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著康熙的笑聲,莫名的心酸難忍,郭木布已經紅了眼睛,隻是不敢打擾康熙。
良久,良久,康熙的笑聲停住了,臉上又恢複成帝王的高深莫測,轉臉問慎刑司總管音圖:“托合齊會飲的案子,都查清楚了嗎?”
音圖點頭又搖頭:“其餘的都查完了,隻有一項還不夠確定,正要和主子彙報。”
“現在拿來朕看看。”
“嗻!”
康熙隻是收攏消息的一問,他早就知道太子經常和大臣們飲酒,他也知道太子早就想登基,他也早就做好了準備應對,此刻他還是能保持平靜的。
然而,徹查的結果卻是令康熙大驚失色。
原來,伴隨著調查的不斷深入,整個“托合齊會飲案”的真相也逐漸浮出了水麵。
參與“會飲”的人員多達二十餘人,除了托合齊父子外,還有刑部尚書齊世武、兵部尚書耿額、滿洲正黃旗都統鄂繕等人。而音圖重點標出來的,唯一還沒有確定的是,梁九功和他們喝過幾次酒。
不說梁九功是乾清宮大總管,對康熙日常起居飲食用飯等等了如指掌,對康熙的脾氣知道甚細,在宮裡太監宮女心裡的威望。略有點常識的人都不難發現,參與“會飲”的這些人,不僅是朝中掌握實權的重臣,他們手中更是均握有著一定的兵權。
特彆是托合齊,其手中掌管著的一萬多兵馬,是京城內人數最多、戰鬥力最強的一支軍事力量。即使康熙早有準備,而這也要康熙感到擔憂與驚恐。
早在安郡王去世的那一年。
康熙笑了笑,笑得無限感慨:“托合齊呀,滿洲巴圖魯拖爾弼之子,其家族原本是安親王府的家奴,後轉為內務府包衣,而他的妹妹就是十二阿哥胤祹的生母定嬪萬琉哈氏。康熙四十一年,朕任命托合齊擔任步軍統領,朕對他呀,自問是大恩人呀。”
在場的人聽著無不心酸。
可能,這就是老百姓說的,升米恩,鬥米仇吧。
康熙一手提拔,不管康熙有幾分利用托合齊分化嶽樂親王勢力的意思,托合齊一家扶搖直上,從王府家奴變成皇親國戚,還有一個長成的皇子,還手握大權官居一品,這就是天大的好處受益人。
可他不思報恩。他甚至看見康熙老了皇太子長大了,為了長久穩固自己的權勢與地位,他背離了年邁的康熙,就此選擇依附於太子胤礽,並成為了其重要的心腹。
隆科多、音圖等人都明白,安郡王馬爾渾薨逝後,托合齊父子便夥同同樣為“太子黨”重要成員的鄂繕,借著“會飲”的名義,幫助太子胤礽“緣結朋黨”,除了為繼續擴大太子胤礽的勢力和影響力,以確保其能夠順利繼承皇位而商討對策外,還秘密策劃了許多不可告人的“陰謀”。
而經過簡親王、慎刑司、內務府多方人的調查、取證,康熙彙總了各種消息,也最終認定,托合齊等人就在幫助胤礽進行“會飲謀逆奪位”。
他們等著康熙的命令進京拿人一鍋端,卻見康熙背負雙手,望著屋外頭的熱鬨,淡淡地笑:“你們的十四阿哥,轉寄來一封信,沒有折子,果然就是保姆的命。”
咳咳咳。
他們一直以為十四阿哥是耿直魯莽的年輕人,如今麵對這封信,沒有奏折的信,方是知道,為什麼四爺一直要十四阿哥做“保姆”。
十四阿哥一直是八阿哥一派的。所以,看到光溜溜的一封信,康熙立即斷定,這封信肯定是老八讓老十四寄來的。老十四無法推脫,便用這種方式巧妙地告訴康熙,他僅僅是奉命行事而已。
十四阿哥的所作所為,從一開始就是奔著皇位去的。采用的策略,是和八阿哥合夥扳倒其他人,然後再推倒八阿哥。
舉薦太子的事情上,明知道康熙要打壓以八阿哥胤禩為首的八爺黨。但十四阿哥如何表現的?在宮門外辱罵廢太子胤礽,與老十三胤祥大打出手,公開支持八阿哥胤禩。這種行為在外人看來,是十四阿哥是個直爽的人,為自己的兄弟鳴不平。而再仔細品呢?
沒錯,十四阿哥這一招可謂是一石二鳥,落井下石。既貶低、不承認廢太子,又坐實了老八、馬齊等人在舉薦新太子的過程中“居中聯絡”、結為朋黨。康熙是什麼人?曆經了四大輔臣明珠索額圖兩大權臣的明爭暗鬥之後,最痛恨的就黨爭和朋黨,於是更把胤禩排擠出了爭太子的行列。
可惜被八阿哥扳回來一半,要康熙明麵上承認八爺的功勞和過錯,給予郡王身份的肯定。也承認了九阿哥、十阿哥等人的功勞,最後還是四阿哥安慰皇上,收拾攤子。
如今將太子寄給通州大營將軍的信,呈給康熙,又是一石二鳥。估摸著八爺黨商議怎麼處理這封信的時候,讓十四阿哥給康熙上折子,並一同把信寄過去,說他管著兵部,位置合適。十四阿哥怎麼想的?八阿哥不厚道,自己跟著八阿哥混,結果這個時候讓我上折子告狀太子?好,那我就單獨把信寄出去。
第一,信是太子寫給通州大營一位將軍的承諾書,為的是承諾自己登基後必定大肆封賞功臣,拉攏人心。廢太子被複立,讓看到希望的十四阿哥覺得沒有機會了,利用這封信,再次扳倒太子,才有自己承繼大位的機會。
第二,再次打擊八爺黨。如果連送信帶上折子,說明自己有意爭奪太子之位,目的就是扳倒太子。如果隻送信,說明我本來不想告訴皇帝告狀太子,奈何八哥要求我告訴你,我的職責所在要我告訴你。康熙再想起八阿哥拉攏人舉薦太子的偽賢行為,更堅定了八阿哥不能繼承大清江山。
隆科多摸著嘴巴上的小胡子,琢磨道:“皇上,奴才在想……是不是十四阿哥有難言之隱。”
咳咳咳。
如此的兩次機會,既明確了十四阿哥胤禵,自始至終就是為了皇位。也向康熙表明了,自己已經深諳世事,可以獨當大任了。
好吧,康熙也是利用十四阿哥的這個性情,要他做“保姆”那。要不怎麼會同意八爺的推薦,要十四爺年紀輕輕的,沒有一點功勞進兵部?
