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聽著,沉默地低頭,淚水模糊的目光幽幽地望著腳底下的金磚,卻隻能雙手攥緊拳頭,揮舞不出去。誰有他四哥一樣的狠心,對自己也狠心不撈權利金錢的自製力那?
康熙看他一眼,心裡一歎,微微低頭,再次用了一口茶,語氣幽幽:“你如今回來了,抓緊時間熟悉熟悉目前大清的環境。大清變化很大。你帶來的子女侍妾們,也要管好了。有不知道的,去問問胤禟。”
“兒子都明白。四哥要改革,必然對兄弟們嚴格要求,越是親近越是嚴格。兒子一定教育好孩子們,要他們儘快和一家人熟悉起來,孝順長輩們。”他的聲音嗡嗡的,帶著說不清的複雜思緒。“兒子打小兒和四哥親近,兒子知道。”
康熙聽出來了,更是歎息:“朕也沒辦法。你們四哥就這樣脾氣。朕的皇莊因為他,也是整治一番,抄家抄出來的貪墨銀子幾百萬兩。倒是肥了國庫了。”康熙放下茶杯,自嘲地笑。
“上次朕本來要給新生人丁永不加賦,但是你四哥認為,大清的人口已經夠多了。即使不控製,也不能大力鼓勵生育。重點是教育好老百姓,激活所有人的活力,而不是人人疲於奔命,隻為了糊口飯吃,一輩子為了有房子住,有衣服穿。”康熙頗為無奈的樣子。
“……四哥當每一個人都是人。”胤祺沒有抬頭,試圖克製情緒,卻是嘴裡的苦澀蔓延到心尖上。“不是當成牲口一樣的人口。”
康熙心頭一震,怔怔地看著胤祺,呼吸急促。
這片土地是封閉的土地,他不是歐洲那樣外擴型的文化。這片土地上的文化和權錢分配本質決定了,老百姓是牲口一樣的人口,必須養兒防老養多多的人口。一代又一代。期待有一代人能改換門庭。可即使是士紳,王公貴族、皇家,也逃不出來這個魔咒。要不前朝的皇子們最後都變成豬圈裡養的豬嗎?當然,對比為了衣食住行奔波的老百姓,能安心做一頭被養著的豬,而不是拉磨的驢,地裡的牛,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思想啟蒙……文藝複興……”康熙眼睛望著虛空,似乎是迷茫不甘心地站起來,煩躁地在屋子裡踱步。屋子裡隻有冬天鹿皮靴落在地磚上的蹭蹭聲。胤祺一動不動地聽著這腳步聲,和路易十四麵對法國思想啟蒙,不得不趕走新派貴族的無奈,一樣的帝王腳步聲,呼吸都似乎停止了。
鼻端聞著熏爐裡嫋嫋冒出來的龍涎香的香氣。胤祺不知道,他的老父親,麵對大清的變化,會怎麼對待這些匠人們/新派思想的年輕人們。
良久,良久,康熙的腳步停住了,負手而立站在窗邊,望著外頭花壇裡發芽的玫瑰花,聞著開春尚且寒冷的空氣,目光幽深莫測,表情越發沉重:
“這片土地上有人傑,高人多。這些年,因為你四哥做的事情,大清和歐洲的接觸,朝堂民間不少人也都有了一定的思想變化,雖然他們自己可能還沒有意識到。理學、心學,都不足以滿足他們的精神需求……朝堂上民間農工商中反而出來一批你四哥的簇擁,……越是反抗他,越是崇拜他……”
“你剛回來,先看著吧。”康熙的一聲長歎,宛若開春玫瑰花花木發芽的無聲無息。“朕以前,對英吉利叛亂的造反行為很是忌諱。現在呀,也不得不看開了。朕隻希望,你們都好好的,你四哥身體養好,……”
胤祺的心臟“砰砰”跳,他養在太皇太後和皇太後的跟前兒,對康熙的脾氣最是了解,強勢,多疑,開明,寬容,多方麵複雜的性格,誰也猜不透這“看看”的意思。他也不敢多問,一抬頭,袖子呼嚕一把眼淚,鼓起勇氣問:“汗阿瑪……兒子想去看看四哥,兒子能去看看十三弟嗎?”
