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朝會還在繼續。
下朝後已經近午時。四爺在清溪書屋午休,陪著康熙用午飯,去皇宮給長輩們請安,在無逸齋陪著年幼的弟弟妹妹們玩鬨一會兒,看看他們今年播種的田地苗兒長勢。
再去戶部工部轉一圈,回來府邸,已經是傍晚時分。
收到弘暉的來信。
“阿瑪,兒子打聽到,康熙五十五年十一月,厄魯特蒙古準噶爾部首領策安妄阿拉布坦,派遣大將大策淩敦多布率軍六千,啟程進擾西藏。這支軍隊行動十分詭秘,他們選擇了一條崎嶇險絕、人跡罕至的道路前進。此外,他們還揚言護送拉藏汗的兒子丹衷夫婦歸鄉省親,借以掩人耳目。”
“去年七月,準軍突然出現在藏北納克產地區,搶劫了當地波木寶一部人眾,然後經騰格裡海直驅達木。拉藏汗對此毫無準備,倉促召募兵勇,開赴達木地區迎敵。準噶爾軍與藏軍在達木一帶多次交戰,起初雙方互有勝負。後來,由於藏軍戰鬥力低下,叛賣活動時有發生,藏軍無法抵禦準噶爾軍隊的淩厲攻勢,拉藏汗被迫撤入拉薩。一麵深溝高壘,嚴密設防,一麵向北京馳書請援……”
“大策淩敦多布包圍拉薩後,經過短暫準備,便發起全麵進攻。準噶爾軍與城裡的間諜取得了聯係,在城內間諜的策應下,拉薩城裡一片混亂,內奸乘機開門迎降,拉藏汗的防守傾刻瓦解……”
弘暉對這些北京關注不到的細節,很是憤怒。
“兒子知道西藏、青海諸蒙古部落,和準格爾都有聯係,間諜內應的出現很是正常。可兒子還是震驚萬分。十月二十九日,大策淩敦多布率領準噶爾軍湧入拉薩城,凶殘地屠殺城內軍民,把整個拉薩城浸入血泊之中。大策淩敦多布下令搶劫天,拉薩城經曆了一場空前的浩劫。城內無論男女老幼或被侮辱痛打,或被反綁雙手吊起來鞭撲,逼迫他們供出自己的財產所在。拉薩人個個驚恐萬狀,奔走避難。輝煌壯麗的布達拉宮遭到了嚴重破壞,甚至五世DA賴的寢室、靈塔也遭到褻瀆,……”
四爺無聲一笑。
這才是戰爭。
戰爭,自古以來都是殺戮。
四爺對弘暉、弘時、弘暖、弘暻信件裡流露出來的成長很是欣慰。
但也擔心他們第一次麵對這樣的情況,會受不住。孩子們以前見過的海上戰爭,其敵人來自歐洲,打輸了就跑,其殘酷性完全不同。當下四爺坐到書桌上,挽袖提筆,給回信。
剛寫完信,收到姐姐和幾個妹妹的來信,接著寫回信。
四福晉來找他去用晚食,問他:“爺,孩子們情況怎麼樣?”
四爺笑道:“挺好。”
四福晉稍稍放了心。
康熙、四爺、皇家宗室親友們持續關注孩子們的動靜。
八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猶豫不定,緊急想應對策略的時候,西部天降暴雨,一連十多日。大雨衝垮了大清建好的糧草道路,山崩山洪不斷,準備好的糧草運送不過去,眼看大軍要糧草斷絕,傅爾丹著急萬分。
傅爾丹和祁德裡兩軍在喀喇河北岸會合準備搶先渡河占領狼拉嶺。不料準噶爾軍已派精兵據守河口,阻擋清軍渡河。準軍佯裝屢敗,誘敵深入,而以精兵埋伏在喀喇烏蘇嚴陣以待。同時,眼看天氣晴好了,準軍在喀喇河口與清軍對峙過程中,還分兵潛往清軍背後,堵截清軍餉道。清軍遇準噶爾伏兵,突圍不成,雙方激戰在一起。
青海和西藏不出兵,附近其他蒙古部落不聽他們指揮,熟悉地形的準格爾大軍切斷了大清的糧草供應線。幸好傅爾丹留有後援軍。準格爾的誘殲計劃不成熟,更有大清火器對準格爾是碾壓式,一時不分勝負。炮火連天的廝殺中,沒有近距離廝殺,彼此將士傷亡倒是小的很。雙手相持一月有餘,最後拚的就是哪一方終因彈儘糧絕而全軍覆沒。
眼看中間山嶺地帶都被炮彈炸成平地,兩方大軍之間沒有了地勢隔著,彼此都看得清楚對方的實力。準格爾一方因為熟悉地形不斷來援軍增加炮火,傅爾丹萬分慶幸皇孫們都沒有跟來。他整整一個月沒有一天休息到兩個時辰,殺得筋疲力儘殺紅了眼,聽說火器不多了,腦海裡隻有一個瘋狂的念頭,拚了!夜色深深,他借著火把的光蹲著快速寫好遺言,囑咐親衛帶著信件回去北京見皇上和父母,一躍上馬高喊一聲:“將士們衝啊,我們的皇孫們都來支援我們了!”拍打馬屁股領著將士們朝敵營衝去。
他喊得假的,目的是鼓舞士氣,好歹死也要有點樣子。祁德裡在後頭瘋狂地喊:“將士們壓陣!你們快回來!快回來!”他聽而未聞。
後頭一陣馬蹄聲震天響,鼓聲軍樂齊鳴,後頭將士們哭喊著:“援軍來了!援軍來了!”他以為將士們一個欺騙一個,衝鋒的時候,眼睛裡映照著好似是炮火的光,好似是淚光。
誰都沒有想到,十公主領著的部落大軍,緊跟著就是額駙的部落大軍,再後麵就是各個蒙古部落大軍。
十公主一身康熙禦賜的杏黃盔甲在夜色裡格外明顯,明晃晃地騎在馬上,舉著小型火炮帶頭衝鋒。身邊一群侄子們扛著旗幟保駕護著,那一路衝鋒打殺的,是真儘興。
傅爾丹領著將士們跟著衝鋒陷陣熱血沸騰,等打完了,反應過來,人傻傻地從馬上掉下來,一屁股摔在屍山血海裡,四仰八叉。
十萬將士們還能有力氣睜開眼睛的,齊齊傻眼。
他們居然被十公主和皇孫們給救了?!