落針可聞的沉默中,郭木布猶豫再猶豫,眼睛瞅著康熙:“皇上……奴才有話說。”
康熙點頭:“說吧。”聲音裡還帶著笑兒。
眾人都看郭木布:你個真老實人,你要說什麼驚天的話?
郭木布因為他們的目光惴惴不安,可他張張嘴巴合上又張開,到底是說了出來:“皇上,這封信,即使是太子的親筆,也不是證明是太子寫的。會模仿筆跡的人不少,太子批複折子多年,太子的筆跡知道的人也不少。”
所有人都一愣。
康熙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不管真相如何,郭木布在這個時候能站出來說句安慰話,要他滿心複雜。
康熙瞧著他滿心忐忑的模樣,笑著問:“還有嗎?”
“……有。”郭木布低了頭,卻是大聲道:“上次皇上回京,……奴才鬆了一口氣,也很是生氣。奴才和宮裡侍衛們打架吵架鬨不和,被四爺知道了,四爺問奴才。奴才說‘就是憤怒難過’。四爺說,‘多看看太子殿下的優點。太子殿下身為皇太子,很多人盯著他,有一點點過錯就被無限放大,難免情緒不穩一時衝動’。”
郭木布的話音一落,所有人都心裡震動,下意識地去看康熙。
康熙高高地仰著頭,克製自己的眼淚不掉下來。
音圖動動嘴巴,終是默不做聲。
隆科多都在心裡感佩,四爺就是四爺,都鬨成這樣了,還能心平氣和地看待每一個人,尤其太子。再看看康熙那越是克製越激蕩的情緒,抖動的嘴唇,隆科多也跟著傷心。
四爺是顧著康熙的感情那。
康熙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心情,老大、老二、老三、老四……殿外傳來孩子們的呼喚聲:“瑪法!瑪法!”腳步聲也越來越近。弘暉跑第一個,略焦急地喚著:“瑪法!孫兒們都在找瑪法!”
康熙深呼吸一口,壓下去所有的情感,給所有人一個暗示的眼神,可他還是情緒澎湃著,乾脆坐到一邊的長榻上歪著,聽到孫子們越來越響亮的呼喚聲,無奈笑道:“這是黏糊瑪法了不成?自從出來京城,你小子就時刻喊著‘瑪法!瑪法!’”
弘輝進門見了瑪法,一看瑪法坐著笑著,疑惑地瞪大眼睛,不是說京城兵部送來緊急信件?估計不是什麼大事,弘暉放了心,喚了一聲“瑪法”,不過規規矩矩說了幾句,便命人除去瓜皮帽,脫了外麵的馬褂,摘了禮服上珠串,便一頭滾在康熙懷裡:“瑪法,聽說北京下雨,承德沒有雨,還是熱啊。”
康熙瞧著他一腦門的細汗,知道這小子隨他阿瑪天生陽氣重,玩鬨一會兒就出汗,當下摟在懷裡,接過來小太監手裡的毛巾,輕輕地擦著,對緊跟著進來的幾個孫子外孫道:“都起來。在屋裡可以脫掉帽子,出去還是要戴著帽子,馬褂也要穿好。秋天了,夜裡涼。”
“知道~~知道~~”皮孩子們眼紅地看一眼混賬弘暉,嬉笑著答應,都麻利地摘了帽子脫了馬褂,抽過來李德全托盤裡的毛巾擦著腦門上的汗。
弘暉問:“瑪法,還出去喝酒嗎?王公們都在等瑪法。”
康熙笑道:“去。瑪法說了回去,不能做尿遁躲酒的人。”
“瑪法,土謝圖汗喝醉了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青藏汗喝醉了嚷嚷著要喝奶茶那。”弘暉小興奮地手腳比劃說著:“還有科爾沁達爾罕親王,他說去年內地幾個文人去科爾沁遊玩,他接待喝酒,要不帶親衛自己出門自在一天,特意不騎自行車,騎馬。說馬兒好。騎馬出門,若是喝多了酒友們把他扶到馬背上,馬能找到家,到了家門口馬就把他從背上甩下來,家人們聽到“咚”一聲就出來把他抬進家了……”
康熙聽了樂嗬嗬地笑:“這說法很對。馬兒是生靈有靈性。自行車乃是人造,人喝醉了控製不住,就容易摔下來。可是弘暉啊,朕怎麼聽說,你和幾個小姑娘說話呀?”
弘暉大眼睛滋溜兒瞪眼,好似受了莫大冤枉,一轉臉瞪著弘晟:“是弘晟哥哥欺負小妹妹我看見了,弘晟哥哥欺負小妹妹,羞羞臉。還被小妹妹吐了一口唾沫,騎馬比賽還輸掉了。”
他剛說的快,清晰有力。弘晟來不及阻止,氣急敗壞地一跺腳,忙躬身和康熙解釋:“瑪法,我沒有欺負小姑娘。那是達爾罕親王羅卜藏袞布的女兒,孫兒哪裡能欺負她?”
