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穿上紫衣的四爺,和往日一樣俊美無雙,但是紫色襯托的他五官如雕刻般分明,眉目如畫,作為一個王爺,俊逸,沉穩,灑脫,他著紫衣漫步而來,宛如畫中仙。
皇太後用力眨眨眼,護短道:“我們朝朝服都是黑色、石青色、藍色,不像其他朝代紫袍紅袍,偏老四能穿出來。”
康熙取笑地點頭:“紫色挑人!好看的襯托的越發好看,不好看的襯托的越發不好看。這不,襯托老四從二十八變成十八。”
四爺委屈地看著皇太後:“皇祖母……”那小樣兒要皇太後看得沒忍住瞪一眼康熙,安慰孫子道:“你汗阿瑪是羨慕你,他打小兒就穿不來紫色。”
“原來如此。皇祖母,胤禛多穿穿,要汗阿瑪多看看,也沒有遺憾了。”
四爺顯擺他的孝順。皇太後噗嗤笑出來。氣得康熙抬頭給他腦門一巴掌。四爺自己坐到一邊,用著喜歡的茶點,無賴地笑:“皇祖母您看,汗阿瑪今天的氣色好似五十歲的人。”
“那是,你都十八歲了,還不許朕年輕一點兒?”康熙給他一個大白眼。
四爺嬉笑笑。
劍眉星目,目光深邃,穿上紫衣,有少年氣,也有城府與悠閒,也頗有點小小憊懶腹黑的驕傲感。
皇太後看著自家孩子總是長不大的樣子,小小的發愁,抬抬眼睛湊近仔細看看,老四這麼大的人了居然還沒有眼角皺紋,可見這多麼心大養出來的。一時更心疼了。
“烏雲珠,去我的賬上取來三十萬兩銀票。你說說你,老十四使勁地花錢買人情名聲,你就傻傻地自己掏銀子,也不知道去找國庫要。彆怕,皇祖母給你墊上。”瞪一眼康熙。
叫烏雲珠的大宮女清脆地答應一聲,羞紅了臉退下了。四爺歡喜道:“皇祖母最疼胤禛了。”康熙正喝茶差點嗆出來,埋汰道:“皇額涅,您彆光聽他賣乖。他手裡的銀子多的很。光是當年太皇太後和胤礽給他的精油玻璃一成份子,多少銀子?比我們富裕多了。”
“孩子有的是孩子的。”皇太後推著點心碟子給孫子:“先吃這碟子點心,剛出鍋的。”
“謝謝皇祖母。”祖孫三代人閒聊說話兒,輕鬆得很,不知不覺時間飛快,一直到皇太後累了,康熙和四爺照顧皇太後曬太陽打盹兒,康熙先走了,四爺躺在躺椅上跟著迷糊一會兒。
等四爺沐浴春日陽光到了承乾宮,倒是皇貴妃看見他這一身,大大地誇了一番:“紫玉含煙。好看。”
“池麵風翻弱絮,樹頭雨退嫣紅,撲花蝴蝶杳無蹤,又做一場春夢。”四爺望著含苞待放的牡丹花,快樂地吟誦著,滿心享受他這輩子的一場春夢。
皇貴妃伸手點著他腦門,取笑道:“你汗阿瑪沒罵你?穿著這一身一點沒有穩重的樣子。”
“皇祖母說汗阿瑪打小兒不適合穿紫色,兒子這一身好一個長身玉立飄逸俊朗的翩翩公子,正好填補了汗阿瑪不好穿紫的遺憾。”
皇貴妃噗嗤笑了出來,看著茶桌上的兩盆姚黃魏紫的牡丹花:“你汗阿瑪的一臉麻點兒,哪裡能穿紫色?穿任何顏色都靠帝王氣勢撐著的。”
頓了頓,囑咐道:“老十四大手筆花錢的行為,我也聽說了。看著憨憨的,其實最是討你汗阿瑪喜歡。你要小心。你給老十四送去銀子了嗎?”
四爺點頭:“他問額涅要銀子,兒子給了二十萬兩銀票。剛皇祖母給兒子補貼了三十萬兩。”
皇貴妃聽了開頭放了心,聽到後麵無聲地笑。卻還是不放鬆:“老十四這是花錢買名聲那,精明得很。偏他是個窩裡橫的,自己沒錢隻管問你們要。你還不好去找國庫報銷。你汗阿瑪身體還好著,可是到底奔七十的人了。越到這個時候越不能大意。”
“皇額涅,”四爺呼喚一聲,靜靜地注視著皇貴妃。今天皇貴妃的神氣清爽了許多,頭發盤起來隻有一根金簪固定,隻一身玫瑰色紗衫配著白綢中衣,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也難怪她高興,康熙也年紀大了,她又多熬著康熙一年了。
四爺想說,他打算和康熙提出來,冊封皇貴妃做皇後。到底是咽下了。
“皇額涅,弘暉的福晉人選,您知道嗎?福晉著急那。一直追問兒子。說就算不知道人選,大致日期知道,這樣家裡也好準備起來。”
“跟你媳婦說,不用著急。大約就是明年開春。”
明年,康熙五十九年了。
四爺一時又想起來康熙的壽數沉默。安靜中,落葉大宮女捧著一紫砂鍋的養生湯進來,四爺聞著香氣,笑道:“皇額涅換了羹湯?好香。”皇貴妃莞爾:“春天到了,要換春天用的羹湯。你也一起用著,先喝了這碗保養藥膳,再喝一碗護膚藥膳。”
“兒子夠白了。皇額涅。”
落葉用銀勺子舀出金黃綿厚的湯汁在兩個青花小瓷碗中。那湯是用魚翅加老鴿、龍骨、肉眼、牛肉、火腿絲搭配春筍、鬆蘑用文火煲足三個時辰,其間要不斷撈去浮油什質,待湯汁成金黃色後隔渣方能用。魚翅用此沸湯煨過,令其柔糯而不爛,加入雞湯,燉沸後調以適量參湯方成。
皇貴妃聞著羹湯在室內彌漫開來的一股氤氳的暖人肺腑的香氣,用湯勺輕輕攪著羹湯,白他一眼:“你明年要娶兒媳婦了,漂漂亮亮的才是好看。弘暉、弘時、弘暖、弘暻,你給他們寄去一些保養的好東西,可不能黑了,或者臉上兩坨高原紅。”
四爺看著皇貴妃道:“皇額涅,他們在前線那,哪裡能吃這些?”