捷報傳來,朝野震驚。
康熙表示,朕也驚呆了。
十公主親臨戰場,救回來了朝廷的十萬大軍?!
我是不是幻聽?
大臣們皇子們齊齊跑去暢春園見康熙,在暢春園門口遇到。四爺麵對每一個大臣每一個兄弟質問的眼神,無辜地攤手表示:“我也震驚。我隻是要他們有事去找姑姑姑父幫忙,真沒要十妹妹上戰場。我能舍得十妹妹去打仗嗎?”
所有人猛烈搖頭,接著重重點頭。
爺胤祉搖著檀香木扇子,牙疼道:“前麵一句不信。後麵一句信了。”
四爺:“……”
四爺不講男女規矩出牌,要公主們建功立業是真的。但四爺疼妹妹們更是真的,打仗那麼殘忍的事情,怎麼可能要妹妹們上去?
猛不丁胤禟一拍大腿驚呼一聲:“你們說,十妹妹是不是真有打仗的天賦?天了嚕,十妹妹!”
胤裪恍惚道:“記得大哥說過,十妹妹的兵法謀略,比我們都學的還好。”
他們大哥以前說過這句話,都知道。可兄弟們都不信。如今不得不信了。
胤俄作為親哥哥,最是傻眼:“我妹妹?能打仗?”不敢置信地看每一個兄弟,巴望著誰和他說一聲,那消息是假的,他在做夢。
大臣們兄弟們轉臉看著他,目光齊刷刷的,同情。
除了同情,還是同情。
愛新覺羅家和鈕祜祿家兩家,出來那麼多名將,偏偏就胤俄一個傻乎乎的。
偏偏十公主都給遺傳了!
胤俄承受不住地倒退兩步,臉色發白地看著他們。
這太紮心了。
胤俄簡直要哭出來了,就連暢春園門口的侍衛太監們都在同情他!人生第一次,想要回到母親肚子裡重新投胎。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他無顏麵對兄弟們的同情,更沒有心情去找康熙了,轉身就跑,一邊跑一邊哇哇地哭。
大臣們越發同情他了。
兄弟們越發同情他了。
驀然八爺放聲大笑。
笑得忒是暢快。
上輩子,胤俄沒有同母親生妹妹,原來大清失去了一員大將嗎?
哈哈哈哈哈!
其他兄弟們也因為胤俄備受打擊的模樣大笑,唯有胤禵笑不出來。
十妹妹都能打仗了,他那?
他的戰場在哪裡?
“哥哥弟弟們!”胤禵低吼一聲,憤聲道:“哥哥弟弟們,姐姐們一個個建功立業,一個個有地盤做大事,如今都能打仗了。我們那?我們那?”
說到最後,胤禵紅了眼睛。
大臣們低頭看地磚,實在不敢插言這樣的話題。
兄弟們默默地看著他,唯有歎息。
身為皇子,有皇位繼承權,必然被做皇帝的父親壓製。想想當年的李治和武則天?為什麼一個勁地打壓兒子們,疼愛太平公主?身為皇子能有機會參政就不錯了,遇到康熙一個明君已經很幸運了。分封地盤不要想了,軍權更不要想。當年年長皇子們跟著打仗是沒有辦法,環境危機逼著的。如今?皇孫們都能打仗了,哪裡還需要他們上戰場?
胤禵意識到他們的無奈和妥協,甚至是安慰他,自我安慰。臉色越發難看,雙手握拳,環視每一個哥哥,咬牙道:“我不服。我要上戰場。”
也不知道他不服的是不能上戰場,還是不服身為老十四的排行。
在場最年長的胤祉,扯著嘴角想笑一個,笑不出來,嘴巴裡苦苦的黃連一般。
身為年長皇子又怎麼樣?大哥都要靠著十弟做事,二哥被圈禁,他那?不死不活地編書,四弟被流放年才回來,如果老父親再有十年、二十年的壽數……
胤祉的想法,弟弟們都不知道。
康熙身體健康,年長皇子們的身份漸漸變成劣勢,卻是都隱隱意識到了。
“走吧。”四爺說了一句,提腳邁步。
所有人跟著他慢吞吞的步子,慢慢地回複情緒,拿出來最好的狀態,來到澹寧居。
踱步進來院子,四爺才記起來,其實上輩子的自己這個時候,也曾經迷茫過擔憂過,年長哥哥的身份已經變成劣勢,該怎麼辦?可是能怎麼辦?隻有忍住了焦躁,做事,每天時間安排滿滿的,要自己沒有時間多想其他。澹寧居裡頭一片歡聲笑語,康熙的笑聲聽得清楚。
胤祉和四爺領著所有弟弟們大臣們給康熙請安,康熙笑著叫起來,在座的大臣們早已起身,給皇子們請安。
各自落座,康熙一臉輕鬆地歡笑著:“捷報你們都收到了。哎呀,朕也沒有想到,一幫小子們會去找他們的姑姑姑父幫忙。丫頭和十丫頭的信件,朕也都收到了。她們身為姑姑,哪裡能看著侄子們上戰場,自己不動彈?可是一群小子也不能光看著姑姑姑父上戰場,也跟著,於是都去了。”
這次出兵,有一個很大的計劃漏洞。幸虧孫子們跑去了。
康熙忽視了,戰場附近的蒙古王公們,不可能聽傅爾丹的指揮。能配合糧草運輸就不錯了,指望他們出兵沒門兒。這也是當年他必須親征的原因之一。
“當然,這於理不合。小子們是偷跑的。十丫頭是自己上戰場的。該罰就罰。朕一點不偏袒。”
咳咳咳。
所有大臣們低頭看地磚,嗯,今天的地磚真好看,皇上您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皇子們呆呆地看著老父親,哭都哭不出來。
尤其胤禵。
康熙咳嗽一聲清清嗓子:“這件事呀,瞞不住民間。”
那可是,等到消息從將士們、後勤兵們、隨身大夫們……的家書傳遍大清,大清男女老少都驚呆了。說書的,唱戲的,不知道怎麼編排那。
“要和民眾說明情況,十丫頭那是特殊情況。打小兒習武熟讀兵法精通十八般火器,天賦高,……”愛新覺羅家和鈕祜祿家的打仗天賦,遺傳到一個公主身上了。康熙也是,挺無奈的。看一遍兒子們沒有發現老十胤俄,猜到他是自覺丟人沒來,更無奈。
摸著保養得宜的胡子,康熙嚴肅道:“要天下的女子不要學習十公主的做派。也要天下的兒郎們不要傷心。曆朝曆代都會出來幾個天賦異稟天生神力的女子。朕記得,當年姚啟聖的夫人,就是客家人武將出身?一雙大腳天生神力護著姚啟聖一個書生幾次出生入死。難得呀!”
