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喬笑道:“聽說輞川有銀杏,樹齡將近七百年。”
李沄上前,手碰了碰銀杏的樹乾,“七百年,可真不容易。”
彆說七百年,百年之後,銀杏依然在,可是此間的主人和他們,又該在什麼地方?
到那時,她和永安,以及身邊的親人朋友們,早已化作一抔黃土。
李沄從不輕易傷春悲秋,可是此刻看著這頂天立地的銀杏,心裡一陣悵然。
她側頭看向蘇子喬,忽然問道:“旁人都說尚公主是皇恩浩蕩,子喬心中到底是如何想法?”
蘇子喬一愣,垂眸淡笑,“公主何出此言?”
“你方才說,在我麵前,你並無秘密。難道不是因為心中認為,我對你有所隱瞞?”
“子喬並無此意。”
李沄莞爾一笑,“不論你有沒有這個意思,可在我聽來,確實有那樣的意思。”
“我要下降,此事並非你能做主。若那天你夜探杏子林之時,向我流露出絲毫的不情願,我便不會選擇你。”
“子喬,你對此事,並非不情願。”
蘇子喬目光沉沉地望著李沄,忽然想起那個父親帶著他去護國寺找玄奘大師批命的傍晚。
那天黃昏,夕陽如血,父親跟他說為將者,若能死於山河,或許已經是最好的歸宿了。
後來他與裴行儉在西域,裴行儉問他是否想當個將軍。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裴行儉望著他的模樣,沉默良久,最後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怔怔地說道:“你這種誰也不親近的性情,倒是適合征戰沙場。”
為將者馳騁沙場,不幸戰死,便是馬革裹屍。
人若是有了牽掛,到了戰場之上,便會瞻前顧後,顧此失彼。
他曾以為將者一腔心血都該交付給天下,不再有心神分給其餘之人。
後來,他跟隨英國公李績討伐高麗,曾經身受箭毒,九死一生。
生死一線之際,卻無端想起小公主與李賢在長安城外為他送行的場景。
“公主放心,子喬會凱旋的。”
他與她以茶代酒,擊杯為誓。
高麗尚未向大唐稱臣,他對小公主承諾會凱旋,若是那樣死了,他絕不甘心。
後來,他便醒了。
再後來,裴行儉與他說起為將之道,他便笑著與裴行儉說,為將者,心有牽掛未必會是壞事。
若人總是無牽無掛,那與行屍走肉有何區彆?
大唐千千萬萬的將士,誰不是為心中牽掛之人、牽掛之事而戰?
蘇子喬一直很尊重那些心有牽掛的將士,在邊境的篝火裡,有無數的將士坐在一起,笑談他們牽掛的人與事,仿佛那樣,便有了堅守的力量。
如今時空轉換,他回到長安。
站在他眼前的紫衣少女仿若雪地裡冒出來的精怪,肆意妄為,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雷池邊上反複試探。
這個天之驕女,會成為他的牽掛嗎?
月光如水,銀杏樹下,少女笑得明豔無比。
蘇子喬揚唇笑了笑,沉聲說道:“公主說的對,我對此事,並非不情願。”
李沄聞言,忽然上前兩步。
隻見紫色衣袖輕揚,她的一隻手放置在蘇子喬的左心房上。
少女仰頭,目光既嬌媚又淘氣,她悠悠笑歎——
“你的目光,已經越來越多地落在我身上了。”
“蘇子喬,你要完蛋了。”
“……”
李沄出宮,在杏子林待了三天。
這三天太平公主什麼都沒做,就是專心陪永安縣主煮茶說話,說許多過去的事情,也說未來的事情。
說起未來的事情,雖然李沄不說,但周蘭若又不是笨人,李沄心中擔心的,她又怎會不知道。
周蘭若握著李沄略顯冰冷的手,十分認真地說道:“太平,我知道你心中擔心什麼事情。不論如何,不管日後攸暨表兄和紹表兄有何立場,我總會與你在一起的。”
李沄垂下雙眸,望著搭在她手背上的手,笑道:“傻永安,你又知道我擔心什麼事情了?”
“我從四歲起,便與你在大明宮中同吃同住,我曾說過,我看到你的一根頭發,便能知道你心中想些什麼。這世上,再也沒人比我更懂你。”
有的事情,李沄從來沒有說得很明白。
可如今朝堂上的事情,也不需要誰說得明白,周蘭若也有眼看。
聖人李治頭疾日漸嚴重,皇太子雖堪重任,可身體也是不好。如今朝堂之上,聖人依仗的人是皇後殿下,皇太子依仗的人是雍王李賢。
——雍王李賢從來都不能討皇後殿下的歡心。
周蘭若抬手,揉了揉李沄的眉心,說道:“彆皺眉。”
李沄笑了笑,將周蘭若的手拿下。
周蘭若:“雖然太平不說,可這些事情又怎能瞞過我?二表兄這些年輔助太子表兄,為朝臣所稱讚。你前些天與我說,小天澤也十分喜歡二表兄,一天不見便要念叨,我心中便有數了。”
皇太子李弘身體不好,和太子妃大婚五年後,終於有了唯一的子嗣。
有了子嗣,就不得不為他的日後考慮。
雖說皇太子如今正值壯年……可李弘的身體有目共睹,誰也說不好哪天他就撂挑子了。
李弘對自己的身體也心中有數,這些年他和李賢兄弟聯手,十分默契。有朝一日若是他有心無力,至少得有個人幫扶年幼的李天澤。
那個人能是誰?
皇太子李弘看中了雍王。
皇後殿下武則天卻不見得。
李沄笑著捏了捏周蘭若的手,然後鬆開,“真是知我者,永安也。可這些事情,擔心也無用,對不對?”
周蘭若看著李沄的模樣,想到她在宮裡一個人為這些事情暗自擔心,鼻子一陣發酸。
“人人以為太平公主無憂無慮,快樂無憂。誰知你在宮裡也會半夜睡不著,每逢雷雨天便是徹夜不成眠。大明宮美輪美奐,誰知其中有多少心酸與無奈?”周蘭若紅著眼睛,聲音微顫,“從前你雖然愛粘著聖人舅父,可從未像今年這般,纏著他放下大明宮的事情陪你去九成宮賞秋色。太平,聖人舅父的身體,是真的不能好了嗎?”
李沄沒說話,該說的都說了,何必再說那些無用的話。
周蘭若沒忍住,兩行清淚從臉龐滑落。
***
永淳元年,李沄十七歲。
春天冰雪初融之時,永安縣主與宋璟的孩子出生,是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娘子,眉眼像極了永安縣主。
這年五月中旬,迎來了太平公主和龍武衛將軍蘇子喬的婚期。
為了慶賀太平公主大婚之喜,聖人李治赦免長安與東都洛陽的囚犯,令天下同慶。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最近更新不太穩定。
關於個人的身體問題,從春節開始就有些扛不住,昨天是真的扛不住。
不能更新也沒上來說一聲,非常抱歉。
關於後麵的更新問題 ,一周會保持至少一萬字的更新。
工作日的時候為了不影響工作狀態,我一般會吃藥,狀態會比周末和節假日好,所以會儘量在周一至周五更新。
能寫多少我就寫多少,寫完一章就放一章,更新時間隨緣,不建議大家每天來踩點,每周五晚上十點後,或者周末再來看就好。
祝大家看文愉快,每天都有好心情。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