“去看看你四哥。胤祥,……再等等。”
“哎……”胤祺傷心地答應著,再次淚水滿滿的眼睛裡,隻看到康熙醬色的衣袍,壓抑克製的朦朧背影。
離開清溪書屋,去宮裡給長輩們請安,和皇太後,宜妃抱著哭了兩場,聽她們說四哥的病情,幾個兄弟流放南海,心情越發沉重。
回府安排好帶回來的家人們,午飯都沒吃拉著三大車給四哥的禮物,直奔他四哥家裡——四哥病的昨天宴會都沒參加,還要被流放,這要胤祺迫不及待地要見到四哥。
四爺這些日子說是修養,可接連幾個月下來也是真放心不下工部和戶部的事情,雖然日子照舊地在府邸裡過著,又連接做了幾個工部戶部的小差事,不時踏著大清官員們敏感害怕的小神經,就這麼眼見著迎來了康熙五十二年。
他好似是屬蛇的,春夏天懶,到冬天更容易犯懶,所以成天閉門不出,要幾個孩子在火爐上麵給他烤紅薯白果吃。
胤祺這天來訪時他孩子們就在剝紅薯白果,弘昱剛來眼饞,也討了一個框子自己烤著吃,吃完才想起正題:“阿瑪要我來問問四叔,出發後有什麼特彆要帶的?”
四爺有些驚訝:“你阿瑪要現在就動身?彆急彆急。”
“可不是。”弘昱點點頭:“這次是要去南海,瑪法六十大壽之前,咱們要在南海站穩,還要做出來成績,可真真是不容易呢。”
四爺隻一笑:“怕不怕?”
弘昱一愣,對麵的弘曦對他做鬼臉:“我也去。我都不怕,弘昱哥哥害怕?”
“我哪裡害怕了?”弘昱氣的瞪眼,剛要教育頑皮的弟弟尊重哥哥,蘇培盛挑起來大紅猩猩氈的厚簾子進來,上前兩步略驚喜道:“爺,五爺來了。”
“……五弟?”四爺不禁大喜,“快請進來。”說著話,人就起身,弘曦忙阻止道:“阿瑪,先穿披風戴帽子。”
弘曦和弟妹們拿著披風給阿瑪披上,戴好帽子,四爺迫不及待地出來屋子。
胤祺進來府邸,在蘇培盛的帶領下大步流星地衝進來如意齋,卻是迎麵見到了迎出來的四哥,“近鄉情怯”地停了腳步,人站著嘴巴張大傻傻愣愣地看著台階上,含笑看著他的人,他四哥
——四哥笑的還是這麼懶散,好似多笑一個也是矜持的。四哥!四哥!他在心裡呐喊著,好一會兒,聽到四哥那夢裡都格外清晰的懶聲音響起:“五弟?”
“四哥!”胤祺自己淚流滿麵也沒有發覺,一頭撲到四哥懷裡,哭道:“四哥,四哥,這不是做夢?弟弟好幾次做夢,夢到四哥,歡喜地喊著四哥,夢醒了,什麼也沒有。”
“是四哥!歡迎五弟回來。”四爺緊緊地抱住弟弟,激動地錘著他的後背,很高興,弟弟安全歸來。也高興,這輩子,這個弟弟有所成就,青史留名。
“四哥,弟弟遠在海外,也不知道怎麼的,最想四哥!”胤祺一句話出來哇哇地哭著,哭的好似一個孩子。
四爺也紅了眼睛:“四哥也是日夜擔心與你。安全回來就好。”
“真的?”胤祺不信他四哥即使真有時間功夫想他,估計也懶得去想他!不過他大度地不計較!哼!