“怎麼不能?是不是他們也吃大鍋飯?胤禛,你對孩子們不能太狠心了。”
“就因為他們是兒子的孩子們,兒子才必須更狠心。”四爺微笑著語氣堅毅,“皇額涅,您從來不是這樣的人。”四爺輕輕握住皇貴妃的手,她的手是冰涼的,潮濕,有澀澀的觸感。四爺動容道:“皇額涅,您都放心,孩子們都很好。”
有長久的靜默,母子相對時竟似在無人之境一般,半點聲息也無。皇貴妃轉過頭看著牡丹花盆上的脈脈花瓣,那耀眼的紫紅,在明媚的陽光朦朧裡也有溫馨的熱烈。良久,皇貴妃轉頭看兒子,眼角含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欣慰,“有些話,我在你第一次出征時就對你說過。”
四爺頷首,心裡漫出一絲感激:“等他們回來,兒子一定安排好了養身護膚的食材。出去的孩子們都有,都養的白白胖胖的。”他溫和微笑,“皇額涅,不光是孩子們好好的,我們也都好好的。”他攥著她老去的手更用力些,切切道:“不管為了什麼執著,都是大大的不值得。皇額涅,兒子真心希望,您為了自己活得開心。”
皇貴妃一味地沉默,已到了午休時分,天空春日暖陽散出朦朧溫暖的金光,照在皇貴妃清瘦病弱的麵龐上,照亮歲月劃過時留下的淡淡痕跡。
四爺有些怔怔,或許,那些痕跡不僅是生命留下的痛苦的印跡,亦是一種生命用力活著的證明。
皇貴妃又說起來她的各種保養、朝廷的消息:“你汗阿瑪說,朝廷最近可能要裁軍裁減官員們。你如果接下來這個差事,又要得罪不少人,偏你出門總不記得帶齊了侍衛們。我和你汗阿瑪說,這差事你不要接,安全第一。我知道你不接彆人也沒人接,可你總要先顧著自己。”
四爺正要開口,驀地想起這可能也是汗阿瑪的意思,心下一酸,隻道:“這事慢慢再說。”
正巧內務府總管董殿邦派親自送了時新的料子來,大宮女飛花進來通報,皇貴妃瞅一眼兒子的袍子,年紀大了也不需要避諱,直接喚人進來。董殿邦進來磕頭請安,滿麵堆笑道:“給娘娘和四爺請安。皇上說江南新貢來的蜀錦和蘇緞,請娘娘儘著先挑。”
皇貴妃挑了一塊蓮青紫的素色綾子,又挑了一塊銀紅的緞子,道:“紫色衣服很少有兒郎敢穿。沒想到我兒子穿著這樣好看。這塊,這塊,這幾塊都拿去做衣裳。飛花待會兒親自出宮送給四福晉。”
四爺打量這幾塊布,還想努力掙紮一下,道:“皇額涅,兒子穿穿藍色紅色就好。”說著指著一匹水藍底子鴨卵青蟹殼青的緞子,微笑道:“還是藍色最大方沉穩。”
皇貴妃含笑道:“你以前就喜歡穿藍色和紅色,黑色朝服也要多穿穿。這匹藍色的給你,這匹赤金大紅二色織金纏枝蓮紋緞,也給你。但是這幾匹淡紫、銀紅的,也都給你。”
四爺努力保持微笑道:“皇額涅,您留著自己穿。”
皇貴妃指著他,對董殿邦笑道:“聽聽你們四爺的話,這顏色,我還能穿嗎?人家不說老妖婆了?”
四爺尚未答言,董殿邦在旁陪笑道:“娘娘能穿。彆人穿衣服是衣服襯托人,娘娘穿衣服,是人襯托衣服。”
皇貴妃笑著睇他一眼:“你呀,做了內務府總管,說話越發好聽了。我記得你祖上是隻會打仗的?董嬪也是一個嘴笨的,也不知道隨了誰的嘴巴。”
四爺笑道:“弘暉的信裡,董玉麟也是嘴巴笨的。董管事確實是董家的奇人。”
皇貴妃心念一動,朝落葉道:“要老四誇獎還真不容易,可見董管事素日的嘴皮子利索。替你們四爺拿十兩金子來好好賞董管事。”
董殿邦忙叩首謝了,皇貴妃繼續翻賞料子,論著做什麼衣裳好。四爺忽地想起一事,道:“上個月葡萄牙使團,新帶來了不少金絲花緞、銀絲花緞、金花緞、洋緞等物作為禮品,法國洛可可風格的大洋花,沙俄國拿孔雀毛拈了線織入緞內的毛錦,花更花麗,兒子要人送來您看看。”
皇貴妃微微詫異,道:“西洋、沙俄那樣誇張的風格,我穿不慣。新送來的有區彆?”
四爺隻顧專心看布料的織法:“有區彆。在圖案上采用我們明暗光影表現法。目前我們的布料也有東西結合的特點。絲線緙織地紋、毛線緙織花紋,稱為“緙絲毛”。以亞麻作經,羊毛顯花,有時也用絲線顯花。”
皇貴妃不禁搖頭,挑出來一匹蜜合色綾棉布料:“怪道你汗阿瑪特意送這些傳統的蜀錦和蘇緞給我,原來年輕人都穿的東西結合了。落葉你去,將這塊料子送給妙答應。”
落葉將布料包好,問:“奴婢即刻就去麼?”