能來參加木蘭圍獵的小姑娘,都是王公的女兒,身份尊貴著,估計是弘晟取笑小姑娘喜歡弘暉。弘暉長大了,被很多小姑娘看上了,康熙自然知道。弘曙笑著說道:“瑪法,人家小姑娘很喜歡弘暉弟弟那。弘晟哥哥故意逗逗她。”
“哦~~”康熙樂了,慈愛地看向弘暉:“弘暉,你喜歡小妹妹嗎?要不要小妹妹做福晉?”
音圖、隆科多、郭木布等人齊齊愣住:幾個年長皇孫這是要坑弘暉那。蒙古貴女好,可分情況,科爾沁這一支有皇太後在,和佟佳家一樣,是真的不適合再做大清皇後了。可他們也不好插言,隻能焦急地看著弘暉,使勁地用目光暗示。
幾個年長皇孫也都擠眉弄眼地看著弘暉的,嘴巴。
弘晟還說:“弘暉弟弟,你快說。彆害羞。”
哪知道弘暉長成小少年了,還是不知道害羞的心性,隻覺得他們的反應奇怪,一挑眉疑惑道:“害羞什麼?”身體一靠腦袋在瑪法懷裡蹭蹭撒嬌,小小的煩惱道:“瑪法,弘暉喜歡小妹妹。她騎馬好。可是瑪法,阿瑪說了,不能選妹妹們做福晉。她是妹妹。”
“你當她是妹妹?”康熙更樂了。蒼老的目光挨個掃過在場的親信們和孫子們。
“弘暉弟弟,為什麼當她是妹妹?她不是妹妹。”弘皙忍不住問道,極力忍住砰砰砰跳的心臟,做到表情自然。
“就是妹妹。”弘暉歪在瑪法懷裡懶懶地掰著手指頭:“第一任達爾罕親王滿珠習禮,孝莊文皇後四兄。天聰二年,尚和碩公主,克勤郡王嶽托長女。第二任達爾罕親王和塔,和碩公主所生。長子班第,康熙九年尚和碩端敏公主,簡親王濟度第二女,尚和碩公主,公主生妹妹。瑪法你看,這血緣多近。阿瑪說,最好不要選五代血緣內的小姑娘,都是妹妹。”
咳咳咳。
堂兄弟們都驚訝地看弘暉:還有這個說法兒?四叔/四伯父這是什麼講究?還是四叔/四伯父故意不要弘暉迎娶蒙古貴女的借口?
就連音圖、隆科多等人,都震驚了!滿漢蒙八旗裡頭,有出五代血緣的、適合嫁進皇家的貴女嗎?弘暉的小舅舅郭木布聽著,猛然想起姐姐四福晉說的:“八旗親事都有皇上做主指婚,但我估計,幾代以內,烏拉那拉家不要和雍親王府再有聯姻……”原來原因在這裡!
康熙看一眼他們的反應,瞅著孫子們的動靜,目光閃爍,擰著弘暉的元寶小耳朵,樂嗬嗬地嫌棄:“你阿瑪就是小講究多。好吧好吧,小姑娘是妹妹。可是瑪法去哪裡給你找五代血緣外的小姑娘呀?都是幾輩子的老姻親了。”
弘暉胖臉一板,從瑪法身上黏糊起來,雙手輕輕地搖著瑪法的胳膊:“瑪法,找一找,總會有的。找不到五代血緣外的,再找四代血緣外的。”
咳咳咳。
康熙無奈了:“弘暉呀,你當這是選官兒那?”
“瑪法,就是選官兒呀。弘暉的福晉也是官兒,將來管著弘暉的一個府邸那。”弘暉理直氣壯,繼續搖著瑪法的胳膊撒嬌。“瑪法~~瑪法~~,要選一個好官兒呀,阿瑪和額涅對官兒們要求嚴格那。”
康熙被胖孫子搖的老無奈了。真的。弘暉將來和他阿瑪一樣,也是不開竅的!
“好好好~~瑪法答應你了。給你好好選一選。你看看你要求多的,你看看你堂兄們成親,多省心。”
“瑪法,不一樣啊。”弘暉膽大得很,撲到康熙懷裡扭糖兒,“瑪法,弘暉那麼多弟弟妹妹們要照顧,選的福晉必須是頂頂好的。弘暉也會做一個好夫婿,照顧未來福晉的弟弟妹妹們。”
咳咳咳。
康熙瞄著其他孫子們便秘的大黑臉,真怕胖孫子再說下去,會被他的堂兄弟們群毆。
“行~~瑪法都答應你了。走吧,出去喝酒。”
“好哦!”
弘暉自己起身,扶著康熙站起來,伸胳膊要小太監給穿好馬褂戴上珠串,戴好帽子,跟著康熙出來煙波致爽齋,來到宴會上,卻不去玩耍了,坐在康熙的身邊,自己用羹湯夜宵,照顧康熙用羹湯夜宵。
蒙古王公們都知道康熙重視弘皙,疼愛弘暉這個皮孩子。他們也疼著:
弘皙是太子的兒子,康熙和太子關係好不好,他們都不好湊上去,被人誤會站隊等等。弘暉好啊,他阿瑪是孤王,他長得胖乎乎的可愛鬼靈精,能玩能說笑靈慧聰明,偶爾倚老賣老地欺負一把小弘暉,就當是欺負四爺了,多爽?
康熙對他們的心思門兒清,喝著王公們熱情敬的酒,隻管開心享受胖孫子的照顧。偶爾發現有小姑娘不停地瞄著弘暉,樂得見牙不見眼:胖孫子和他阿瑪當年一樣招小姑娘們喜歡。
當然,也有不少王公們試探康熙的態度:弘暉要選一個什麼樣的福晉啊?
其中達爾罕親王身份最親近,因為女兒的哀求,敬酒的時候直接問道:“大皇帝,弘暉阿哥的福晉人選,定下來了嗎?”