“四哥,你不知道我都經曆了什麼?四哥,你當初要我出去,那真是太對了。”
“好,都說說。邊吃邊說。”四爺看時辰知道他還沒用飯,吩咐蘇培盛:“將準備好的,你們五爺喜歡吃的飯菜都端上來。”
“還是四哥疼我。”胤祺又哭了。
“四哥不疼你疼誰?”四爺脫口而出,眉目戲謔。
胤祺開心地聽著,大度地表示不計較四哥的謊言。
兄弟兩個開心地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邊吃邊說。
胤祺不停地說話,說他在海外的一件件事情,說他想念家人,說他帶回來十五個混血兒,汗阿瑪很是生氣,不停地說說說。
說的口乾舌燥,用了幾輪茶水,去了幾次更衣間,還是說不完。天色黑了下來,他乾脆和四哥一起住著,兄弟兩個秉燭夜談。
如意齋還是老樣子,乾淨整齊清雅,一桌一椅書架上的一本書都是記憶裡的布局,可胤祺隻覺得早春的夜風瑟瑟,連常青的鳳凰竹也不如往日蔥翠,好似隨著主人的病情也病了一般。
兄弟兩個仍在那間屋裡,不同的是屋裡多了幾個香球,醇厚的沉香的香氣繚繞,蘇培盛點了一盞蠟燭,光線柔和靜謐。
胤祺緩步上前,看清楚四哥斜倚在小塌上,穿一件暗紋天青長衫,手指搭在塌邊,姿勢有些倦怠。
胤祺一時沒有吭聲,四爺於是停止假寐,伸開掌心:“寶劍帶回了嗎?”
胤祺出去吩咐自己的小廝,取來一個長盒子,自己打開,遞上:“亞瑟王之劍,亞瑟推翻了羅馬統治,締造了不列顛帝國!他製定的騎士精神,忠誠、平等、尊重女子,成為後人奉行的準則!他能開疆拓土,卻不能征服心愛的女人……巫師梅林、湖上騎士蘭斯洛、美麗絕倫的桂尼薇、狡詐的仙女摩根……隨亞瑟王一起化入不朽的傳奇。”
四爺撫摸手裡的亞瑟王之劍,此劍是精靈在阿瓦隆所打造,劍鍔由黃金所鑄、劍柄上鑲有寶石,並因其鋒刃削鐵如泥,故湖夫人以“Excalibur”“斷鋼”命名之。
四爺不語,掌上發力注入長劍,長劍安然無恙,臥在他掌心一動不動,象一簇陳年的血痕。
“我打小練武,到如今三十多年,沒有用過劍。”他冷聲說道:“如今火器盛行,汗阿瑪幾次提出來不能荒廢練功強身健體,可是,火器才是未來。一把火器多厲害,不是看用了多少寶石。一枚劍有多鋒利,和用了多少斤鐵來打根本沒有關係。”
說完在空中劃了一道光線,當場舞動起來。胤祺第一次看四哥舞劍,隨著劍光劍氣舞動,漸漸在血液中化作一團熱意。
他倒抽了一口氣,周身熱意難當,熱汗漸漸濡濕了頭發。他這時有種感覺,覺得身體裡每個氣穴都被這劍氣掃過,像初春閉合的花苞依次打開,雖然有些痛楚,可也說不出的快活,忍不住輕輕呻yin了聲。
四爺動作一收,持劍站穩,清冷的話語宛若清風明月響起:“出去這麼多年,沒有練習功夫?”
胤祺連忙點頭,還沒說話手裡已經多了樣東西,是一根細長的皮鞭,純黑色,遇光時隱約七彩,把手是欲滴的翠綠色。
“試試吧。”四爺垂眼,手收回放好了長劍。
胤祺迎風將長鞭抖了抖,隻覺得鞭身極輕卻很靈活,最奇特的是舞動時居然不帶起一點風聲。
胤祺萬分驚喜:“四哥送我的禮物?四哥,我以後一定好生練習。”
“它的名字叫做仙隱。也算件好兵器,就是有點難捉摸。一共三件,你二哥一件,你六姐姐一件,你一件。”四爺淡淡道,從胤祺手裡接過長鞭,右臂優雅的舒展開,那長鞭立時迎風而動,卷起了案頭蠟燭。
蠟燭於是在半空翻飛,先是路數詭譎,後來又急轉往上,到頂時火光大盛,如破雲之燕振開雙翅。
“這是鞭法中最簡單的一式,叫做破雲。”四爺還是冷聲:“你二哥練習的最好。你有空去找他。”
言語間是不容置疑的武斷,他自己都沒有發覺這話裡的命令。可胤祺定睛,心裡卻沒有半點不甘。
他四哥身上有種氣度,和華服美廈無關,一種藏在深處的氣度,舉手投足都是,仿佛他在時諸神皆隱。
“是。”過了有一會胤祺才回話,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也沒去問二哥被圈禁了,還怎麼去看望。他看著那鞭落下,而蠟燭也回到案頭,從始至終燈火都不曾滅過。
四爺的手又擱回塌邊,姿勢仍是倦怠,額角有細密的汗。
許久他都沒發話,胤祺緩緩靠近,拿袖角替他將汗擦了。
四爺低聲道:“時辰不早了,去洗漱休息吧。”
夜色深深,春寒料峭。床邊一盞橙黃的燈火搖曳,胤祺躺好,肚子裡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更怕問了一些事情,滿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卻是要四哥回憶傷心。
他在床上翻來覆去的,一轉身,瞅著四哥要睡著了,實在憋不住問道:“四哥,你的病到底怎麼了?四哥,你怎麼一點沒有變化?弟弟走的時候是什麼模樣,如今還是什麼模樣。四哥,我聽說你病了,你和我說說現在好了多少了?用藥情況。四哥,你不知道,我一回來,差點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難道地球上有兩個大清不成?大清變化太大了,你怎麼做到的?下一步要做什麼?太子被廢了,大哥變成光頭阿哥了,十三被關押了。最可怕的是老八,老八怎麼變了一個人了?這樣的名號,什麼破塵居士,不是四哥這個修佛的人應該取的嗎?還種田種地做富貴閒人?”