皇貴妃頷首,忽然笑起來:“你彆忘了,她換了新地方住。”
一旁飛花聽見了,不明白道:“娘娘忘了她上次請安的樣子麼?這樣好的料子送她做什麼。”
“我不過是看她生的十八公主,想著她不能太清減了,叫落葉送去。”皇貴妃微微蹙眉,道:“她無禮,我已經處罰了她。她身為答應衣服少,卻給皇家生有子嗣,我就要顧著她。”
飛花拍一拍衣裳,撇嘴道:“奴婢不過是瞧不上她那裝高貴的樣子,把自己當什麼似的。”
四爺聽到妙答應,想起來住在自己府裡的靈答應,皇貴妃笑道:“就你那麼多話,不過一匹料子而已。”轉頭向落葉道:“告訴她,不必過來謝恩了。”
四爺見落葉去了,俊秀的眉頭微微擰起。由妙答應聯想到靈答應,靈答應住到府裡有一段時間了,老三老八老十四,都沒有一個去和汗阿瑪告狀自己窩藏靈答應?
用了兩碗羹湯,出來承乾宮,四爺到了永和宮,陪著德妃一會兒又喝了兩碗羹湯。再去看看宣妃敏妃惠妃良妃,轉到了傍晚時分,去無逸齋接了放學的孩子們,一起到乾清宮。
康熙高興地抱住一個個撅屁股請安胖孫子孫女,對他卻是嫌棄道:“你這是又來吃朕的大戶了。”
四爺正義臉:“兒子這是孝順。”
康熙白他一眼:“幸虧朕大米多,否則都不敢要你孝順了。”抱住手腳並用爬過來的胖小子福沛親一口,瞅著胖孩子和老四一樣的眉眼,不禁一樂。
“唇若塗朱,睛如點漆,這小子長得好。”
身邊的弘曆不樂意,搖著瑪法的胳膊:“瑪法,我們那?”
康熙點著福沛的鼻子,一隻手護著小螃蟹一樣搖晃走過來的弘晨,笑道:“弘曆看看,弘晨福沛的眉眼和你們的一樣嗎?”
“一樣!”
弘曆開心了,挨個哥哥姐姐仔細瞅瞅,骨架修長,腰板挺直、白成一道光的膚色,飄逸的黑發,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都和阿瑪一樣。
四爺性格強勢,家裡的孩子基本都隨了他長,閨女們也是。康熙慶幸道:“幸虧你阿瑪長得好,否則朕的孫女們可怎麼辦?”
福宜還沒有美醜的觀念,懷裡抱著一個西洋機械人玩具,歡喜地表示:“瑪法,阿瑪說,我們是您的孫女兒。不愁嫁。”兩眼亮晶晶的忒是自豪。
康熙心梗。
四爺與有榮焉:“福宜說的好。”
弘晝頑皮,抱著阿瑪的大腿纏著問:“那我們也不愁娶媳婦兒?”
“不愁。”四爺抱過來一歲半的小閨女,捏捏她好奇的小鼻子。
小孩子們一起歡呼,長大一些的捂臉表示害羞。康熙牙疼胃疼實在沒眼看。
小荔枝抱著四爺的胳膊,驚喜地喊:“瑪法,阿瑪今天穿新衣服了,阿瑪您晚上要出門參加宴會嗎?”康熙樂了:“你阿瑪穿個新衣服就是出門?誰說的?”
四爺納悶兒:“不出門。出門的衣服還分新舊?”弘晝嘴巴快:“我知道我知道。前幾天在張廷玉家參加宴席,孫姐姐說張姐姐穿的衣服過時了,同樣的釵子她已經送給丫鬟的,早不流行了。瑪法、阿瑪,為什麼那些姐姐們每次出門都要穿新衣服?還是兩套。”
“我知道原因。”福宜鬼靈精怪的笑著,眼睛亮晶晶的。“孫姐姐欺負張姐姐。我保護張姐姐,罵了孫姐姐連作為客人的禮儀都沒有。孫姐姐的臉色好難看難看,要下雨,還哭了,哼哼!錯了不認錯,還哭!果然是壞孩子。”一揮胳膊,一副打抱不平的小樣兒。
弘晝開心地抱著妹妹親一口麵頰:“妹妹最棒。”
福宜開心地回親弘晝:“我最棒。十五哥最棒。嘿嘿~~”“嘿嘿~~”兄妹兩個互相誇讚,傻乎乎的樂嗬。身邊的泡芙笑著護著弟弟妹妹,弘曆伸手捏捏妹妹的小臉蛋兒,轉著眼睛納悶地問:“那為什麼那些姐姐們的衣服要分新舊?”看向姐姐們的衣服,都是半舊的。
“因為呀,……”康熙說了一半兒,正要顯擺地矜持一下,弘晨爬在康熙的身邊,抓著康熙和自己的衣服喊:“衣服!衣服!”
弘晨和康熙都穿的豆沙紅衣服。康熙樂嗬嗬的摟著弘晨在懷裡,給他擦著嘴角的口水,一抬頭,對眼巴巴等答應的年幼孫子孫女們笑道:“因為呀,他們以前天天穿舊衣服,被人看不起,有銀子了,就想天天穿新衣服要人讚美。”
孩子們有點傻眼,轉兒就是同情。弘晝搖頭晃腦:“怪不得呀。怪可憐的。不生氣了。”
弘曆才沒有同情心,他眼珠子一轉,脫口而出:“阿瑪,孫家以前也窮呀?瑪法,孫家好生富裕,一頓日常飯菜要花幾百兩銀子那。”年幼的兄弟姐妹們都震驚地睜大眼睛,年長的捂嘴笑。
“窮!”康熙對孫渣濟的炫富本不在意,但影響到孩子們的教育就是大事了。嚴肅著老龍臉道:“以前是手頭上窮,現在是心窮。就跟那餓了三天的人吃飯一樣,明明吃飽了還以為沒有吃飽使勁地吃吃吃,吃的撐死。”
這不是精神病了嗎?有銀子了還以為沒有銀子,非要天天穿新衣服證明。孩子們更同情孫家人了。弘曆鼓著腮幫子哼哼:“活該!”
康熙一愣,抬手捏捏他的胖臉蛋兒:“我們要做好自己,不要評價和我們無關的人和事情。明白?”