大臣們都不出聲:客家人屬於漢人又不是漢人,他們很特殊,所以女子不裹腳。
兒子們也不做聲:天生神力天賦異稟公主們,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皇子們。
康熙才不管他們的心情。
他老人家心情好就成。
“當年太皇太後沒嫁人之前,也是武功高能打仗。草原上的女兒們天生就是打仗放牧翻山越嶺。當然,關內也有奇女子。大清進關,先皇第一個冊封四川女將秦良玉,說陣前擊鼓的梁紅玉也是好樣的。朕琢磨著,即使講究女主內,可天賦這事情吧,屬於老天爺賞賜,不分男女。比如現在,研究院的聰古倫縣主,最近出來好幾項研究成果。女子們也要知道,先有國再有家,有能力就為國出力。可是朕聽說,大清還有一大批女子裹小腳?尤其江南!”
得嘞!
原來皇上您是等在這裡?
皇上您不愧是皇上。
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要大清裹腳女子放腳!
風流成性的聰古倫縣主也成榜樣了?好吧,確實是榜樣。反正天下男兒也沒幾個有她的功勞的。
這樣一想,群臣真有點難過了。
皇子們更低落了。
四爺想笑,真笑了出來,還差點笑出聲兒來。被康熙怒瞪一眼,趕緊收住了,卻是抖著肩膀越發想笑。
康熙於是再次瞪他一眼。
“這次的戰事大捷,諸位要牢記教訓。驕兵必敗。一場戰事打不完。朕估計,這隻是開始。老四!”
四爺“嚴肅”道:“戶部的糧草都準備好了。”
康熙小小的滿意。
胤禵眼睛一亮:“汗阿瑪,還要繼續打仗?”
其他皇子們也都眼睛亮了。
大臣們都在心裡歎氣。
軍功啊。
康熙裝作沒看見,端起來茶杯用茶,嫋嫋茶湯熏染著他的老龍臉:“這戰事一旦開始,哪裡是打一仗就能結束的?”
一瞬間,大殿裡氣氛大變!
皇上/汗阿瑪要打到準格爾的首府伊犁?!
這是他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康熙說出來了,他們想一想,也不是那麼難的。以前要打那麼遠,首先糧草運輸跟不上,糧草運輸的距離限製了他們的想象力。可是如今,大不一樣了啊!
聽說工部要再朝西部修建瀝青路麵,一直朝青海伊犁附近部落修建?
四爺一臉無辜應對一切。
眾人:“……”
四爺隨著眾人出來澹寧居,康熙回去清溪書屋休息,他去皇宮給長輩們請安。
皇太後拉著他的手,笑得合不攏嘴:“沒想到呀,十丫頭真能打仗。弘暉幾個小子是機靈的,知道去找姑姑姑父們幫忙。”
四爺一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笑兒:“仗著姑姑姑父們疼他們。”
皇太後給他腦門一巴掌,自己也笑:“身為長輩疼侄子應該的。他們是偷跑的,即使能要附近的蒙古王公們聽話出兵,也是名不正言不順。有姑姑姑父帶頭,那些人就跟著動起來了。可是呀,該誇的要誇,該罰的要罰。自己偷跑,不對。公主沒有命令私自上戰場,不能成為榜樣。”
“汗阿瑪也說要罰。還說要公告天下。不能要天下女子跟著學,也不能要天下兒郎們自覺丟人。還訓斥了一頓,說如今大清國還有女子裹腳。”
“噗嗤”,皇太後笑了出來,剛掉的一顆牙齒處漏風地歡笑。渾濁的眼睛一片慈愛。“心念著要天下女子放腳。可是我如今想明白了,朝廷越是下命令放腳,有些人就是要家裡的女孩兒裹腳。得要他們心甘情願才成。”
“現在情況好多了。”四爺扶著皇太後坐下來,安慰皇太後,“江南漸漸也有大腳女子了。前次,顧家那位姑奶奶給福晉寄送來一套書,他們夫妻兩個在外麵遊玩寫的書,書裡頭,大力鼓勵大腳的好,說她自己走天下爬山玩水的樂趣。”
“這樣就好。”皇太後滿足地點頭,幾根白花花的短發盤不進去發鬢裡,飛揚在眼前。
皇太後的頭發都白了,頭發越發稀疏了。四爺接過來老嬤嬤手裡的茶杯,雙手捧給皇太後:“皇祖母,今年的木蘭圍獵,您去嗎?”
