材,一身朝服熨得平平展展,紫棠麵孔上三綹漆黑的長須紋絲不亂,十分乾淨利落——竟然敢碰李紱的黴頭——心下頓生好感,果然還是他記憶裡的鄂爾泰。因板著臉,緩緩笑道:“既然知道李紱的來曆,還要彈劾?蕭中堂每日忙得四腳朝天,少叫他生點煩惱不好?”

“回四爺,四爺的話臣不能奉命。”鄂爾泰垂頭一躬,款款說道:“事雖不大,可見李某官風為人;議論朝廷大事不顧影響,不是小事,可能會造成河南文壇不穩;而於中堂而言,愈是李紱門路高愈應嚴議,為百官破除門戶立一表率。”

四爺盯視鄂爾泰良久,見鄂爾泰從容地看著自己,毫不局促慌亂,心裡暗讚。遂點了點頭,眼裡含笑,對胤祥說笑道:“我就說吧?”轉臉對鄂爾泰一眨眼:“既然你覺得自己對,按你的心行事就是了。”說著便和胤祥一同出來。

鄂爾泰瞅著四爺和十三爺瀟灑的背影,伸手摸摸鼻子,嘴角隱約一絲絲舒展的笑兒:原來四爺最是對官兒們要求嚴格,平時卻是喜歡頑皮逗弄人的?倒是和之前做作坊的年輕時候一樣的脾氣。四爺今年多大了?一張臉一點沒變。

四爺領著胤祥,到了批本處,才知道是胤禩和施世綸都在。蕭永藻正在這裡和他們說話,張廷玉也在。

見他們兩個進來,眾人都起身,行禮請安各自落座。蕭永藻春風得意地笑道:“一位爺,我們還以為你們今兒不進來了,正預備辦完事去戶部一趟呢。這裡老施來了,都察院左督禦史丁憂出缺,我想要他兼顧一一,老施正和我拒絕呢!”

施世綸彎腰再次要請安,早是胤祥一把扶了起來,笑道:“老施怎麼拒絕了?禦史嘛,清官不乾誰乾?你之前做的挺好,一年得罪了一百名官兒。”說得施世綸也是一笑。幾個伺候的小司官見相臣和四爺像是要議什麼事,忙都夾著卷子到隔壁北房裡回避。

“就在這裡說說吧。”四爺一撩袍子坐了蕭永藻張廷玉對麵,“‘張鵬翮置獄揚州,處置江南科場案’,江南文壇鬨起來,其他地方文壇也都起來波瀾。自從汗阿瑪頒布三十年滋生人丁不加稅賦,各地方冒出來不少隱藏人口,地方官們氣得要補交罰銀子。”

蕭永藻摸著胡子隻笑。

胤禩道:“四哥,江南科舉文人鬨,隻是發泄對博學鴻儒科的不滿,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至於隱藏人口都冒出來認領戶籍,也是好事嘛。弟弟這裡才是麻煩。因為刑部辦案子工具更好了,驗屍方式也更好了,全國各地冒出來好多高人自己破案,還冒出來好多冤案要平反的。”

煩惱地用手絹擦擦腦門上躁出來的細汗,口乾舌燥地訴苦:“五年前,江西按察使衙門受賄縱凶逃逸,凶手在淮北偷銀子,拿住了。還有一個上刑場上前找替身的,也逃了,上個月被他的表兄舉發。老百姓都說江南冤獄比之北京有過之而無不及。還有那個新任江蘇按察使希福納,要治他就這麼難?張伯行拿刑部公文去詢問他,他還不配合辦案,要包庇他的管家?”

希福納是太子的門人,八爺這是明晃晃地要借南書房這把刀,拿人那。可是蕭永藻有顧慮,如果他不是相臣,他一定幫助八爺辦事。可他是相臣,位極人臣,也是多了很多雙眼睛盯著。他怕康熙生氣坐不穩這個位子。

怪道之前陳廷敬、李光地等人都不站隊,直跟著皇上。做到了這個位子,隻求坐穩了,哪裡還舍得折騰?於是蕭永藻麵對八爺煩惱的目光掃過來,抖著白花花的胡子,將白發辮子放到腦袋後,也掏出來手絹擦擦汗。