康熙瞄一眼立即豎起來小耳朵的弘暉,麵對達爾罕親王略期待的目光,擺出來一副“拿兒孫們無可奈何”的老人家模樣,揮手氣惱道:“彆提了。這小子,他阿瑪說血緣近的都是妹妹,不好做福晉。可能他打小兒照顧弟弟妹妹們習慣了,和朕出門逛親戚也習慣了,真當血緣近的小姑娘,都是妹妹那。”
“上次皇貴妃提議幾個,朕都覺得合適。可是一算算,這個是表妹,那個姨妹,……。”
達爾罕親王有點傻眼。
其他王公們更傻眼。
土謝圖汗放下切割烤羊肉的小刀,油膩膩的手抓過來桌邊的毛巾擦一擦,胖胖的大胡子臉上都是納悶,奇怪地問道:“大皇帝,四爺這話對也不對。血緣越近越好,更適合做福晉。當妹妹更好,這才是一家人。”
“朕也這樣想。小夫妻本來就是情哥哥情妹妹一家人。可是這小子的阿瑪要求了他。朕能怎麼辦?到底是他一家人過日子,他又顧著弟弟妹妹們年幼,又要孝順父母長輩,……”大清金龜婿·弘暉阿哥,硬生生地被他瑪法說成拖家帶口的老大難。
康熙繼續喝酒,王公們不管是遺憾還是遺憾還是莫大的遺憾,繼續樂嗬嗬地敬酒說話兒。間隙瞄著康熙的大臣們、孫子們聽到談話露出來的表情,大約有了一點了解:有人想要弘暉娶科爾沁貴女,有人想要弘暉娶自家閨女。康熙不表態、四爺也不表態。
太子家的弘皙阿哥,福晉喀喇沁烏郎罕濟爾默氏,噶爾藏之女,乃是成吉思汗功臣濟拉瑪的後裔。大爺胤禔家的弘昱阿哥,福晉赫舍裡氏,禮部尚書赫呢之女。三爺胤祉家的弘晟阿哥,福晉博爾濟吉特氏,盛京蒙古旗都統、伯四格之女。
五爺胤祺家的長子,戴佳氏一族中的郎中官兒的女兒。七爺胤祐家的長子弘曙,福晉博爾濟吉特氏,盛京兵部侍郎羅詹之女。
四爺家的弘暉年幼,要等下一次選秀,如果不選科爾沁貴女,會怎麼選那?康熙給弘皙、弘晟、甚至弘曙這三個出彩的年長皇孫選蒙古貴女,尤其弘皙是人人皆知的皇太孫預備人,弘晟是最年長親王胤祉的嫡長子——是要再來一位蒙古皇後?
弘昱選滿洲貴女,那是因為赫舍裡氏絕對不會再出來一個皇後。大爺胤禔無緣皇位了。五爺胤祺家的長子,母親出身低,才能不出彩,將來估計連世子都不是,所以福晉的身份更低。也是因為五爺同樣無緣皇位。
康熙的心,海底的針。猜不透猜不透啊。
新任相臣嵩祝上前敬酒,鼓起勇氣問道:“皇上,五爺今年回來嗎?”
“回來。”康熙真有點想念他那笨笨的老五了。“一眨眼,走了這麼多年。到了外頭就隻顧自己撲騰,朕要不下命令,他還不舍得回來。還在外頭納了不低於十個當地的貴女。”康熙搖搖頭,老五一貫是好色花心的,在京城被管著還能收斂一點兒,到了外頭哪裡還忍得住?幸虧走的時候給他帶著十多個侍妾格格。
康熙舉著酒杯無心喝酒,歎氣一聲:“朕一想想,他帶回來一群不同膚色的孫子孫女們,就心口疼。”
到了外頭聯姻當地名門望族很正常,否則怎麼站住腳?王公大臣們都理解。當然,想想要是自己兒子領回來一群西洋人一樣的孩子,便是更理解康熙的鬱悶之情。
這個時代,大清站在頂端,是地球上的超級大國,國人都驕傲得很。就是普通人家的兒女,也不聯姻外國人。皇子們納侍妾,也不能納外國女子,更不要說生娃了。
康熙歎氣:“朕隻能當他這是辦差的必要犧牲對待了。孩子是無辜的,回來後要國人不歧視,類同碩托當年從沙俄帶回來的小娃娃。”
碩托當年為國出力,做了沙俄公主的情夫,沙俄公主生下來一個小女娃,卻馬上要遭遇被奪權圈禁,康熙憐惜命抱回來大清,封了一個縣主,朝廷給養著,在座的都知道一點兒。
土謝圖汗笑道:“皇上,我記得上次沙俄國王彼得要求小姑娘回去沙俄那。說小姑娘有沙俄繼承權。”
康熙一口酒噴出來,周圍的大臣們忙上前給換酒杯,擦拭濕掉的龍手,康熙氣惱道:“聽他瞎說。他為了兩個私生女有繼承權,和那位……的妃子正式結為夫妻,他還缺繼承人?這是看朕將孩子養大了,要嫁人了,要回去幫他聯姻那。”
咳咳咳。
康熙對沙俄國王彼得,排除敵對爭鬥,那也是怎麼都看不上眼。也難怪,沙俄一貫親近歐洲,明明是一半蒙古血脈一般亞洲,卻自稱歐洲國家。明明是軍妓出身的妃子生的孩子,卻試圖私生轉正嫁公主去歐洲,被所有歐洲皇室拒絕。
“大皇帝,那位縣主,下次選秀指婚嗎?”青藏汗用毛巾擦擦油膩膩的嘴巴,醉醺醺的大紅臉猶豫地問。
“……指婚。”康熙一眯眼,看向他。小姑娘有沙俄繼承人,身份敏感,難道青藏汗,還是……土謝圖汗,都動心了?