“我就不去了。你們去放鬆放鬆。胤禛幾年不在京城,該去和他們見一見。”
“……孫兒明白。”
看著時辰,照顧皇太後用兩塊點心,扶著她去暖閣休息。
出來寧壽宮的院子花園,四爺漫步宮裡,驀然發覺,自己身上沉甸甸的,秋天簡便的綢緞朝服穿在身上,和秋風一起輕盈且無力地飄著。十妹妹能打仗,還嫁在鄂爾多斯蒙古,靠近戰場的部落,和弘暉他們互相照應著,今年的戰事是沒有問題的。明年再出兵,可能會更艱難,可能老十四還是要跟去做統籌調度。一陣秋風吹來,涼絲絲的和煦。四爺眯著眼睛一抬頭,浮雲蔽日,秋天的風輕悠恬淡。時近十月的天光,沾染了秋色的陽光拂來滿身花樹成熟時的甘鬱芳香,叫人心境為之一爽。四爺的俊臉湧起笑容無聲無息,孩子們得到鍛煉、兄弟們大臣們這一關過去了,然而真正難的是明年。然而即使他擔心老十四有了兵權再次和他反目成仇,他的麵容一如既往地沉靜,不見任何波瀾起伏。眸子似溫和似慵懶微微垂下,隻看著腳下的路。四爺暗暗定神,唯有腳下的路才是最要緊的。
四爺終究是四爺。他早已經不是上輩子那個謹慎小心的四爺,他更是那個謹慎小心的四爺。
路上遇到進宮請安的老五胤祺,兄弟兩個說著話,說皇太後今天精神頭挺好,是真心為孩子們和十公主高興。
兄弟兩個都明白,皇太後越發老邁了,牙齒掉了,頭發白了,人也瘦了。
胤祺傷心道:“四哥,這次木蘭,我不想去。”
“我明白。四哥也不想去。”四爺垂下眼睛,虛虛地望著前方的一簇黃色菊花。“剛我在寧壽宮,皇太後要我今年去木蘭,你留下,也好。”
胤祺放了心:“四哥,你需要去一趟木蘭,去告訴那些蒙古王公們,你回來北京了。”去告訴朝野上下,你回來北京,還是深受汗阿瑪寵愛,跟著汗阿瑪去打獵。
四爺默然片刻,用力地錘錘他的肩膀:“照顧好皇祖母。”
胤祺眼圈一紅,重重點頭。
良久,低頭小聲道:“四哥,我昨兒去看望二哥,二嫂身體情況越發不好了。我給送了藥。可是二嫂是心病。格格,今年都二十二了。弘曣也到娶妻歲數了。”
四爺愣怔。
康熙領著大隊任務去木蘭打獵,旌旗飄飄蜿蜒數十裡。已經得知十公主和皇孫們上戰場的四九城老百姓圍著隊伍,女子們孩子們歡呼震天,男子們苦著臉望著後頭幾兩皇子們做的馬車:皇子爺們,你們支棱起來呀。
身穿侍衛服飾打馬走在一側的郭木布,悄咪咪探頭進馬車告訴康熙:“皇上,都在議論十公主和皇孫們那。”康熙點點頭,說:“知道了。”
四爺歪在馬車裡閉眼養神,聽對麵十七弟剝著橘子,一邊吃著一邊嘟嘟囔囔地念叨:“四哥,你都不知道,彆人都說我們皇家陰盛陽衰了。我本來也不在意的,我也為十姐姐高興,可是我也聽不慣。”
“說就說。大實話嘛總是不好聽。”
“……”
“四哥,你能甘心?”胤禮驚呆了,翻著眼珠子看四哥。“反正我是不甘心。這男人打仗賺錢養家,怎麼都是天經地義,女子們稍微做出來一點事情,就驚天動地的。”
“偏激。”
“不是偏激。我也知道,女子們生娃照顧家裡,怎麼都是天經地義的,男子們稍微帶帶孩子,就驚天動地的。要是男人能生孩子,一定比當皇帝還轟動。可是……”胤禮一口咽下兩瓣兒橘子,酸酸甜甜的味道進入嘴巴要他心情順暢一點兒:“四哥,老百姓說‘陰盛陽衰’也有道理兒。我認為,這是因為姐姐們在封地做得好,都有實權,老百姓如今流動大,向北看雪山,向南看大海的,都知道姐姐們的功勞。但是我們那?默默無聞。就四哥你的名聲大到民間了,還是活閻王。”
“男人嘛,都是這樣默默無聞。你看男人賺錢,大都是女子孩子吃穿花用,打扮的光鮮亮麗出門炫耀。”
“……四哥這話好像也有道理,”胤禮手上快速地再剝一個橘子,伸胳膊喂給四哥兩瓣兒,微微皺眉問道:“那這事情就這樣了?”
四爺一樂:“還要怎麼樣?”
“……好吧,那十哥什麼時候回來?十六哥聽曹寅說,大哥和十哥的寧波港口改建馬上要完成了,要去南海了。明年應該都可以完成吧。如果明年還有戰事,十哥會打仗。”胤禮想十哥了。相對十四哥的傲慢,胤禮更喜歡十哥。
“……今年的橘子有點酸。”四爺體會嘴巴裡的兩瓣兒橘子,酸他的臉上肌肉扭曲,眼睛緊閉。
胤禮剛咽下兩瓣兒橘子,微微驚訝:“酸嗎?我吃著正好啊。是不是就四哥的那兩瓣兒酸?四哥你真是吃的巧了。”
四爺不說話,咽下兩瓣兒橘子,還是閉著眼睛,呼吸清淺,好似真的睡著了。
胤禮悄悄起身給他調整枕頭,四爺躺的更舒服,真有點困了,馬車隨著行走輕微地晃晃悠悠,是最好的催眠曲,慢慢的,真進入淺眠。
來到承德山莊,康熙在晚上大辦宴會,歌舞升平,美食美酒飄著香氣,伺候的太監仆人穿梭其中忙得腳不沾地。有資格上桌的所有人都在互相敬酒,談笑風生。
四爺這一桌在康熙下方的第一排,他身邊的幾個兄弟都去給康熙敬酒,他在用飯,兩個閨女小湯圓和小荔枝從皇貴妃那邊的宴席跑過來,挨著他坐著照顧著。
都知道四爺在休養身體,吃好飯才能喝酒,周圍酒桌的人笑哈哈地看著:四爺回來了是大事,四爺跟著康熙出巡塞外,說明四爺始終備受寵愛。四爺回來了,會發生什麼?
這次前來打獵的蒙古王公們都在觀望。畢竟康熙年紀這麼大了,他們雖然不需要從龍之功了,但也想占據先機的。驀然達爾罕親王羅卜藏袞布從另外一桌走過來,手裡端著酒杯,粗狂的臉上熱情地笑著:“四爺,幾時回京的?”
一個小太監立即給親王搬來一個椅子加碗筷,其他人挪挪椅子讓出來地方。羅卜藏袞布在一屁股坐下來,自覺地吃肉用菜,頗有長談的架勢。
四爺淡淡笑道:“去年冬天回來的。親王風采過人,家裡有喜事?”