“明白~~~”弘曆不屑地癟癟嘴,滾到康熙的懷裡扭糖兒,九歲的漂亮男孩子,和四爺長得六七分相似,抱著兩個小弟弟挨個親親,畫麵很是好看溫馨。
年長的哥哥姐姐們習慣了弘曆的冷心冷肺。康熙看一眼四爺,四爺笑著點頭:弘曆對一家人還有點熱乎勁兒,對其他外人那是完全沒有一點兒同理心。
康熙麵上還是和孫子孫女們歡笑,心裡更驚訝了,他一直以為老四用心養著孩子們,必然都是天真爛漫的富有同情心的。吃飯散步彈琴玩耍的時候,他這才注意觀察老四家的孩子們,不光是小十四弘曆,其他的,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性格。
小六弘曈,因為母親是蒙古人,他長得也有點蒙古兒郎特點,俊秀中透著彪悍壯實,但是他隨了他舅舅嗷嘎的天賦,喜歡數學,喜歡研究。所以弘暉去前線,他的年齡能去也不去,而是跟著他舅舅做一個數學研究試驗。很有主見的孩子。
小七弘昕,十二歲,性情最是溫和,用心照顧每一個弟弟妹妹吃飯穿衣學習,和天底下每一個親切普通的哥哥們一樣,其實是一個書呆子,做事有條有理一板一眼。
小八弘曦,最懶的一個,也是最關心一家人最熱心的一個,但他不會口頭表達,管著弟弟妹妹們都精精神神的學習讀書不許偷懶。康熙看得分明,弘曦最重情意,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沒有一點權勢野心**。
……
康熙送走了一群孫子孫女,一晚上心神不寧,到晚上臨睡前,還是沒有一點困意,乾脆去找皇貴妃。
皇貴妃剛醞釀出來一點困意,被他的到來鬨醒了,照顧他洗漱沐浴躺到床上,猶自生氣道:“皇上,您是不是有心事?”
康熙在床上動動身體,反問道:“這床舒服?”
“哪裡舒服?本來我挺好睡的,結果老四送來這張床,每天睡三四個時辰還想睡,快變成懶人了。”皇貴妃哼哼地抱怨,外頭瞟一眼康熙:“老四說給皇上也換了新床?皇上不知道?還是皇上表哥每天夜裡摟著小美人兒顧不上體會床舒服不舒服?”
康熙不搭理她的無理取鬨,嚴肅道:“朕的這個床,從來都是自己睡。你也知道躺上去就想睡覺,翻了綠頭牌,就不躺這張床。你睡著舒服就好,年紀大了,能睡著就是福氣。”
皇貴妃滿意了,抬胳膊給康熙掖好被子角,含笑吐糟道:“這床呀,就是太舒服了。聽說那時候胤礽被圈禁,最舍不得就是他的那張床,最後搬著一張床去了鹹安宮。”
“多虧了那張床,否則胤礽估計早瘋了。這床的價錢老貴了,越來越貴了。偏偏官員們都競相地買,分期付款也要買。”
“一天天的,算計這個算計那個睡不著呀,不買好床怎麼辦?這錢就該要他們花!胤礽是生性敏感思慮過重,他們就是活該。”
“聽聽,弘曆是不是隨了你的脾氣?什麼活該不活該的?這樣發泄的話不要當著孩子們的麵隨便說。”
“知道知道~~不過說起來弘曆,我呀,是真擔心。人都說三歲看到老……表哥,你也注意到了嗎?我真擔心將來老四家裡……”皇貴妃說著話,眉心緊皺,眼睛望著眼前黑漆漆的一團空氣。
康熙的一顆心越發沉重。
弘曆將來再怎麼樣精明薄情,他排行十四,先天資曆不足,折騰不出來大浪花兒。可光是老四媳婦親生的幾個孩子,那就能爭的夠嗆。弘暉、弘暖……
“擔憂完兒子們,擔憂孫子們……我聽說,老五家裡、老七家裡……都因為王位繼承人鬨著凶那。老大家裡、老三家裡,雖然都有嫡子,可若是嫡子沒有出去打功勞,其他兄弟們也都不會服氣。”
“那怎麼辦?老四的王位,也隻有一個。幸好弘時過繼給老六了,少了一個爭鬥的。”
夜風吹著窗戶呼哧呼哧作響,外頭響起來宮人關窗戶的動靜。康熙歎氣道:“相對其他兄弟姐妹,弘時性子弱沒有主心骨,過繼出去也好,否則將來呀……”
“將來呀,他排行第三靠前惹眼,不知道被一群弟弟們怎麼欺負。”皇貴妃在被窩裡握住了康熙的手,想要安慰一句,說不出來,隻能更用力地握緊了。
衣食住行,對比美食,衣服才是人的形象第一位。因為四爺去宮裡轉了一圈,四福晉就收到自家爺今天又怎麼“蕭蕭肅肅,爽朗清舉,沐浴在最夢幻溫暖的夕陽光下,美的華麗莊重、磅礴壯闊……”咬牙笑著將皇貴妃送來的布料分發下去給四爺做衣服。
年側福晉見四爺穿玫瑰紫好看,從四福晉那裡抱來茄子紫、葡萄紫、大紫、荔枝紫……和自己的親信丫鬟興致勃勃地開動針線。而隨著四爺穿的越來越花哨宛若“陽光照進了心房”,一整個春夏天引領大清穿衣風潮,男男女女都跟著學。
臉黑臉黃穿不出來咋辦?有辦法。一些機靈的閨閣女子紛紛出書,有哪些簡單方便的美白方子。雍親王府的才女們也湊熱鬨,化妝護膚、服飾搭配,儀態禮儀……寫出來就是大賣。反正是代筆,筆名,也沒人知道是她們。
四爺看著,隻一笑。
大國,和平久了,吃飽了穿暖了,人都自覺地開始注意美了,不是那時候四爺使勁地喊要注意乾淨衛生、垃圾分類了。
這一天上午,天氣炎熱。四福晉領著領著年幼還沒進學的孩子,去孫家吃喜酒。孫老夫人很是熱情,要自家的孩子們陪著一起在水榭裡玩耍。哪知道四福晉和命婦們歡笑連連,丫鬟來報,孩子們吵了起來。大小孩子們哭成一片,自家的福宜擋在娘家侄女麵前,一把推倒孫家的小姑娘。孫家小姑娘一屁股摔在地上,咧著嘴巴哭聲震天。
福宜高高地仰著小腦袋,詞嚴義正:“犯錯了不道歉,還哭,羞羞臉。”附帶一個可愛的小鬼臉。那模樣,真像囂張跋扈的街頭小霸王。
四福晉快步衝上去抱住她上上下下檢查,發現沒有吃虧放了心,關心地問道:“怎麼回事兒?和嫡額涅說說。”
福宜撅著小嘴巴,指著身邊另外一個表情怯懦的小姑娘,叭叭叭:“嫡額涅。孫姐姐壞,她家請客,她不照顧好我們吃點心,還取笑表姐頭上的釵子是過時的,她的那一隻釵子早就給丫鬟了。”
四福晉眼睛一眯,給孩子仔細地整理好頭上小揪揪和絹花,嚴肅道:“嫡額涅知道了。福宜做得好。”四福晉站起來身體,看一眼一邊哄著孩子的孫家老夫人兒媳婦們、其他的命婦們。
孫老夫人因為四福晉那眼裡的冷漠心驚肉跳,顧不得尷尬,上前一步福身行禮,低頭表態:“四福晉,是老身管教無方,沒有照顧好貴客們。改天我一定教育好孩子,登門道歉。”又要哭嚎的孫女兒一把拉過來,厲聲道:“道歉。”
孫姑娘從來沒見過祖母這般嚴厲,一時被嚇到了,真乖乖地道歉了:“對不起……”學著祖母福身行禮。烏拉那拉家姑娘是心軟的,扶著她起來:“不怪你。我就喜歡這支釵子,所以經常戴著。”孫姑娘好奇:“真的?你為什麼不喜新的首飾?”