康熙目光幽幽地望著白玉酒杯裡清澈透亮的酒液,慢悠悠的:“本來幾年前就應該指婚,也是二十出頭了……可是呀,打小兒沒有親娘,格外重視親情,舍不得一家人,一直求朕再等一等,……”康熙說的一臉慈愛,要在座的一幫大老爺們都滿心憐惜。康熙咳嗽一聲,表示哀歎,其實腦袋裡嗡嗡的疼。
小姑娘打小兒獨立堅強,上馬能打仗,下馬能弄權。長到十多歲懂事了,背著小包袱偷偷跑去沙俄找親娘,那聰明能乾的,老四和碩托追了三天三夜才追回來,老四發現她腦袋挺靈活,送到秘密研究所當學徒,可這娃娃能乾是能乾,隨了她親娘的性格,風流得很,拿權利當孩子,拿美男都當情人……折騰的研究院的男子見到她就害怕,還就喜歡追著老四和碩托喊:“就要嫁四爺這樣的!”康熙隻要想一想就頭疼欲裂。
再想想老五帶回來的娃娃兒,將來若都學了歐洲的那一套,一夫一妻不納妾,私生子女滿地跑,和法國公主一樣情人緋聞滿天下,他的頭更疼了。
“跨海出去辦差不容易啊。正好朕也問問,老五回來後,再次出海,諸位可有人要跟著去看看?”
有肉一起吃,有湯一起喝。康熙大方地問問。在座的王公們都意動。蘇伊士運河,那可是一條流淌黃金的運河!康熙不可能給他們參股,但是給他們機會,先一步派人去看看,已經是搶占了莫大的先機!
嵩祝聽著蒙古王公們熱情高漲,圍著康熙表忠心,大約明白,五爺這是自覺和皇位無緣,到了外頭徹底放飛自我了。康熙雖然看不慣沙俄彼得的荒唐行事,但他也是一個講究實際利益的帝王。不管什麼膚色,自己養大了,就是大清的人,親近大清給大清出力。
嵩祝和康熙再碰了一杯,乾了後給康熙倒酒,見到達爾罕親王家的小姑娘跑過來紅著小臉兒和弘暉阿哥說話:“弘暉哥哥,我和你去京城玩好不好?”弘暉:“妹妹若去京城,我們一起玩。但是京城規矩多,一般是妹妹們在一起玩。”看見小姑娘氣得瞪眼,弘暉無辜納悶……
康熙沒有忍住,笑出聲兒,眼角餘光瞄到身邊達爾罕親王一拍腦袋猛然反應過來的樣子,興奮地又問:“皇上,弘暉阿哥說的,是血緣近的不合適,不是親戚內?”
“嘿!要是親戚內,朕看他真娶不到福晉了。”康熙很是生氣,抬手給送切好的羊肉上來的弘暉腦門一巴掌。
弘暉嘿嘿笑著,將青花盤子放在康熙麵前的小桌上,再去拿兩個小調料碟子端上來:“瑪法吃羊肉。孫兒切好的,羊腿肉。熱乎乎的。孫兒再去盛一碗羊湯來。”
“原湯化原食。挺好。你自己吃了嗎?”
“吃了。”
祖孫兩個親近地說話兒。其他人琢磨康熙剛剛的話,隱約確定:有關弘暉阿哥的福晉人選,可能是四爺真不想要血緣太近的親家。如此達爾罕親王又心生希望了,家裡有和皇家沒有血緣的姑娘!更比如土謝圖汗家迎娶六公主,是康熙親家,但是和弘暉阿哥沒有血緣關係啊!
蒙古王公們瞅著弘暉阿哥,又開始眼冒綠光,好似饑餓的狼饞肉一樣!嚇得弘暉警惕地瞪大眼睛怒視他們,迎來一群中老年們豪邁大笑,聲勢震天。
宴會結束,幾個皇孫扶著康熙回去煙波致爽齋,照顧康熙洗漱睡下,弘暉、弘時、弘明、弘暾等一夥兒親近的小皇孫們,領著侍衛們剛要回如意齋,弘暉一眼看到隆科多站在角落裡偷偷地招手,疑惑地下馬走過來,好奇地問:“隆科多舅爺爺有事情?”
隆科多身為康熙親衛沒有喝酒,此刻卻好似喝醉了一般麵帶紅潮飄忽忽的,一把拉住他靠近一點,貼著他的耳朵囑咐道:
“大阿哥,你的福晉人選都有皇上和四爺做主,切記不要和哪個小姑娘們走近被人誤會。有人想要陷害你的親事,你一定要多注意,更要小心彆被設計了不得不迎娶。”
弘暉打小兒在四九城混,隆科多這話他一聽就明白。陳廷敬的大孫子,就是被外祖家的表妹設計了生米煮成熟飯,不得不迎娶!