“有。我女兒剛生了一個胖小子。”羅卜藏袞布笑哈哈的,露出來一口大白牙閃亮亮,臉上映照夕陽的紅光,頗似紅光滿麵。
“恭喜恭喜。”四爺言語裡透著真心,接過來閨女手裡的酒杯,和他碰一杯。語帶感慨:“我這一回來京城,發現你們呀,都做了瑪法了。”
“四爺可是羨慕?”羅卜藏袞布笑的更開心了。要你折騰!要你折騰!非要給弘暉阿哥選出了五服血緣的貴女。你看你選的吧,弘暉阿哥都奔二十了,還是單身。
他是蒙古科爾沁和碩達爾汗親王,班第長子,固倫端敏公主所生。尚裕親王福全第五女,授和碩額駙。而他的出身,則是滿珠習禮後人,滿珠習禮是孝莊皇後的親弟弟。當然可以儘情笑話四爺。
四爺衝他一挑眉給予警告,他咳嗽一聲,小小的收斂,靠近四爺問道:“我是想問問,十阿哥什麼時候回來京城?我知道我妹妹想十阿哥那。”
他的妹妹,就是宣妃。
四爺沒有回答,默默用菜。
沒有回答,就是回答。
羅卜藏袞布明白了,知道他這個“十阿哥的四哥”也是有幾年沒見十阿哥了,默默地舉杯敬酒。
不過一會兒,他又忍不住靠近四爺,小小聲問道:“你家的大格格二格格,嫁人的話,沒有出五服血緣的規矩吧?”
“有。”
“!!!”
“四爺,說正經的那。我家小子早就看中你家二格格了,去年二格格跟著皇太後來木蘭打獵,他天天圍著二格格轉悠。”羅卜藏袞布很是欣賞地表示:“我也看中二格格了,有大將之風。”
“那是圍著二格格轉悠?不是一起打獵?”四爺對二女兒的脾氣很是了解的,在羊湯碗裡一抬頭,“再說了,一切都要汗阿瑪指婚。”
“我們做父母的看好了,去和大皇帝求就好了。”羅卜藏袞布大大咧咧的。
四爺放下筷子斜他一眼,嘴角蓄出來一抹笑:“你明知道這主意不成。有話就說。”
這樣的方法彆家使出來可以,科爾沁和他,老父親絕對不會答應,反而會懷疑彆有用心。
羅卜藏袞布嘿嘿笑,瞅著兩個胖孩子鼓著眼睛等著他,更是笑的自在。
“四爺就是懂我。這不是書本上說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嗎?我是想問問……”湊近四爺的耳朵,小聲嘀咕著。
四爺微微皺眉。
老父親要給弘暉選福晉,因為弘暉人在南海一直沒有定下來。去年冬天回來的時候,說要定下來了,今年春天弘暉又跑去打仗,又拖延下來。
不娶福晉,身邊要有人伺候呀。四爺將之前說的十五歲才能有侍妾格格,拖延到十八歲,這也馬上十八歲了。
羅卜藏袞布提起來的,就是侍妾格格的事情。
四爺一轉臉和他四目相對,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這些,你都不用操心。等弘暉在邊境回來,皇祖母和皇額涅、額涅,都會給他挑選。”
這句話意味不明。但是羅卜藏袞布聽懂了。這些事情,你隻要和宣妃、皇太後說了,就能給辦了。就算你不說,皇太後疼弘暉,能不給弘暉選幾個科爾沁的貴女在身邊?
羅卜藏袞布笑得百花盛開地燦爛,端著酒杯起身要離開,又坐下來,鄭重道:“剛和你說的,你的女兒們的親事,是認真的。反正不拘那對小兒女。”
四爺一眨眼,湊近了他剛要說話,一眼瞅見小丸子領著福宜來了,身後跟著浩浩蕩蕩的一群丫鬟婆子。福宜一眼看見阿瑪,亮開嗓門就喊:“阿瑪!”邁開小短腿就朝阿瑪跑。小丸子著急地上前牽住她的手:“慢點兒!”
“阿瑪!阿瑪!”福宜的小胖手著急地指著阿瑪的方向。一邊的八額駙彎身抱起來,笑道:“來,八姑父抱著你。”
“謝謝八姑父。”福宜親親姑父的麵頰。八額駙樂得見牙不見眼。抱著胖丫頭,幾步走到四爺身邊,將胖丫頭放到四爺懷裡。“阿瑪!”福宜開心地喊著,激動親親阿瑪的麵頰一口。
“阿瑪,六姐姐和七姐姐不見,五姐姐說阿瑪這裡。福宜也想阿瑪。”口齒伶俐,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團書香靈氣,福宜隨了四爺五六分,隨了她額涅年側福晉五六分。隻是眉眼間似乎有一股弱氣,一出生就備受一家人關注,也越發粘著她阿瑪,最是嬌氣的小姑娘。
“阿瑪也想福宜。”四爺捏捏她的小臉蛋兒,她小羞羞地笑,發現六姐姐和七姐姐給五姐姐請安說話,爬下來阿瑪的膝蓋,也學著給兩個姐姐請安。
小荔枝攏著她在懷裡,故意取笑她:“為什麼過來?”
“想阿瑪。”福宜嘟著小嘴吧,白胖胖的臉蛋兒好似一朵生氣的水仙花。
出行一路,都是男子做一隊伍馬車,女子做一隊伍馬車,也難怪她想著阿瑪。個姐姐無奈地看著她正要說話,恰好康熙在上首看見她們了,要李德全去領來四個丫頭。
福宜長在南海,回來小一年了對康熙這個“瑪法”還是有點陌生。抱著阿瑪的胳膊脆生生地喊著:“我要陪著阿瑪。”四爺唇角一挑笑得忒是愉悅:“瑪法,就是阿瑪的阿瑪哦。”
她眼睛刷地一亮,阿瑪的阿瑪?