烏拉那拉家姑娘垂目,倔強道:“就是喜歡。”
“為什麼就是喜歡?新的好。”孫姑娘摸摸生疼的屁股,不甘心地問:“你要戴新的,我就不嫌棄你,就不會挨打了。”孫姑娘看著福宜眼淚花花的委屈極了。
“……就是喜歡。”烏拉那拉家姑娘反而有了脾氣,拉著福宜說話道謝,不理她。孫姑娘卻執著地追著她問。
到底是小孩子。小孩子嘛不知道記仇,吃糕點、踢蹴鞠、拚積木,不一會兒又開開心心地玩到一塊兒去了。大人們看著麵上慈愛地笑。心情就微妙了。
孫家姑娘,去彆人家做客,自己家請客,都這樣炫耀顯擺,彆人也不好說什麼。除了皇家和一些幾百年大世家,天然尊貴,家風蔚然。其他豪門閨秀們來往的潛規則之一:比著衣服首飾,誰穿穿戴過的衣服首飾誰被嘲笑。咳,誰也沒孫家姑娘這樣直白。
孫家有銀子嘛,誰有銀子不穿身上顯擺?孫家做派豪放,有銀子使勁地花,孫家人鼻孔朝天。可是孫家的銀子是怎麼來的?在座的誰還不知道誰的發家史?一次兩次犯到四爺的閨女身上,四爺那樣疼孩子的人,還會不知道?明晃晃地告訴四爺我家銀子多,走私來的,且看你孫家還能富裕幾時?!
四爺要隆科多打聽官員們誰的黑錢多,隆科多發揮官職優勢,很快交上來一個名冊單子,可四爺真沒想到會這麼快用上。
前線接連捷報傳來,四爺的壓力越來越大。
這些年,不興兵,不打仗,太平加粉飾,即使朝廷早有準備,近二十萬兵馬一動,所有的弊端立刻顯了出來。堅持一年多,糧草供應越發緊張。上午前線來信,西域還是嚴霜遍地,水結薄冰,要戶部即刻再發十萬冬衣,以供將士禦寒。下午收到十萬火急軍報,陝甘總督調給大軍的糧食,一半是黴爛變質的,草料也不夠使用。
更有前線傅爾丹來信說:請四爺轉奏皇上,將士遠征,浴血疆場,生死隻在呼吸之間。糧草一定要供應及時。
傅爾丹被刺客行刺胳膊受傷了,寫字歪歪扭扭的,隨信來的是陣亡名單。軍餉、軍衣、糧草、兵器、瞻仰陣亡將士家屬……六部九卿被四爺使喚的腳不沾地,卻又見四爺雷厲風行,忙得顧不上偷懶曬太陽,顧不上他早睡早起吃好喝好的好作息,一邊走路聽彙報一邊舉著一個包子用早膳,個個又心疼,又畏懼。跟著四爺做事的皇子官員們,從來就沒有誰敢推推諉諉、疲軟拖遝,如今辦事效率更是空前提高。
糧食軍衣等等都湊上去發送前線,南海水師發來軍報,日本勾結英吉利、法蘭西,在南海偷襲港口引發大戰,隨信來了一封立功將士名單,四爺的腦門上立即蹦出來“賞銀”兩個字。
軍前立等要用的一百多萬兩餉銀,和安頓家屬的九十萬兩銀子。四爺看完戶部的庫銀統計數字,把幾個部的尚書們叫到上書房來,商議對策。
剛調來的戶部滿尚書孫渣濟沉吟著說:
“四爺,這一陣把您忙得連剃頭的功夫都沒有,我們這些人心裡都不安哪!今早上,我接到廣東的解銀單子。他們上繳國庫的一百二十萬兩銀子,已經到了揚州。依我看,發個文書,叫他們不必押來北京,直接轉海運送南海水師,這就解了一樁燃眉之急。”
四爺略一思忖說:“那安置家屬的銀子呢?”
“嗯——這個,能不能請他們體諒一下國家正在用兵的難處,等一等,到年底一定全部發放,決不拖欠。”
戶部漢尚書趙申喬接口說:“四爺,家屬們會體諒的。再說,到不了年底,九月份有秋季稅收,還有海關上的銀子馬上也就到了。四爺您放心好了。”
剛從前線調回來的吏部尚書富寧安更是成竹在胸:“乾脆將糧食、軍衣、藥草等等列個單子,給各省派個明數,要他們按月準時送往前線。違了限期、少了數目,一律按軍法處置,這是個簡單高效的辦法,隻是顯得過於嚴厲了點。”
四爺苦笑了一下說:“富寧安,這辦法爺也想過。說心裡話,四爺我早就落下冷酷無情的名聲了,不怕再被罵刻薄嚴厲。可這樣大事,需要請旨。汗阿瑪年紀大了,我不忍心去驚動他老人家!”