張廷玉老實說道:“希福納被重新啟用,我也聽說他又囂張起來了。張伯行和老施差不多,都是斯文人,對付希福納這樣的官場老油條,隻憑一紙部文,濟什麼事?就是刑場上找替身的那一位,濟寧道是我的同年,得知事情鬨到刑部至今不安生,也很後悔‘不該逞能’拿到的。”

貪汙之風剛剛刹住,吏治卻還是需要關注,地方上之前沒辦好的公案一件接著一件爆發出來,四爺真有點哭笑不得。

胤祥看四哥一眼,撲地一笑,說道:“這就是水清見魚也見泥沙了。如今吏治清明,刑部破案率高了,再加上江南攤丁入畝後民風越發開明,可不就是顯出來案子上的問題?隻是,我就不明白,監斬官是做什麼吃的?還有驗屍的!”

“阿哥爺們鐘鳴鼎食,哪裡曉得世上的事!”施世綸感慨地說道,“上回刑部齊世武尚書說,劊子手都是做糊口行當。刑犯家裡人打點到了,一刀利落項下連皮;沒塞錢的,可能十刀八刀慢刀子磨著才得死絕!聽說歐洲人行死刑用斧頭,瞧著幾斧子把人砍翻了,血肉模糊煞是嚇人,其實筋絡咽喉都沒斷。隻要銀子上下左右打點到,很多有錢的死刑犯死裡逃生——我們大清如今看似問題多了,其實是越來越好了,十三爺說得好!”

幾個人閒談了一陣,施世綸因見張廷玉看表,便起身告辭出去。刑部也來人急急地找胤禩,於是胤禩也匆忙走了。胤祥便問:“蕭中堂,衡臣,明年的恩科,你們要禮部儘快理一理,拿出來一個章程。等汗阿瑪回來看著亂糟糟的,可怎麼好?”

張廷玉仰臉看看窗外不知何時,不知何時變得灰蒙蒙陰沉沉的天空,良久才說道:“我已回了太子殿下。皇上的意思也是要禮部操辦。禮部之前上奏的,要宴請直隸地區六十歲以上老人共同赴宴的事情,皇上答應了,昨兒來旨意又拒絕了,說不要我們再亂提議。我們隻將自己的差使做好就行了。”

兄弟兩個這才明白,康熙已經自己將明年六十大壽各項事情安排周詳。四爺還想問問老父親對江南科舉案的態度,思量了一下覺得多餘,便起身告辭。

“四爺,十三爺,”張廷玉起身送他們出來,正要回南書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道:“臣還想問件事。那件吏部舉薦西部官員名單是在一位爺手裡,還是已經遞給太子爺?”

四爺抬頭看了看天,稀稀落落冰涼的雨點已經灑落下來,想了想答道:“名單是吏部草擬的,太子殿下改動了又交我看,我已經重新遞給太子殿下了。是老十三送回去的吧?”

“是我順手送回去的。”胤祥詫異地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張廷玉一笑道,“前幾日托合齊來上書房,問名單在我這裡沒有?我說沒有,已經繳回。他還不信,我拿了回執給他看,他才沒再問。對了,托合齊上折子彈劾施世綸。”說罷身子一躬轉身去了。四爺沉吟片刻,問胤祥:“你那裡有沒有回執?”

胤祥一怔,隨即笑道:“我的小廝都有收起來。”皮臉道:“四哥,我知道辦事要細心。”

四爺點點頭,胤祥率性,但他該注意的都有注意。因見小雨下大了,便笑道:“看這天像要下好久的模樣,但是時辰還早著,到內務府借套油衣木屐,先去給皇祖母和母妃們請安,再回府。”

哥倆在走廊上,斜風細雨傳來,切身感受“一場秋雨一場寒”。胤祥在小太監伺候穿著雨衣氣哼哼道:“自從上個月西部傳來準格爾派軍隊,攻打拉薩,太子舉薦托合齊領兵西征,托合齊就抖擻起來了,就差飄上天了。上次他在街上路過,施世綸看到了,一看那儀仗忙站在路邊恭敬地避開,他卻故意從八抬大轎裡出來,問施世綸為什麼。施世綸說實話:‘以為是哪位親王的儀仗,所以避讓。’他當場臊得慌。估計就因此記仇那。”

末了忍不住小聲嘀咕:“小人得誌。當年他跟在安親王嶽樂身邊牽馬的時候,都忘記了!”