瞬間不陌生了。
“阿瑪,你也想你的阿瑪呀?”福宜很心疼阿瑪。
“是呀,可是阿瑪有事情做,要等一會兒。福宜代替阿瑪,去陪陪好不好?不要瑪法多喝酒哦。”
“好哦。阿瑪好好吃飯哦。也不能多喝酒哦。嫡額涅和額涅都擔心阿瑪哦。”福宜歪著腦袋眼巴巴地看著阿瑪。
“好~~”
個姐姐領著她,去找康熙。福宜跟著個姐姐一起行禮,懵懵懂懂地起身,好似第一次見到這個白胡子老頭,忽閃大眼睛上上下下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人都笑著看著她——這就是四爺那看星星看月亮故事中出生的小娃娃?長得真好。康熙也含笑看著她——太醫說這體弱養大了就好了,可他還是不由地心疼。
驀然福宜看清楚了,驚喜道:“阿瑪的阿瑪是瑪法,福宜的眼睛像阿瑪,阿瑪的眼睛像瑪法。”一頭滾到康熙的懷裡,扭糖兒地鬨著,歡喜地親親瑪法的眼睛。
康熙一愣,抱緊了懷裡的胖丫頭。因為她不再陌生的態度高興。
“我們福宜真機靈。”康熙親親小孫女的臉蛋兒,他老的眼皮耷拉著眼睛變形,小孫女還能看出來一樣的眼睛,果然是親孫女!康熙興奮地抱著她在懷裡,介紹周圍的中老年給她們認識,氣氛瞬間變得其樂融融。福宜說阿瑪不要瑪法多喝酒,康熙就喝溫熱的牛乳。康熙說福宜要乖乖用飯,天生飯量小必須每日多餐但不想吃的福宜,乖乖地吃五姐姐的喂飯。
王公大臣們以前覺得皇家寵著公主們郡主們,就隻是寵著。如今十公主都能上戰場了,這意義就變了,再看看其他公主們,尤其六公主——公主們有功勞,皇上當然更高看一眼公主的夫家和孩子。再瞧瞧,四爺家的閨女們養的多好,一個個水靈靈胖乎乎的,一看就是有福氣聰明能乾。
蒙古王公們喜歡娶能乾的兒媳婦,管家理事有本事。越看四爺家的女孩兒們隨她們的姑姑長:有前途。
康熙:“……”
一邊和表哥表弟們玩耍的弘曈弘曦……弘曆弘晝……哥哥們一眼看見了,氣哼哼,這些人都是要娶走姐姐妹妹們的壞人!
四爺和羅卜藏袞布、八額駙喝酒說話,說回來剛剛的話題。
“我這兩年沒有來木蘭打獵,有沒有合適的年輕兒郎?嗯,大約二十來歲未婚的?”
羅卜藏袞布、八額駙奇怪地看著他,四爺解釋道:“脾氣好的。這隻是我的小想頭,先給汗阿瑪一個單子看看。若汗阿瑪生氣,我一個人擔著。……在京城做事的更好。”
羅卜藏袞布一句“備選額駙裡那麼多好兒郎,沒有合適的?”咽下去,這是給二爺家裡的女孩兒們找夫婿?
八額駙也明白過來,如此一來,備選額駙裡頭大多身份太好,可能就有點不合適了。但是廢太子嫡女的身份,這夫婿身份稍稍低一點就要被人說無情無義。這人選……
兩個人對視一眼,一人拍拍四爺的一個肩膀,搖頭苦笑:“四爺,您呀。……行吧,我們給你參謀參謀。”
第二天上午休息,下午再舉行打獵活動。四爺趁著午飯後散步園子裡的功夫,交給康熙一個名單。
“這是做什麼?”康熙看著名單,有點糊塗。
四爺:“這是給二哥家裡的格格選出來的夫婿人選。汗阿瑪您看可行嗎?”
康熙看著手裡紙張的老龍臉一愣,瞬間黑了下來,生氣道:“你做主搜集的?”
“兒子回來後,一直聽人說弘暉年紀大了,其實,格格年紀也到了嫁人的時候。”四爺不緊不慢的,倒是沒有害怕康熙的氣怒。“這些名單,是兒子查訪了翰林院、理藩院的蒙古兒郎,和人詢問過後定下來的。昨天晚上,羅卜藏袞布、八妹夫也提到了幾個名字。其中兒子最中意的是,土默特達爾漢貝勒阿喇布坦,目前在理藩院供職,容若和七弟都說好。羅卜藏袞布、八妹夫也認為,非常合適。”
“土默特”個字,進入康熙的耳朵,要他顧不得生氣。
“土默特……”康熙喃喃自語,攥著名單,背著手,慢悠悠地散步。
秋天的承德山莊煞是美麗。父子兩個漫步在煙波致爽齋,外人看著格外和諧。
深秋降臨,氣象清冽肅爽,大雁橫沙南飛。縱覽山莊峰巒原野,滿目翠綠,到處都生長著柔嫩的芳草;環顧煙波致爽庭院,馨香的藥花搖曳多姿,迎窗開放。
康熙曼聲吟誦道:“山莊頻避暑,靜默少喧嘩。北控遠煙息,南臨近壑嘉。春歸魚出浪,秋斂雁橫沙。……炎風晝致爽,綿雨夜方賒。土厚登雙穀,泉甘剖翠瓜。古人戍武備,今卒斷鳴笳。……”
後麵卡住了。
四爺接口道:“生理農商事,聚民至萬家。汗阿瑪,今天午膳用的瓜果確實好。”
康熙默然半響,望著藍天上秋日慵懶的太陽,吐出來一句“……土默特的地理位置好啊。”
四爺嘴角一翹,這個選擇對了。
康熙回頭看見了,瞅著他得意洋洋的好似身後有尾巴翹上天,一巴掌呼在他腦門上。
四爺:“……”
康熙怒道:“該給予一定的待遇要給,但還是不能放鬆。”
“兒子明白。”
當年一代雄主達延汗統一漠南蒙古後,將各部劃分為察哈爾、喀爾喀、兀良罕、鄂爾多斯、土默特、永謝布6個萬戶,並左右中翼。土默特部為右翼萬戶之一。臨終分封諸子:長子袞必裡克墨爾根濟農據鄂爾多斯萬戶之地,次子阿勒坦汗據十二土默特之大部,子拉布克台吉據土默特之烏古新。
土默特部位於呼和浩特附近,大青山南,是出關走商必經的“茶綢之路”,戰略位置十分重要,北控漠北、漠西,統禦蒙古,南可逐鹿中原進攻明朝,另外土默特部是蒙古的大部落,在阿勒坦汗時曾稱雄一時,明朝發生的“庚戌之變”、隆慶和議,都是因為土默特部的強大。後來雖為林丹汗所征服,但在蒙古各部中仍稱強部,其地位僅次於蒙古宗主部察哈爾,具有號令其它蒙古部的威勢,因此早在皇太極打敗林丹汗的時候,就決定,必須把土默特部牢固地掌握在手中。
從皇太極到順治,到康熙,一百年來,大清不斷分化土默特部,不斷馴化土默特部,使勁要土默特部和其他部落混居、聯姻,邀請土默特兒郎們前麵北京學習,遷移其他朝鮮蒙古漢等等民族的人去土默特部,駐軍,征兵,派京官赴任,各種方法用儘,土默特部還是土默特部。
“你顧慮的是對的,……都是大清子民。”康熙不甘心地沉著臉。“達延汗啊,人人都說他分封兒子們的做法不對,使得北元有名無實。他卻給蒙古留下生生不息的火種。……目前土默特共有六旗。達爾漢貝勒旗是康熙年,鼇拜等人做主從喀爾喀外圍遷移過去的旗之一。這些年,卻越發地和原旗走得近。阿喇布坦……,昭兒那丫頭是個好的,如果可以,好生操辦起來。”
四爺安慰道:“汗阿瑪您回去京城後,抽空看看阿喇布坦,若可以,二哥一定高興的。”
哪知道康熙一回頭,陰沉沉的一張臉,冷笑一聲:“朕還負責他高興不高興?”