在座的大臣,都是儒學大家,都是生怕兒孫們不孝的老頭子,他們聽四爺在千難萬難之中,還處處維護皇上,都是十分感動。吏部漢人尚書張鵬翮想了一會兒說:“四爺,您對皇上的心意令人欽佩。臣還有一個辦法不知能行嗎?”
“老張,吞吞吐吐地做什麼,有話就說!”
“是。今天上午甘陝總督來信哭訴,解釋說那糧食是好的,但是運輸途中遭遇大雨,又遭遇準格爾大軍,導致糧食保護不到位所以才黴爛。四爺,糧食到來邊境,怎麼保護糧食變成關鍵。四爺門下的年羹堯這一點做的最好,他的手中有錢、有糧、有兵器。前線軍中急需的東西,從他那裡先調一些,先救了急嘛。而且年將軍現在京,四爺您隻要說句話,他還不得乖乖地辦。”
四爺目光一跳:“年羹堯回來了?”
趙申喬說:“年將軍回北京已經四天了。他來過戶部四次,正好四爺都不在,說今天過來的,估計馬上就來了。”一拍腦門,“實在是找四爺的人太多了,忘記了說了。”
“哦,是這樣。”四爺沒想到年羹堯回來北京,對在座的人說,“諸位請先回去,我到暢春園見駕,把剛議的事上奏汗阿瑪,等回來,我們再商量。”
在去暢春園的路上,四爺坐在大轎裡慢慢思考,外邊轎夫們一聲吆喝:“四爺,暢春園到了!”把他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起身下轎,一眼就瞧見年羹堯從園子裡走出來,大老遠地喊著:“四爺!”快跑上來倒頭就拜:“奴才年羹堯給四爺請安。”
四爺隨意點點頭:“起來。”對站在門口的侍衛董三保道:“你前兒送的鼻煙壺挺好,是你自己所畫?”
董三保連忙打了個千,略激動地說:“正是屬下所畫。四爺看著可行嗎?”
四爺歪著頭想了想,笑了:“看筆法,是師從丁大家。丁大家是一位出類拔萃的內畫藝人,多數是仿宋元明清繪畫,畫風博雅深邃,彆具一格。可對?”
“對對對!四爺好眼力。可是我沒有學到老師皮毛,老師一氣之下去西北前線了。”
“莫要灰心。你老師是仿書畫大家的畫兒,你是畫自己的畫兒。有自己的東西在,繼續練習。”
四爺看見了年羹堯等在一邊,那年羹堯見四爺不理他,隻顧和董三保說話,知道四爺生他的氣了,隻好候在一旁,心神不安地等著,這會兒,他見有了空兒,連忙搶步上前跪了下去再次請安:
“奴才年羹堯,請四爺安。”
四爺斜著眼瞧了一下跪著的年羹堯說:“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四爺,容奴才稟報。奴才回京,今兒是第五天了。一直找不到機會給主子請安……”
四爺淡然一笑打斷了年羹堯的話:“爺有點忙,你先到彆的皇阿哥那裡去請安問候吧。爺府裡你也不必去,那裡地方窄,容不下你這位封疆大吏。”發作完了,一甩袍袖,抬腳進園子了。把個二品大員的年羹堯傻呆呆地撂在門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了。
四爺來到澹寧居的時候,正碰上張廷玉走上來,張廷玉行禮:“給四爺請安。”
“張廷玉?有一陣子沒見你了,可好?”
張廷玉一起身拱手說:“四爺,臣一切都好。隻是您最近太忙了,人也瘦多了,得注意保重身體!”
兩人在這正說話呢,屋裡的康熙已經聽見了,吩咐一聲:“外邊是老四嗎?快進來,大熱的天,站在外頭說什麼呢?”
四爺緩步進殿,規規矩矩地磕頭行禮:“兒子給汗阿瑪請安。”聽到康熙喚“起來”,一起身打眼一瞧,皺眉道:“汗阿瑪,您怎麼直接坐在涼席上?”
康熙在涼竹編的羅漢床上半躺半坐,身上穿著一件半舊薄紗緙絲藏青色繡彩雲金龍紋龍袍,清爽明亮且充滿帝王威嚴,聽了這話笑了笑說:“朕精神還好,這樣坐著沒事兒。你看你穿的粉嫩的這又是什麼紫?來羅漢床上坐了說話。廷玉,你也過來坐下吧。”
四爺聽了隻笑:“木槿紫。府上女子做好的衣服,兒子就穿了。也是皇額涅特意選出來的料子。”拿過來一個毯子鋪在羅漢床上,硬是要康熙挪過來坐在毯子上。自己坐在康熙身邊,將這兩天的籌糧、籌餉等等事情一一奏稟,康熙眯著雙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等他說完了,康熙突然問:“你皇額涅還當你是小孩子那,可勁兒給你打扮。弘暉是康熙三十九年生人,弘時、弘暖、弘暻、弘曈是哪一年的?”