不得不說,胤祺憨憨傻傻的,但他對人有獨到的看法。他震驚於大清的變化,四哥被迫隱忍,但他也知道,四哥不是妥協屈服的人。四哥隻會有更多的計劃。他也早就知道蕭薔之亂避免不了,他並不驚訝太子被廢、大哥的遭遇。四哥病著,老十三被關押,一看就是被牽連。這都是可以想明白的。可是老八變了一個人,他糊塗了。
“四哥,你快說。”胤祺撐著胳膊歪頭盯著四哥的眼睛,懷疑的目光毫不遮掩。“是不是你病了,胤祥被關押,和老八有關?”話音一落,臉沉了下來。
“我就知道他是一個白眼狼。四哥對他再好,他也不知道好!”胤祺一拍青瓷枕頭怒氣衝衝。“還有三哥,昨天宴會上一副隱形太子的架勢,就他的能力,給他管一個修書他都困難,還能做太子?”
四爺按按眉心,因為生病一直不動彈一直被使勁喂養,略發胖的俊臉上,露出懶懶的笑兒,那懶也是淺淺的,要胤祺看在眼裡,好似連犯懶也懶了,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四爺麵對弟弟不服氣一定要問一個明白的執著眼神,薄唇輕輕挑起來一個弧度,頗有寵溺的味道。
“這個事情,也是四哥要叮囑你的。你如今剛回來,安心孝順長輩,陪伴五弟妹和留守的孩子,幫著帶回來的孩子們適應京城環境,其他的,什麼也不要管。等看機會,再出海。”
“四哥!”
胤祺驚呼一聲,瞪大了細長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四哥。
“乖乖的。聽四哥的話。”四爺躺著的姿勢很懶,表情放鬆,長長的眼睫毛隨意下垂,語氣也是寵溺的。但是胤祺卻傻乎乎地看著他,愣愣的好似當年跟在四哥身後的隻會說蒙古話的小屁孩。
隨意的話裡透著不容置疑的霸氣味道。要胤祺莫名覺得,自己儘管在外頭曆經風浪,以為可以在四哥麵前抖擻起來了,可以保護四哥了!可他四哥就是他四哥!
“……&&&**……”胤祺略委屈又開心地冒出來一串蒙古話。發覺自己失態了,卻是生氣了,急赤白眼地道:“四哥,有事情你和我說。我聽你的,找機會再出海,保證蘇伊士運河完成。可是你也要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爭鬥我不管,可你都病了,病了這麼久,我能不管?”