“多謝隆科多舅爺爺,你放心。弘暉記住了。”
隆科多嚴肅點頭:“也囑咐你身邊伺候的人都多長點兒心眼。也彆和堂兄弟們鬨起來,皇上心情不好,你就當不知道。”
弘暉一眨眼:“隆科多舅爺爺,瑪法心情不好弘暉知道。為什麼‘彆和堂兄弟們鬨起來’?是誰要陷害弘暉?”又說:“隆科多舅爺爺,達爾罕親王們等王公們,不會做陳廷敬長子娘家的事情。”
隆科多自然也知道陳廷敬家的這樁公案:陳廷敬當年高中進士娶妻,陳夫人乃是傳承自明代高管望族王國光之玄孫女,大家閨秀,飽讀詩書。但是陳廷敬的長子娶妻的時候,陳廷敬被打壓進了大牢,導致大兒媳婦家世相對低微,後來陳廷敬做到相臣,大兒媳婦的娘家人自知身份夠不到了便動了心思,想要留住這份姻親關係。
隆科多不好和弘暉說:這不一樣。弘皙、弘晟等人可能是要破壞弘暉的名聲,或者來一個私相授受不檢點什麼的,惹怒康熙。而弘皙、弘晟、弘曙迎娶蒙古福晉,很有可能是康熙對年長皇孫的打壓、防備,或者保護。類似十阿哥迎娶蒙古福晉。
“反正多注意著,兒女婚事要聽父母的。今天弘晟阿哥故意當著你的麵兒欺負小姑娘那,就是要給小姑娘製造機會。你上去說話了,就是‘英雄救美’了,知道不?”隆科多嚇唬心大的弘暉。
弘暉驚訝地張大嘴巴,“英雄救美”他知道。街頭的好多“仙人跳”就有這一類,故意欺負小姑娘,要大家公子出手相救,然後再來“以身相許”……
他真的被嚇到了,一臉後怕地拍拍胸膛:“我知道了。弘晟哥哥不敢,但是弘暉會小心著。隆科多舅爺爺放心。”
隆科多待要再說話,看見有傳信侍衛的身影朝煙波致爽齋匆匆走來,知道又來消息了,忙道:“快點回去,早點兒休息。”
望著弘暉等幾個皇孫的隊伍離開,隆科多快步迎上去那個送信侍衛,跟著一起進來見康熙。
寢殿裡,隻有明黃的帷幔迎著夜風飛舞。康熙一身褻衣褻褲盤坐床上,四下裡除了風聲,隻有緊張的呼吸聲。
隆科多用小刀割開信件,雙手捧給康熙。康熙安靜地看完最新加急消息,麵對等候的眾人,下命令道:“音圖帶著人悄悄地回京,讓老四去找太子,讓老十四接管豐台大營和西山銳健營。”
“奴才遵命。”音圖猶豫:“皇上……”
康熙卻是眉眼肅殺,端坐成一尊石頭雕像。
郭木布第一個忍不住,諾諾地開口:“皇上,托合齊等人在禁酒令期間犯了罪,應該有刑部鎖拿。”
隆科多臉上肌肉一抽,記起來四爺的囑咐待要開口,卻是看著康熙連呼吸都聽不見了,咽下一口唾沫,不敢跟著發言。
九月末的承德,草原慢慢地由碧綠一點點地染上紅色、金黃色,剛經過幾場霜,草葉慢慢變黃,那悅目的色彩成為秋日壩上的完美背景。在攝影發燒友·康熙的眼中,是全大清最美的金秋采風地,鮮黃的樺樹,火紅的楓樹,似血的灌木叢,棕黃的秋草……這裡的秋天在霜風的浸染下是那樣的五彩斑斕,似畫家筆下的水墨畫一樣誘人。可是這樣的承德,總是殺機彌漫,每一口呼吸的空氣裡都充斥著政權爭鬥算計。
良久,外頭李德全進來行禮,小心翼翼地目不斜視,卻是一開口聲音裡就透著因為寢殿氣氛的不安:“皇上,方苞先生來了。”
好一會兒,就在他等得額頭沁出來細汗要放棄的時候,他聽到一聲嘶啞無力的“……要他進來”,好似是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抬頭看見康熙麵無表情的麵孔,嚇得一個哆嗦,忙行禮退下了,左腳打右腳的,差點摔倒。
康熙一出口,方才發覺,嘴裡都是血腥氣濃鬱的鐵鏽味。
看見方苞進來行禮:“給皇上請安。”康熙眼珠子還是僵硬的,不能轉動的。
隆科多好歹還記得四爺的囑咐,忙道:“皇上,和方先生下一盤棋,鬆散鬆散?”
那邊郭木布已經麻利地拿來黑白玉雕刻的棋盤和棋子。
方苞也害怕康熙此刻的模樣,可是康熙對他如此大恩,他不能不報答。康熙一輩子英明,是少見的把老百姓掛在心上的帝王之一,他不能要康熙在太子身上落下汙名。而他的性格,要他寧可死,也不退縮。
他一撩袍子坐在康熙對麵,仔仔細細一顆顆地擺好棋子,醜陋的臉上平靜得很,一雙神采飛揚的黑瞳閃著明滅不定的光芒。
一出口,聲音也是嘶啞無力,帶著濃濃的血腥氣。
“皇上,草民看這承德大好景色,心裡惦記著京城風雨。這可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
康熙眉眼不動,好似聽到了,好似沒有聽到。
隨著康熙的日益年邁,幾位阿哥爭奪皇位的爭鬥,已經不再是以前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了。它已經發展到了白刃相見、你死我活了。康熙對這一切看得再清楚不過了,他之所以一直不處罰老三、啟用年輕的老十四,把翰林院和禮部放給老三、將兵部重擔放在老十四身上,就是想借助這兩個“保姆”的眼睛,讓各黨、各派的人,都登登台、亮亮相。
從康熙四十七年到五十一年的這段時間裡,康熙以一個大皇帝的睿智和果斷,乾脆地離開京城出巡各地方,不動聲色地、冷靜地觀察著局勢,思謀著對策。
老四胤禛在戶部、工部辦差。彙同老六、老九,老十二,老十三,甚至老十也去幫忙,甩開了膀子,放開手腳地大乾。他們乾得很好,超出他預想的好的百倍千倍的好!老四順便也重用了幾個深得信任的臣工,卻都沒有結黨。即使是年羹堯,最終也是自己指婚年羹堯的妹妹,將年家綁在老四身上。
唯有人緣太好尚且年輕的老十三,要康熙始終認為,呆在老四身邊早晚是一個隱患。
老十四這個“保姆”乾的比膽小的老三好。彆看他是八阿哥黨。可是,一旦手中有了權,有了兵,他並不想聽命於八阿哥:都是皇子阿哥,難道我就不能當皇上?明麵上靠近老八,暗地裡打著一個小算盤。這幾年裡,差使也辦得很賣力,很認真。
唯一要康熙欣慰的是,他還是有點兄弟感情的,再算計,對他兩個親哥,也是顧著。
太子那,康熙看在眼裡,自己都替太子急在心上。是,康熙是要利用他打壓八阿哥黨派。可康熙也沒說,你就胡亂折騰一氣,將自己人不管瞎的臭的都往朝堂塞吧?潛意識裡,康熙還是對太子抱有一絲絲希望,證明自己親手教導出來的皇太子,沒有這麼燥氣用事。
康熙把任免官員、處理政務,甚至代皇上朱筆禦批的權力,也索性給了太子。這下,太子可逮住機會了。他先是清理恩怨舊債,那真是點滴必報,從不手軟。凡是他知道的,支持八阿哥的官員,一個不饒,全得想方設法打下去。接著,便是重新拉起來太子黨,安插親信。
八阿哥一夥的老十四管兵部,太子也意識到兵部重要。於是,便把自己的親信、家奴,安排在兵部、京師和外邊的軍隊中。可是,太子卻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就是他低估了康熙的洞察力。康熙心如明鏡卻一言不發。太子奏一本,準一本。太子說用誰就用誰,你說貶誰就貶誰——朕倒要看看,朕到底養出來一個什麼樣的太子!看看你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西部準格爾部落首先發難,派兵攻打西藏。軍□□急,太子召集大臣和幾位管事的兄弟來議事。按正常做法,這隻是準格爾的小試探。而朝堂如果從內地調兵,萬裡迢迢地去西征,那可不是小事。糧響呀,兵器呀,馬匹呀,軍衣呀,怎麼組織後方供給線呀,等等,等等,哪一件都不是一句話可以辦成的。
可是太子先說他要親征,見康熙不同意又大力舉薦托合齊帶兵,還給托合齊造勢,拉攏老十二!