四爺接過來李德全手裡的毛巾正在擦臉:“兒子在皇額涅麵前就是孩子。弘時是康熙四十二年,弘暖是康熙四十五年二月,弘暻是康熙四十五年十二月,弘曈是康熙四十六年三月。”
“厚臉皮的小子。這樣,都一起指婚。幾個長大的丫頭小糯米小米粒,再留兩年。”
四爺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連忙回答:“兒臣敬謝汗阿瑪天恩。汗阿瑪,小糯米小米粒還小著那,過了二十五歲再談婚論嫁也成。”
康熙白他一眼,把話轉入正題:“你剛才說的軍務上的事兒,朕全知道。剛才年羹堯來見朕,朕已發出詔旨,從四川調五十萬石糧食到前線,也讓他及時供應軍中所需。另外。年羹堯調到陝西,做陝甘總督。目前來看,陝西的糧草運輸任務更重。”
四爺聽了,很是感動,老父親還是顧著自己的,沒有悠哉哉地看著自己受累。四爺小小激動地說:“兒臣感激汗阿瑪的體恤。”
康熙“深情”地說:“我們父子誰跟誰?朕怎麼能要你一個人忙那?朕既然知道了,就會幫你的嘛。眼下,傅爾丹受傷,需要另派將軍前去。兵士家屬的安家銀子還沒有著落,內務府為了慶祝朕登基六十年的一百萬兩銀子,朕的意思,把這筆錢拿出來,發給家屬們。”
四爺一聽這話,反應過來了自己被忽悠了,這怎麼是幫自己那?汗阿瑪您才是皇帝!
當然張廷玉在那,四爺這話隻能在肚子裡嘀咕,四爺麵上大義凜然:“汗阿瑪的話要兒臣慚愧無比。兒子怎麼能用汗阿瑪汗阿瑪登極六十大慶的銀子,六十大慶是千古沒有的大事,這慶典銀子一兩都不能動。兵士家屬們的安家費,兒子有辦法。”
康熙差點就感動了。驚訝地看了老四一眼問:“哦,說說看。”不會是查出來哪個貪官了吧?
四爺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說:“兒臣可以向在京的皇親阿哥們募捐。兒臣自己先出二十萬兩。”
康熙放聲大笑:“哈……老四啊,內務府的銀子也是國家的銀子,拿去用,沒事兒。不用和朕客氣。”
在一旁的張廷玉聽到這裡,明白四爺的意思了,嚴肅道:“皇上,四爺說得對,您六十大典的銀子,不能動用。知道內情的,說是皇恩浩蕩;不知內情的,就會傳出國庫空虛、入不敷出的謠言,於目前軍心民心情勢大大不利。依臣看,讓皇親國戚募捐,是個好主意。國和家本為一體,應當榮辱與共。臣的補充是,不光是皇親國戚,大臣們也募捐。臣先捐兩萬兩銀子。請皇上聖裁。”
康熙想了好大一會兒才說:“廷玉呀,朕知道這樣操辦更好。不過朕擔心,這麼一來,老四又要挨罵了,他難哪!”
四爺一聽這話,心裡一熱,立馬順杆子爬,表白道:“汗阿瑪,兒子不怕罵,兒子為國為民,皇親國戚都是識大體的,也都會體諒支持兒臣,哪裡會罵那?”
康熙真感動了。還是老四貼心啊。
四爺接過來李德全手裡的茶杯端給老父親,孝順道:“汗阿瑪您一切都不用擔心。兒臣也擔心南海戰事打一場隻是開始,再打幾仗軍餉必然緊張。若皇親國戚募捐不夠,兒子這裡還有兩個方法,要英吉利和法蘭西、印度、日本賠償戰爭費用。另外,兒子還有一個名單,大臣們感動於皇親國戚募捐,跟著募捐的名單,您看一下。
康熙的感動到了一半,正喝茶那,變為目瞪口呆,再變為承受不住的咳嗽。
朕就知道老四鬼心眼兒多!
“戰爭賠償……有點不近人情。但也不能任由他們挑釁挑起來戰事不做表示,至於名單……”康熙放下茶杯接過來名單一看,繃不住樂了,頭一個就是新任戶部尚書孫渣濟。康熙大致瀏覽一遍,將名單遞給張廷玉看,張廷玉一看,登時有點傻眼:孫渣濟是什麼人那?滿洲鑲紅旗,祖上是遼東漢人,既和漢人一樣飽讀詩書,又和滿人一樣熟悉弓馬騎射,一家子弟都是精英。
但是!他家裡的事兒,太多了,禦史都懶得彈劾了。孫渣濟、孫渣濟的小妾們、孫渣濟的兒子們孫子們、孫渣濟的兒媳婦們、孫渣濟的丫鬟們小廝們……隨便兩個男女連線,都有故事。隨隨便便寫一件出來,這本書都得被和諧掉。
亂,真是太亂了。一大家子就大門外頭兩頭石獅子乾淨。當然,家裡這麼亂,首先必須有銀子,沒有銀子亂的什麼?銀子哪裡來?傳說孫渣濟就是前些年大批走私海外大賺銀子的官員之一。家裡金山銀山的,吃一道茄子鹹菜,都用把才摘下來的茄子把皮去了,隻要淨肉,切成碎丁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並香菌、新筍、蘑菇、各色乾果子,俱切成丁子,用雞湯煨乾……
各地方山珍定期進貢宮中的,比如浙江冬筍、江西的石耳、鉛山香菰,湖南的乾木耳,四川的茶菇、丁香菌,山西的五台山台蘑,他家應有儘有。
丫鬟們穿的戴的,都是大家小姐一樣富麗堂皇。綾羅一匹就是上百上千兩,一家子上上下下每次出門的衣服金玉首飾都是第一次穿戴簇新的。比皇宮裡頭還奢靡好幾倍。彆看皇家人有織造局和匠作處專門負責衣服首飾,但都是穿了又穿,戴了又戴,換算起來,並沒有花用多少銀子。
孫渣濟還經常宴請,三天前張廷玉有幸參加。南海運來的鱘鰉魚非常大,一條魚小則數百斤,大則上千斤,逢年過節尋常官宦人家能買的起一條鱘鰉魚就不錯了,但是孫渣濟一頓宴席用掉兩條,家裡還養著三條。
張廷玉細看單子,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和孫渣濟差不多的情況,四爺這是有備而來呀。他不由地苦笑連連。
還以為四爺放過之前走私的事情了那。
原來等在這裡!
大熱的六月天,張廷玉嚇得一腦門沁著冷汗,看到最後,上麵居然有高家,已逝高士奇的高家!
張廷玉白著臉望著四爺,後背一陣冷汗直冒:皇天後土在上,幸虧我爹當年沒有貪汙!否則我爹去世了我都要承擔後果被抄家!
四爺納悶兒,一眯眼:“老張,你怎麼了?你不會也是……?”