“四哥很高興去南海前,見到你回來。你記得,你什麼爭鬥也不要管,你的任務在海外,專心辦差。”
四爺的聲音冷冷的,和這早春正月末的夜晚一樣冷。
胤祺這才注意到,四哥的聲音也是年輕的。
胤祺屏息,將掌緩緩靠近四哥臉孔,終於在他睜眼前仔細地看清楚了他樣貌。
那是一張遠比想象中年輕的臉孔,鼻堅-挺眉朗直,理當是一幅意氣風發的英雄相。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胤祺卻從這張臉孔上看見了落索孤單,一種和堅毅相生相伴的孤單。
是因為唇略顯蒼白,還是眉心太過靠攏,胤祺搞不清到底是哪個原因使他生出了這種落寞的氣質,心間微微一個悸動,一陣風從窗口進來,蠟燭的光頓時搖曳。
四爺在這時睜開雙眼,掌心展開收住了那搖曳。
這一天後,胤祺要所有期待他有所動作的人眼睛瞪出框。謝絕所有邀請,每天孝順長輩,陪伴家人,教育孩子,真去看望被圈禁的二哥,和他一起練鞭子。
四爺和八爺偶有碰麵,他麵色溫潤如玉,四爺也是清淡寧靜、微笑悠閒。從無多話,彷若他們兄弟之間從未有過什麼,他一直都是那哭都不會哭的小八。隻有心中的刺痛不停地提醒著四爺,不是的,不是的。四爺按住疼痛,警告自己,是的,是的,圈禁的事情定然不會發生,他一定會要胤祥出來。
一日八爺來給康熙請安,當四爺從無逸齋進來,八爺立於康熙身側為康熙展示一件大型雕刻,四爺請安,正欲退走,康熙笑道:“老四,你也過來看看。”四爺忙應是,走到康熙身側看去。
康熙笑問:“看出什麼了沒有?”
四爺強掩住心中複雜,笑道:“這雕刻畫裡駕牛耕田的人不正是八弟嗎?田埂邊站著的是八弟妹呢!”
康熙笑說:“還有呢?”四爺心中已明白過來,但口中卻笑說:“彆的兒子一時倒看不出來什麼,寓意挺好。”
康熙側頭吩咐李德全:“把今年新雕刻的《春耕圖》尋出來。”李德全忙出去吩咐。不大會工夫,兩個太監捧著一個大型雕刻進來。李德全接過,在桌上慢慢展開,兩幅雕刻圖一模一樣,隻除了人物長相。
四爺拍了下額頭,笑說:“兒子該打,連去年汗阿瑪親自吩咐的雕刻也未想起。”康熙讚許地看了老八一眼,微笑未語。
康熙低頭細細看著兩幅雕刻,八爺眼神從混賬四哥臉上一瞟而過,四爺唇邊含著絲淺笑安靜站立著。康熙仔細欣賞了雕刻,點頭道:“朕每年春天都要在先農壇祭祀先農諸神,還親自指導種植禦田。你四哥打小領著你們種地,現在孩子們繼續種地,就是希望以身作則,務必要提醒大清國人重視農耕。”
八阿哥躬身回道:“兒臣效仿汗阿瑪和四哥,在家中開了幾片地,親身體驗農耕。”
康熙驚訝道:“你倒說說,有何體驗?”
八阿哥回道:“以前跟著四哥一起打理無逸齋,隻知道乾活的辛苦。如今自己打理一塊地,沒有壓力,方感覺到田園生活,自在寫意,收獲親手所種的瓜果時更是難言之喜。隻是兒臣種了幾片地已覺辛苦,今日怕太陽過毒,明日又擔心雨水太大,儘心耕種,看天收,方知道種地很不容易。”
康熙點頭未語。
四爺躬身向康熙行禮後靜靜退了出來。
老八如今是越發深藏不露了,凡事都細察老父親心意,極儘孝順,從無違逆。老父親對他疑心肯定未逝,但長此以往,水滴石穿,隻要不出差錯,完全釋懷應該是遲早的事情。老父親就算是再知道老八有心想要皇位,也肯定尋不到錯處。
而十四阿哥卻是鋒芒欲斂不斂,一麵依舊與朝中大臣往來,一麵對康熙孝順認真辦差,有大臣背後提出十四阿哥可能結黨,康熙聽聞沒有任評價。
有時候,四爺非常困惑,三哥、八弟、十四弟都是極其聰明的人,身邊還有眾多謀士,這輩子略加提點,都做得很好。為何上輩子有那般激怒老父親的舉動?