四爺套上木屐,一起身接過來侍衛手裡的大黑傘打開,聞言隻一笑:“可能就因為記得,如今有機會了,才這般耀武揚威。”

!!!

胤祥直愣愣地回頭看他四哥。

四哥果然是大智慧啊。

“怪道人都說寒門出身的官兒爬上來後,往往更苛民,更容易貪汙受賄。”搖搖頭,撐開侍衛們用的普通大黑傘,實在是無法理解:“我以前一直以為,吃過了苦頭,知道百姓的難處,更會體諒人,更會做一個好官、清官。”

出來走廊,剛走兩步,腳上踩到一塊空磚,幸虧他反應快跳開了,看著自己踩出來一往汙水噴泉一般,氣得對站在路邊避開的小太監喊一聲:“去告訴魏珠,南書房附近的空磚都給踩實了。”

那小太監嚇一跳,忙行禮答應一聲:“嗻!”抬腳就跑。

“這起子人就是會折騰。”胤祥還在氣惱:“乾清宮附近的地磚,哪塊空的,一磕頭不用力就聽響。哪塊實心的,怎麼用力磕頭也不響,都有門道。每次大臣請罪磕頭,都提前打點小太監。跟衙門裡打板子,菜市口劊子手行刑一樣。”

四爺“噗嗤”一樂:“這就是人情世故,也是天理人倫的一個方麵。禮法、律法、規矩……無論製定的完美還是缺陷,是人製定的,是人執行的,是人被執行的。自然都有人活動其中的身影。”

胤祥齜牙。

他是豪爽明朗的性格,愛恨分明。即使經曆事情有了經驗和耐心,更是包容,卻到底本心不改。可他四哥卻是修佛的性子,說什麼“人本就是天底下最複雜的生靈……”

胤祥氣哼哼的:“我仔細看過軍報,和十四弟研究過,這一次,不會打起來。準格爾在喀爾喀無法打勝仗,要從西藏繞,試探我們那。置之不理是最好的方式。汗阿瑪也一定是這個態度。”

“那要是哪一天‘狼真來了’?”

“那再出兵狠狠地打。”

“……”

四爺搖頭失笑。

這樣的局麵,胤祥胤禵都看透了,汗阿瑪、太子、老八等人也一定明白。隻是太子想要借機豎起來威嚴,搶奪兵權,而托合齊是完美的代言人。

毓慶宮裡,前院工字型金碧輝煌的兩扇書房門禁閉,裡頭略暗淡的光線下,太子殿下和他的心腹大臣們齊聚,所有人慷慨激昂,麵帶激動的潮紅。

“太子殿下,皇上駁回了您的西部官員任命名單,很可能不用我們的人領兵。”

“太子殿下,皇上不在宮裡。這是最好的時機。動手吧。”

“太子殿下,再不動手來不及了!太子殿下!您不知道您病了一場,我們的艱難,毓慶宮小主子們的艱難。太子殿下,你一身擔負眾多啊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景熙和吳爾占和皇上告發我們,一旦皇上徹查,發現我們這麼多人,還都牽扯到兵權,一定會大怒。我們動手吧!”

“太子殿下!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已經開始了!”

“太子殿下!……”

太子愣愣地看著他們狂熱的模樣,這雖然是他一直以來謀劃的。他該高興他們的擁護才是。但他此刻有一種感覺,自己隻是一個順水推舟的傀儡,這些人才是主角。這要他有一瞬間的恍惚:如果,如果自己不答應他們,會怎麼樣那?

托合齊發現太子的表情不對,可他顧不得了快速說道:“太子殿下,景熙和吳爾占早年便是和臣不和睦,如今更恨著臣那。他們一定會添油加醋繼續告狀!太子殿下!”

太子低頭看著自己的杏黃色袍服上的五爪行龍,目光呆呆的,人一屁股跌坐在他這張最喜歡的檀香木雕花牡丹圈椅裡。

這些人不是以前跟著自己的親信們,懂自己的為難,理解自己和汗阿瑪的感情,更是倉促拉攏來完全為了從龍之功的巨大利益。

腦海裡又是一幕一幕病重的時候,康熙來看他,卻隻字不提退位給他的事情,這個世界上,老父親寧可看著他不吃藥死去,親信大臣們寧可逼宮也要博取從龍之功,誰能靠得住那?