“我不是!我沒有!”
張廷玉嚇壞了,急切地表白:“我沒有,我爹張英也沒有,我大哥弟弟家裡也沒有。”
四爺眨眨眼。
張廷玉傻眼臉色由白轉紅。
康熙坐直了身體,慢悠悠地品著最愛的碧螺春,苦笑搖頭:“老四啊,朕沒有錯看你,你呀,朕不要滿朝文武罵你,都不行了。打仗,明著看是在前方爭鬥,其實打的是後方。可是呀,這單子,不能著急辦,也不能硬辦。這樣,你先操辦皇親國戚的募捐,朕看情況,哪天宴請這名單上的人,再說。”
康熙還是要維護他的老臣們一二的。
四爺也沒強求,行禮拜辭,領著張廷玉退了出來。到了乾清門就停下了,聽到張廷玉哀歎連連說:“四爺,您是害苦了我呀。我真後悔剛剛看了名單。”四爺微微一笑:“老張呀,我們是什麼交情?青梅竹馬。”
誰和你青梅竹馬!
張廷玉一口氣沒上來憋得臉發紫。
四爺笑得無賴憊懶,腳步愉快背影開心地離開。
身上背著一個炸藥包·張廷玉氣急敗壞地回去了。四爺渾身上下像酥了一樣,那個美呀,就彆提了。抬頭看著藍天白雲,藍天特彆藍,白雲特彆白,忒是神清氣爽。
傍晚四爺回到府裡,陪著一家人用了晚食散步,將鄔思道、性音、文覺叫到後書房,把今天的事情說了一遍。鄔思道卻沒有四爺那種喜悅的心情。他沉思了好長時間才突然問道:
“四爺,據你近來所見,皇上的身子骨到底如何,每頓飯能吃多少,睡眠好不好?起坐要人攙扶嗎?”
四爺聽他問的奇怪,隨即明白,自己當年病重的時候,兒子大臣們也是這樣天天打聽身體情況,笑著答道:“汗阿瑪是明顯地見老了,但身子骨尚好。用膳的時候有兒孫陪著吃得挺好,食量小了點。從去年秋天以來,走路久了要有人攙扶。每天隻能有三個時辰議事,再長了,就有點坐不住,頭疼眼花。不過,老人家十分注意儀容,平常半躺半坐,接見大臣時卻一定要正襟危坐。”
鄔思道又問一句:“鬥膽再請問四爺,宮中有煉丹、修道修仙的事嗎?”
四爺斬釘截鐵地回答:“無!噶禮獻了個什麼長生不老的秘方,被皇父傳旨申斥。揆敘在南海又不知怎麼弄到了個鶴發童顏的藥獻上來。皇父說:‘千古以來,能活到白發蒼蒼滿臉褶子的皇帝,乃是大福氣,何必要青春永駐?’讓揆敘招了個沒趣。”
鄔思道沉思著點了點頭:“皇上所言所行,要人感佩。如此,吾等就放心了。不知四爺注意到沒有,最近,三爺、五爺、七爺、八爺、九爺、十爺……任何一個皇子府上都是門庭若市,車馬不斷。從京官到外官,從封疆大吏到縣令。皇上一直不表態,官員們不敢再進言有關冊封太子的事情,不知道哪片雲上有雨,乾脆都去拜一拜。最可怕的還是八爺,彆看他時常請病假,其實,他這病,都是裝的。他把鄂倫岱安插在十四爺身邊,他又不擇手段拉攏隆科多,離間四爺和隆科多的關係。您收留了靈答應的事情,很可能就是他設計。可是,他手裡抓住您的把柄,卻引而不發,這就反常了。”
四爺在思索著,文覺和尚倒開口問道:“原來,就我們府上沒有人來拜拜。鄔先生,八爺對皇位還沒死心……”
“不來我們府上才好,免得招皇上的眼。八爺怎麼可能死心?要麼是走兩條路,一是和四爺保持友好兄弟關係,若是爭敗了有退路。另一條是背地裡不斷擴大勢力,關鍵時刻玄武門政變奪皇位。萬事反常即為妖。八爺這兩天竟然還在年羹堯身上下功夫,戲中有戲!”
性音和尚糊塗了:“八爺不是和十四爺先聯手?十四爺是聰明人一定知道鄂倫岱是八爺的人,難道這兩位爺先爭起來了?”
鄔思道“撲哧”一笑:“關係再好,穿一條褲子也嫌棄擁擠。”
鄔思道這一句話,將人和人之間的關係分析得如此透徹,四爺聽了,心中不免感到沉重。
性音一張大胖臉全是煩惱。鄔思道卻坦然一笑:“四爺,我們目前優勢最是明顯。即使八爺拉攏隆科多和年羹堯,京城駐軍,皇宮侍衛都能聽他的嗎?”
“但是,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京師駐軍,密雲和通州的將士遵照聖旨辦事,密雲是皇上的老人。通州是皇上和二爺的人。豐台大營一萬人馬、西山銳健營一萬多,九門提督隆科多手裡一萬多,差不多四萬兵力。一旦幾方人打起來必然生亂,八爺的目的就是要形成四爺、八爺、十四爺的三角形勢力,要四九城亂起來!”
性音被他自問自說,說得目瞪口呆,蒼白了臉,文覺和尚皺眉道:“雖然西山銳建營是十四爺使出來的人馬,但是皇上深謀遠慮,一定不會要這樣的局麵發生!再說,咱們還有一位遠在天邊的十三爺呢。隻要十三爺回來,猛虎歸山,京畿地區怕誰什麼?”
“但我們必須預防這種情況!”鄔思道用茶杯蓋刮著茶裡的茶葉沫,“即使四爺有繼位詔書,也要做好全麵預防。我幾次看邸報,這次跟著出去西部打仗立功的將士,大多是豐台大營的人,正是十三爺帶過的兵。十三爺當年辦差時使過的小軍官,如今都是參將遊擊,帶兵掌實權的管帶。四爺,如果十三爺不能回京,您要想辦法和十三爺見一麵!”
所有人都擔心,汗阿瑪撐不過今年或者明年了,必須開始準備兵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