此刻,康熙和方苞在下棋,聽說嵩祝等跟來的大臣們遞牌子請見,方苞就要起身。康熙笑了一下說:
“李德全,你去告訴他門,且在大殿外頭候著,朕待會兒再去。方苞,坐下,坐下。”
方苞不知康熙要說什麼,又好似知道康熙要說什麼,咽下一口唾沫,惶惶不安地坐下說:“請聖上訓示。”
康熙沉思著說:“嗯——這件事,朕一直不敢說出來,因為話一出口,就潑水難收了。現在,朕不能不說了。方先生,如果今日有人要搞陳橋兵變,你以為他成功的把握有幾分呢?”
方苞嚇了一跳:“皇上為何這樣說,大清太平盛世,焉有此事?”
康熙明白方苞的顧慮,寬容地一笑說:
“嗬……方先生,你不必吃驚,此事確有無疑。有人隱瞞了朕拒絕西部官員任命的批複,拉攏了密雲大營和通州大營,又不經兵部,私自鑄造了二十門紅衣大炮,正對著承德山莊,要朕不能回京那。方先生,這事兒該怎麼看?”
方苞想了一下說:“陛下適才所言之形勢,草民萬萬沒有想到。但據草民愚見,皇上無需擔憂!因為大清當前的情形,與柴世宗的時候大不一樣。大清的兵權都在皇上手裡,大清不會出來“趙匡胤黃袍加身”。”
康熙點了點頭:“好,方先生見高識遠。可有人卻利令智昏,這人還是朕的親骨肉!”
方苞一聽這話,馬上就明白了,皇上指的是太子。他不敢多說,可又不能不說:
“皇上,請恕草民直言。既有這種事,就要當機立斷,早做處置,免得事變一旦發生,不得不動用國法。漢武帝、唐太宗他們麵對太子,都是悔恨心疼的呀。皇上,您不要等到那時候。到那時,皇上雖然仁慈,恐怕也難為兩全了。”這番壓在心口的話出來,方苞淚如雨下,起身一撩袍子,視死如歸地跪趴在康熙的麵前。
“皇上!”
傅爾丹、音圖、隆科多、郭木布、李德全等人,一起跪下,眼含熱淚哀求康熙。
康熙看他們一眼,忍住胸腔裡翻湧的情感,痛心疾首:“朕寵著他,什麼都給他。可是,如今他想要朕的命,難道朕也要拱手相送嗎?朕給了他朕這顆腦袋,將來呀,誰還能護著他那?好了,這事今天先說到這兒,容朕再想一下。”
外頭大殿裡,意識到出大事的大臣們坐立不安地等著,一邊等一邊伸手摸著額頭上的汗水。
裡頭的大臣太監們,一起跪在康熙的麵前,一動不動地等著,聽著康熙宛若受傷的困獸一般在寢殿裡踱步,千層底的軟緞拖鞋落在地磚上擦擦的聲音。
朕寵著他,什麼都給他。
可是,如今他想要朕的命,難道朕也要拱手相送嗎?
朕給了他朕這顆腦袋,將來呀,誰還能護著他那?
康熙的每一句話,都要他們恨不得當聾子。可是又因為聽到了,一顆心激蕩著滔天巨量,腦袋裡嗡嗡地響,什麼也無法思考。
好一會兒,外頭響起來熄燈的更鼓聲,一聲又一聲。
康熙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音圖,剛剛朕的命令立即去執行。再命刑部和宗人府立即鎖拿托合齊、齊世武、耿額等所有會飲名單上的人。……梁九功關押在景山。……齊世武的罪名,……朕記得,康熙四十六年,朕南巡,太子監國,當時是川陝總督的齊世武送來一封密折,這封密折竟然不是送給朕的,而是直接送到太子手裡。”
康熙站在窗邊,老去的眼睛幽幽深不可測地,望著承德秋天五彩斑斕的夜色,滄桑嘶啞傷痛的聲音,縹緲的好似從天邊傳來。
“……這件事情,一直到康熙四十八年,八阿哥胤禩的人,彈劾齊世武,揭發出來。太子當年雖然監國,還沒有使用密折的權力,齊世武當年作為封疆大吏,送錯密折,把齊世武交大理寺議罪。托合齊,耿額等人,你們自己想罪名。另有太子安插在軍中和各部衙門各地方的人,一個不漏的全部逮捕,押往刑部大牢,聽候勘問!”最後一個“問”字裡,都是凜然殺機!
“奴才遵旨!”