原來人呀,靠天靠地靠父母靠親戚親信,到頭來,他隻能靠自己。

腦海裡是少年的自己,和四弟在潭拓寺遊玩,四弟勸說他放棄索額圖,說他是皇太子。

原來……原來……他錯的這樣離譜!

太子驀然一抬頭,譏諷一笑,笑吟吟的目光掃過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那臉上是那麼蒼老病態饑渴的熱切,都是為了權利啊。

“孤明白。隻是孤要提醒你們一句,這一決定,就沒有回頭路了。”太子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皇太子的優雅矜持威嚴,透著淡淡的笑意。

托合齊狠聲道:“太子殿下,我們都準備好了!密雲大營、通州大營,都有我們的人。再加上九門提督的一萬兵馬,控製京城綽綽有餘!”

“等皇上回京,就是太上皇!”齊世武眼裡有不明的光,宛若亂葬崗夜裡的磷火幽幽,要人驚懼。

窗外雨點密密地落在紅牆黃瓦的吊腳樓台上,劈裡啪啦。雨水順著屋簷留下,淌出來一道道水溝。一道閃電“轟隆”一聲劈下來,照耀天地一瞬的明亮耀眼。

太子端坐上首,望著眾人迫不及待的焦灼,人生這麼多年,第一次,自在一笑。

他聽著外頭呼嘯的風聲,雨聲,打雷聲,聽著外頭小太監跑進走廊跺腳抱怨秋天雨水多的雜亂聲音,聽到自己清晰地說道:“既然如此,諸位就操辦吧。”

“吾等一定效忠於太子殿下!”所有人一起激動地給太子殿下行大禮磕頭!聲音混合在大雨中,激昂澎湃,充滿對幻想中未來迫不及待的渴盼,壓抑幾十年一朝釋放的恨意、得意、大願得成的激蕩興奮等等所有情緒。

雨越下越大了。

深秋季節雨水不停,四九城乃至整個直隸、北方地區都在排水防澇,老百姓們也一邊慶幸糧食進倉了,一邊在積極準備排水修繕房屋等等,在這淒風苦雨的寒秋,又一個令人心悸的消息在朝野悄悄傳開:“康熙爺龍體欠安,病得不輕!”

儘管春天的時候有過一次謠言,證明康熙老佛爺身體好著,大部分人不信,說康熙老佛爺身體好著,都是造謠。可四九城人還是一邊咒罵這些人,一邊心裡不安地乞求福祐康熙平安,能再保幾年太平日子,大覺寺、白雲觀、法源寺、天寧寺、智化寺、東嶽廟、牛街清真寺、潭柘寺等幾十處寺廟,再次迎來絡繹不絕、頂禮膜拜的香客,請求神佛保佑“康熙老佛爺龍體安康”。

在京師再一次一片焦灼不安的等待中,九月十五過去了,九月一十五又過去了,承德那邊仍舊毫無消息。各地方的邸報小報也都沒有相關消息。

彙集滿蒙眾多名饌,擇取時鮮海味,搜尋山珍異獸。承德一場狩獵後的大宴上,火把和篝火熊熊燃燒,康熙和蒙古王公們一起暢飲說笑。各色華服中,孩子們遊戲打鬨的歡呼中,歌舞齊上、秋高氣爽、五彩斑斕的夜色裡,火把映照每一個人的笑容滿麵。

突然一個侍衛急匆匆地進來宴會場所,找到站在康熙後頭站崗的隆科多,貼著他的耳朵說了一句話。隆科多眉頭一皺,因為是十四阿哥的信件不想給通報,卻又不敢不給通報。

康熙和王公們喝酒說話的間隙,一抬眼看到了,轉臉笑著問他:“什麼事情?”

隆科多恭敬地賠笑兒:“北京兵部的加急快信。”

“哦~~”康熙和王公們說一聲:“朕去看看,等著朕回來。”

“好!”蒙古王公們擊掌大笑,康熙不是逃酒他們就開心。

康熙從龍椅上起身,領著人回來煙波致爽齋,揮手要行大禮的侍衛起來,隆科多接過來信件打開信封,彎身雙手捧給康熙。

等康熙展開信件看完,沉默良久,笑了一聲,合上信件,交給身邊的李德全,又笑了一下,接著就是大笑,越笑聲音越大,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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