四爺:“……”
康熙還有怒氣:“你十妹妹上戰場的事情,朕還沒和你算賬!弘暉他們去找十丫頭出兵,是不是你的主意?幫忙幫到出兵打仗,倒真是姑侄情深啊。”氣得抬腳就踹。
四爺也生氣了,閃身躲開,委屈道:“戰場上的事情瞬息萬變,哪裡能算得準的。突然天降暴雨十多天,誰也想不到。”
“天降暴雨,糧草短缺,也有很多種方法打勝仗!朕要是年輕十年,哪裡需要你們?一個個的就知道嬌氣。沒有糧草的仗朕也打過!”康熙動了真火,手指著他。“你還不服氣?都說傅爾丹是新一代貴族子弟中最能耐的,就是這樣打仗的?糧草剛開始短缺他就沉不住氣了?朕看你十妹妹說得對,這些人,都叫錦衣玉食養著的飄在天上!”
四爺心說我一開始就告訴你了,傅爾丹有點著急立功,您老人家不信。可他也知道老父親憋著火氣那,上前一步給順著背,勸慰道:“這確實是大問題。八旗子弟還是勇猛,但是不知人間疾苦。”
這麼一說康熙更生氣。
“弘暉他們也不知道勸說傅爾丹,還想利用傅爾丹的衝動引出來準格爾大軍主力。都是一群混小子。”
“確實混。兒子也生氣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們,該打,狠狠地打屁股!”
四爺正同仇敵愾那,不防康熙又給他一腳。這次四爺沒注意,真挨了一腳。康熙更生氣的樣子:“朕就知道,你小子是要朕的孫子們做事,又要訓斥打罵他們。有你這樣做阿瑪的嗎?有你這樣做長輩的嗎?你看看朕是怎麼對你們兄弟的?朕是怎麼對你的堂兄弟的!”
四爺瞅著腿上袍子上的腳印子,跳一跳拍拍,無賴道:“汗阿瑪,他們做事過於冒進。確實有很多種方法打勝仗,但是他們選了最驚險的一招。”
“不驚險,準格爾能上當?”康熙護著孫子們。“該罵要罵,該獎勵也要獎勵。包括你十妹妹也是。立了功勞,就要賞賜。”
“可是路上十七弟告訴兒子,四九城人都說,皇家陰盛陽衰……”
“你們兄弟不爭氣,怨老百姓說?”
“……”
明明是四爺要給十公主和孩子們求情,結果康熙聽他要打要罰,又護上了。四爺看著老父親氣哼哼的背影,摸摸鼻子,低頭無聲一笑。
康熙因為四兒子的提醒,這次打獵改變了策略,下午打獵,兒郎們在林子裡爭相比賽,康熙和王公大臣們在帳篷外喝茶聊天,對以往不怎麼關心的部落台吉們溫情脈脈,還要派匠人去傳授新型種地、紡織等等技藝,吩咐戶部撥款,工部去建設作坊,對蒙古部落目前無秩序的開礦情況,也多加詢問。還規定:
“不許破壞草原上的水土。草原是草原人的根本。如同良田是關內的根本。這樣,開礦的情況,到時候,要老十走一趟,該有的機器要用起來,不能亂開采,開采了也不能浪費。嗯,垃圾也不許隨意丟棄。不能看著大草原大,就隨手一扔。”
這些台吉們都驚呆了。
皇上您說什麼?實在是被打壓習慣了,一時無法接受這樣的溫暖。生怕燙著手。
“再選拔一些好孩子去北京讀書。朕給你們二百個名額。”康熙笑嗬嗬的,對在場的蒙古王公們和藹道:“之前都說國子監不夠用了,新建了四座大型學院,正好,如果有特彆好的學生,你們都送來。”
這下,科爾沁部落的王公們第一個鬨起來。
羅卜藏袞布湊趣道:“皇上,我們目前辦學正紅火那,缺老師,缺書籍,什麼都缺。”
康熙給他一個大白眼:“自己想辦法。”
羅卜藏袞布想說您再嫁一個公主來科爾沁吧。不敢。肚子裡琢磨著,找機會和妹妹宣妃嘀咕嘀咕,要皇太後做主。臉上一臉豪爽大笑:“皇上,我們自己想辦法,但是真的需要朝廷的支援。您看看,工部每年培養出來那麼多好匠人,各個省份都爭,就我們蒙古從來不爭,我們多懂事。”
吆喝。
康熙氣笑了,一揮手,看向老四:“去爭吧。朕準了。”
刷!王公們呼啦地全朝四爺的方向跑。
正在馬上偷懶打盹兒的四爺被驚醒過來,迷瞪眼。
羅卜藏袞布跑第一個,大喊著:“四爺,皇上說了,您今年工部出來的好匠人,也有我們的份兒。”
緊跟著的八額駙高喊:“皇上說要獎勵我們以前不爭不搶,這次給我們先選。”
四爺一把攥住馬脖子上的毛毛。
馬兒揚蹄嘶鳴一聲。
四爺拍馬屁股就要跑。
科爾沁的七額駙高喊:“四哥,四哥,還有我們。你先顧著我們。”被其他蒙古王公們一起拽住拖到最後麵:你福晉是四爺的親妹妹了不起了?!