細細想來,又覺得隻是老父親對老八早生忌憚之心,一個結黨的太子已經使得帝王極其厭惡,而老八卻以結交朝臣聞名,帝王如何不怒?他進康熙罵他存非分之想,他退康熙罵他存試探之心,如今他若真能學自己的上輩子,徹底改變行事做派,與各位朝臣疏遠,或許真有可能扭轉康熙對他的態度。
可是四爺明白,老八多年苦心經營,怎麼可能放棄?而且各人性格不同,讓他學心如止水的出世姿態,也的確難為了。否則他還是禮賢下士的“八賢王”了?隻四爺也明白,他能做出來這番姿態已經難得,汗阿瑪也很欣慰。邯鄲學步,也到底是有點長進。
眼前看來,二廢太子後,最大的受益者是老十四。一係列的事情過後,外人的眼裡,老父親對皇子們的態度出乎眾人意料,十四阿哥交往大臣們,康熙不僅沒有疏遠十四阿哥,反倒對十四頗有些與眾不同,常委任十四獨自處理朝事,也經常私下召見十四阿哥相陪。
康熙五十二年的二月,就在各人對未來的算計中平靜渡過。
深夜,輾轉反側半晌,四爺無法入睡,腦海裡全是和胤祥在一起,胤祥長大的畫麵。到底是在曆練中成長。四爺心下歉疚。他似乎有滿腹的話欲說,卻隻是默默地承擔所有的事情,又各自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一個春節各家各戶闔家歡樂,滿堂人語歡笑,歡慶新年,十三弟和自己卻是遙遙相望,各自神傷。
想給胤祥寫封信,幾次提筆,卻無從落筆,讓他不要擔心自己,可如今的局麵他怎能不擔心?說自己很好,卻知道根本騙不了胤祥。思前想後,竟然無話可說。四爺如今對自己的將來完全未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隻是儘自己所有的努力,坐等命運的降臨。
冬去春來,春去夏至,康熙要過六十大壽,四爺也已經是三十有三的人了。四爺常想著老父親究竟什麼時候放出來胤祥,有時覺得自己好生疲憊,索性~事情早點分明,得個痛快;可有時又擔心出來結果,胤祥這輩子還是被圈禁。
想起當年居然還有離開紫禁城,和胤祥兄弟兩個暢遊天下的想法,不禁苦笑,自己竟然如此癡心妄想過?如今能安穩做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已經是越來越難了。上輩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自個心中明白這輩子是不甘心和上輩子一樣的。
康熙的六十大壽即將來臨,舉國歡慶。四爺領著一家人坐船離開北京,隨行的有胤禟,胤俄,弘昱,各室子弟,八旗子弟加起來三萬人。康熙要老八帶著人護送南下。
到陸地的時候,四爺就領著孩子們散步遊玩,在沿海城市裡,看著天翻地覆的沿海城市,不可抑止的悲傷,這片土地承載四爺太多的記憶,在這裡出生,成長,娶妻生子,建功立業,開心大聲笑過也痛苦哭過;胤祥為了替自己頂罪,義無反顧……想至此處,穿上玩水的衣服,猛地跳到海裡,胳膊劃動水花一聲聲響,如箭般飛射而出。
快點,快點,再快點!不斷遊動加速,耳邊海風聲呼呼,海鳥聲吱吱喳喳。
正在翻動海波,身後呼喚急促,很快一人與他並肩劃水。胤俄叫道:“四哥你瘋了?無緣無故下海還這麼快,慢一點!”四爺沒有理會,依舊揮舞胳膊劃水,他無奈何,隻得拚命?相隨。
人漸漸疲憊,速度慢了下來,心裡鬱悶稍散,躺在海水裡隨著海浪隨意而行,側頭向胤禟閒散一笑問:“你怎麼有這閒功夫?沒去找當地小美人?”他嘿嘿一笑,模樣兒狡猾狡猾的。
兄弟兩個找到一塊礁石坐下來,胤俄望著春天陽光下的碧藍大海,懶懶地抱怨道:“汗阿瑪的大壽要到了,各地方都嚴密關注不給出事,花街柳巷也管理起來了。還有恩科正在進行。弟弟哪裡敢上岸找美人兒?不說我,八哥、九哥今天以後都老實地呆在船上。”他目光一沉,晦暗不明地看著對麵的日本國,“四哥,不管日本人有沒有查出來,上次的海戰是你謀劃的,他們總是恨著大清的。我們南下,便是他們的目標。”
四爺清亮的眼睛望著波濤洶湧的碧藍海麵,問他:“孩子們今天也在船上嗎?弘暉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