音圖麻木地磕頭行禮,麵如寒霜,恭恭敬敬地行禮退下。
康熙麵無表情,眼前好似是自己從先皇手裡接過來皇位的那一刻,好似自己長大了,意識到自己隻是奶娃娃皇帝沒有一點實權,被迫迎娶赫舍裡皇後大婚的那一天夜晚,打馬跑在西苑的汗水淋淋,渾身濕透。
好似是赫舍裡皇後臨終望著自己和懷裡的繈褓,目光萬般不舍,蒼白的嘴角的笑兒笑到一半就含笑而逝的模樣。
“李德全出去傳旨,按照計劃,五天後啟程回去。”康熙聽到自己如是說。
五天後回去,就是二廢太子了嗎?李德全的腦袋亂糟糟地響著,口中機械地答應一聲“嗻”,踉蹌爬起來,也出去了。
康熙對太子黨等人的安排,是要將太子和謀逆摘開,全了一份父子兩個不得不死一個的父子之情。康熙對其他兒子們的安排,一是要兒子們互相鉗製穩定局麵,二是安撫臨時手握兵權的老十四,第三打壓老八。
康熙吩咐完,沉默地走到窗邊,望著天上的那輪明月。彎彎的月牙兒高掛九天,人人仰望它,膜拜它,卻不知道它無依無靠地掛在灰藍色的天空中,光線微弱,很快就被黑暗籠罩了。它奮力從雲裡爬出來,它隻能亮一會兒,而黑暗是無限的。承德的這一輪冷月真的是冷月,它的金色微光照在康熙的眼淚上,冷冷的,幽幽的,亙古不變。
傅爾丹、方苞等人跪在冰冷的地磚上,寒氣從地磚浸透上來冷了膝蓋,也冷了他們的心。冷掉的一顆心裡頭不知道什麼滋味兒。
一代聖君的兒子,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啊!
這一天下午北京城依舊秋雨淅瀝,四爺收到康熙的秘密命令,正在秘密研究院裡處理縣主調戲美少年的公案。等他忙完了要趕去毓慶宮,府裡來報,一位侍妾格格要生了,趕緊打馬回府。四爺本來打算孩子生下來就去見太子,卻是太子前來找他。
太子自從定下來“大事”,早就想來找混賬四弟說說話兒。他需要有人說說話兒,這個世界上,除了康熙,他認準的人,隻有他的混賬四弟。
隻是他礙於麵子,一直沒來。
今天聽到高三變來報,說外麵有人傳言說他抱怨“古往今來就沒有四十年太子……”太子知道是老八做的,但是奇異的,這次他一點不生氣,他吩咐高三變在傳言上加一句“皇上疼太子那,太子更是孝順皇上,這話一定是假的……”
滿腦袋裡都是自己登基稱帝,坐擁九州萬方大清江山,端坐龍椅聽人“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隆重情景,太子在心裡給自己將年號都取好了,也因此找到理由出宮了!
大哥失去繼承權,老三膽小隻跟著自己,老四孤王一個,混賬老四下麵的那些小弟弟,不是烏眉灶眼就是乳臭未乾……廢了自己,誰能承擔這太子重任?偽裝賢良的老八?還是偽裝真誠的老十四?太子眼裡都是不屑一顧,一路在轎子裡興奮激動地浮想聯翩,已過東直門到了雍親王府。
哪知道太子剛下轎,便見西邊又來一乘金頂綠呢大轎在門前落下,閃眼看時,卻是老三胤祉哈著腰出來轎子,因笑道:“原來是三弟啊!我想著約了四弟一同去找你,看看你又買了什麼珍版書,不想你也來了。”
“給太子殿下請安。”胤祉一怔,忙上前行禮,笑道:“我還想約四弟進去宮裡給太子殿下請安呢!都想到一處了。”胤祉如今三十多歲,保養得好,身為“最年長親王”春風得意,太子冷眼瞅著他秀拔挺立如臨風玉樹,十分瀟灑恬靜,說話娓娓而言,顯得從容穩重,在心裡冷冷一笑。
二人正說笑,金常明早迎了出來,磕頭請安笑道:“門上說有客,哪成想是太子爺和三王爺!奴才這就進去稟爺來迎!”
胤祉含笑擺擺手:“我是常客,用不著這一套。我來給太子帶路——你主子在前頭書房,還是工部?還是萬福堂。”金常明忙賠笑道:“在前頭書房,十三爺也在,兩位爺正下棋呢!”說著便忙招呼長隨們接待扈從人等到儀門內東廂吃茶。
太子很少來四弟府上,自從府邸變成親王府後,他心裡不舒坦,加上兄弟兩個關係鬨僵硬,這還是第一次來。隨胤祉身後踏著卵石甬道迤邐進來,見裡邊正房雕甍插天,飛簷突兀十分壯觀,室內卻並不奢華,中央大炕下各色書籍琳琅,琴劍瓶爐枕簟屏帷,處處井井有條纖塵不染,太子心下暗自打量,前院倒是和以前一模一樣。
因見半敞開式樣的外間書房小竹林前,兩個弟弟正專心致誌地對弈,便示意胤祉不要說話,隻站在一旁觀戰。這盤棋已經至中盤,老十三是阿哥裡出名的棋王,老四卻是一手屎棋,讓三子的棋已經落了下風,之間他最討厭的四弟一手抓著棋子沉吟,笑道:“胤祥,看來你是一步也不肯讓我了……”胤祥也笑道:“今天就是不讓。”
說著,一抬頭看見兩個哥哥,不禁吃了一驚:“呀,太子殿下和三哥幾時來了?”四爺便也站起身來,順便還一手胡亂了棋局見禮安座,又嗔著金常明不進來稟說。
“不用多禮。”太子擺手說道,“怎麼不在衙門辦差,在這裡下棋?”
胤祥瞅著四哥亂掉的棋盤笑道:“是一位小四嫂子生娃娃,四哥緊忙趕回來,又在產房外頭著急地瞎指揮,四嫂忍不住攆四哥走,又知道他擔心,正好我來找四哥有事情,便要我來陪著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