四爺看著七妹夫淒慘的模樣有點傻眼,用力按住了要奔跑起來的馬兒的脖子,裝乖。
這些中老年,他七妹夫惹不起,他也惹不起。
等到四爺好不容易應付完了他們,到晚上再開狩獵宴席的時候,康熙的話已經傳成了:“皇上顧著蒙古那。關內關外,不能光發展關內,……”
康熙麵對關內大臣們委屈巴巴的模樣,他老人家也有點傻眼。
四爺被灌的醉醺醺的,被孩子們扶著坐轎子回來如意洲,洗漱沐浴臨睡前教導孩子們:“這個世界上,東西越傳越少,話越傳越多。”孩子們重重點頭:傳言真可怕。以後千萬不能要人傳話!
康熙回來北京,已經是冬天。
北京城下來今年的第一場雪,西北風呼嘯而來帶來塞外的風沙,男女老少都換上皮襖子棉襖子,裹得嚴嚴實實的。老人們呆在暖炕上幾乎不想動彈,孩子們興奮地玩雪玩冰,四爺和四福晉除了孝順長輩們,也時不時地帶著孩子們去海子滑冰,冰釣等等嬉戲。
這一年春節,老大胤禔和老十胤祥要在南海度過。
四爺幾度要和康熙開口,到底是忍住了。
康熙回來北京,搬回來皇宮,除了日常政務外,就是孝順皇太後,看望皇貴妃。
也是真的找來土默特達爾漢貝勒阿喇布坦,幾次親自查看,幾乎將阿喇布坦從小到大的生活信息都搜集個遍。
可他還是猶豫。
阿喇布坦的身份性情都合適格格目前的情況,但是土默特部,康熙很是看重。他擔心格格因為廢太子的事情,對皇家懷有恨了。
但是四爺麵對康熙的猶豫,什麼也沒說。
這是一個要康熙很是傷心的冬天。
陳廷敬沒有熬過去。
李光地病逝。
江南傳來消息,曹寅病重。
容若也躺在床上,爬不起來。早年喝酒傷心的一段過往,到底是傷了他的身體根基。
可能這就是輪回,年輕的孫子輩成長起來了,年輕的一代代有為青年成長起來了,長一輩的,該老的老,該走的走了。
皇太後和皇貴妃的身體,都不容樂觀。
康熙也聽說太子妃病了,吩咐太醫前去診治。
這要他心力交瘁。
處理政務的時候還好,閒下來的時候,就經常恍惚著,陷入回憶裡就出不來。四爺和兄弟們商議,要年幼的弟弟妹妹們經常來陪著,經常帶著家裡的孩子們陪著,爭取不要康熙有一個人呆著的時候。
如此這般,過完春節,康熙五十八年來臨,康熙好一點兒,隻是經常拉著兒子們,神情傷感地說:“大臣中了解朕心思的沒有人能比得上李光地。大臣中最要朕生氣的沒有人能比得上周培公和姚啟聖。陳廷敬是一個膽小鬼。……”
兒子們聽著,傷心卻又不能任由康熙這樣傷心下去。
有一次,康熙身體不舒坦,鬨脾氣,喊著頭疼。四爺照顧他吃藥,給他按摩頭,康熙迷糊要睡著了,對四爺說:“那一年,吳桂威逼朕要一年一千萬兩銀子的俸祿,那個時候全大清國庫,一年也才八百八十萬兩。陳廷敬不敢告訴朕,周培公告訴朕。朕氣得要消藩。太皇太後不答應,說太著急了。要忍一忍。周培公出主意說,可以答應,但要分期付款。隻要吳桂願意出雲南,回去山海關,朕就給第一批款。吳桂答應了,還交出來他的平西大將軍印表示誠意。朕很高興,去和太皇太後炫耀。太皇太後正在看書頭也不抬冷笑說:‘一個印章算得了什麼?哪天吳桂真到了京城地麵兒,皇帝再來告訴我。’……朕當年呀,太年輕了。多虧了他們一群人幫著朕,闖過了那一關。否則,也不知道還有沒有你小子出生了。”
四爺樂道:“可見凡父子緣分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是啊,朕欠了你們兄弟姐妹的債,注定了要還。”
康熙夢囈一般的話語輕輕地敲在四爺的心口上,望著老父親睡著的樣子,臉上溝壑般老樹皮一般的道道皺紋,良久良久。
坐上了龍椅才知道,再位高權重,也比不上有一個長輩在身邊的幸福。
有老父親在,他就是一個皇子,一個孩子。有皇太後在,他就隻是一個乖孫子,自覺還年輕著,還是當年砸壞了汗阿瑪的花瓶,躲到太皇太後和皇太後跟前的小娃娃。
四爺希望他的汗阿瑪,健健康康的,至少突破了上輩子的壽數啊。
他給老父親調整好枕頭,蓋好被子,一步一步地出來寢室。
迎麵胤祺衝進來,看見他的表情,石化一般停住了腳步。
四爺領著他來到偏殿,問他:“什麼事情?”
“二嫂之前用了我給的藥,好一點兒了。可是這次用了太醫的藥,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四哥,……”胤祺趴在他耳朵邊嘀咕嘀咕。
四爺身上的殺氣瞬間出來,嚇得胤祺白了臉:“四哥!汗阿瑪還是疼弘皙的。”
四爺聽見了,卻還是決定要管。深邃的眼睛寒潭一般,沒有一絲溫度。
胤祺猜測,有可能是弘皙出手!
事情很快查到線索。
胤礽被廢後,被圈禁於鹹安宮,由宗室親王帶領宗室成員共同看守。平時與外界隔絕,大門緊閉,一切生活必需品隻是通過專門的洞口送入,如果他有事,隻要敲響雲板,負責看護他的侍衛打開洞口和他聯係。胤祺每次去探望,從洞口進出,所有交流都在重重侍衛們的監視下。
弘暉等皇孫們出去打仗的消息傳進去鹹安宮,弘皙也想去打仗。要去打仗,就需要有人去和康熙求情。而康熙派去的太醫,要他發現和外界聯係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