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平侯戰功赫赫,戰績斐然時,風頭遠超過旁人。那時候大薊朝還沒現在亂,他坐鎮邊疆,無人敢小覷。
鐘華甄沒見過他,隻看過他留給她的信。他與長公主十分恩愛,開頭便直喊臭小子,照看好你娘——
她沒出生前,好幾個大夫和產婆都說她會是個男孩,皇帝還禦賜枚銀手鐲,以彰顯對鐘家的恩寵。
那枚銀手鐲後來不小心被九歲的李煦弄壞,他自己慌亂一會兒,最後直接拿他自己小時的銀腳環換給她,麵不改色說那是東宮禮儀,不能告訴任何人,他會幫她好好保存。
如果鐘華甄是個小孩,或許真的會被他騙過。
但李煦確實守信,她去年在他寢殿中發現那枚手鐲,好好裝在一個精致囊匣中。
夜冷聲寂,淅淅瀝瀝的秋雨如珠連線成一道水簾,雨水順著碧瓦輪廓沿屋簷邊緣落下,緊閉的刻花窗牖透進淡淡的燈亮,照在挺拔的文竹盆景上。
今天下了一整天的小雨,天氣開始轉涼。鄭邗為朝廷命官,事情又涉及李肇親舅舅,所以皇帝下朝後另下令讓李煦督察,這一案催得急,連李煦都要夜宿審刑院。
李煦處事不消人擔心,但費這麼大的心思,怕是有彆的事要做。
她萬萬沒想到他會來找她。
鐘華甄剛剛睡著沒多久,被周邊細微的窸窣聲吵醒,她一睜開眼就看見幔帳旁高大的黑影,心突然一跳,剛要出聲,一隻大手倏地捂住她的嘴,熟悉的氣息讓她睜大眼睛。
李煦單手撐著她枕頭,俊臉隱在昏暗中,他手上有厚厚的繭子,都是練武練出來的。
他開口就是一句質問:“今天為什麼不去找我?”
素色繡雲紋幔帳遮住外麵的光亮,漆黑一片,鐘華甄看不清他神情,她的心臟跳得很快,頭皮都在發麻,卻不敢大力呼氣。
李煦覺得自己好像把她嚇呆了,咕噥兩句膽子真小。
他收回手,甩了甩,把手上奇異的酥麻感甩掉,問:“以前怎麼不見你如此聽話?我讓你在家休息你還真在家休息?出事了也不多想想什麼原因。”
鐘華甄頭疼,他都說過讓她在家好好休息,她怎麼還可能跑去找他?
四柱帳架床的腳踏擺布靴,不遠處的花梨木衣架子搭件淺色衫,底下有個刻玉蘭花式的紅木大木匣,銅鎖緊扣,大多是私|密物件。
鐘華甄纖長手指向上扯了扯錦被,撐手屈膝慢慢坐起來,稍顯飽滿的軟胸緊貼單衣,她讓自己冷靜,慢慢開口道:“大半夜還下雨,我都覺著冷,你來做什麼?”
她未著束衣,也沒用那些男子偽飾,瘦美脊背緊繃著,他身上有淡淡的濕氣,可能淋了會雨。院外侍衛早已加強巡邏,誰也不知道他今天晚上是怎麼進來的。
“那天攔我們的流民,是代郡過來的,一路死了很多人,現在隻剩下十幾個,”他雙手交抱,“宋之康謊話連篇,治水不力,他背後撐腰的是鄭家,鄭邗從中貪汙不少,證據我都查到了。”
鐘華甄聽出李煦語氣中的炫耀,他的手段自小如此,視人命同草芥,但凡不合心意,便是手上有十足的證據能讓人入獄,也要自己動手讓人死得不明不白,鄭邗出事,和他脫不了乾係。
她聽過代郡的事,冀州代郡七月突發水患,右僉都禦史宋之康動身前往,據說開山挖渠,躬身與民,治水有功,又在貧苦山塢兩月扶持受苦百姓,頗受愛戴。前幾日早朝太中大夫還力薦宋之康兼空缺已久的京畿漕運使一職,說他秉性純良,可堪大任。
鐘華甄心怦怦跳,不想和他長談,回他上句話,道:“你讓我在家好好休息,自有你的道理,我不及你聰明,聽你的最好。”
她說話是最合李煦心意的,他挑挑眉,隻問:“你身子不舒服?”
鐘華甄搖搖頭,手搭膝蓋道:“夜已經深了,現在雨應該不大,你忙碌一天,當是疲倦,早些回去。”
李煦眯眼。
鐘華甄無奈道:“盯著你的人那麼多,你半夜跑來我這,指不定明天就會傳出侯府與東宮密謀見不得人的事傳言。以後若要來尋我,白天光明正大來就可……”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看見李煦在那脫外衫,隨手搭在外邊紫檀木架子上。
鐘華甄身子浸出一身涼汗。
他見她沒了聲音,抬頭問:“怎麼不說了?我又不攔著你,審刑院床太硬,硌人,宮門已關,我勉強在你這裡湊合一晚。”
李煦今晚上要留在這兒。
她手攥緊衣襟,他們同床共寢不止一回,但那時候才不過七八歲出頭,午歇而已。
“不合常理,你……”鐘華甄微微張口,又突然一頓。
李煦眉毛微挑,說道:“猜到了?那就去給我搬床被子過來,你院裡侍衛多了一圈,我進來可費了不少工夫。”
鐘華甄看著他,歎口氣,她朝外叫幾聲南夫人,把南夫人叫醒後,讓她搬來一床新被子。
南夫人迷迷糊糊醒來,以為她冷了,披件衣衫,抱被進來,見到幔帳內的人影,頓時驚恐,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