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踩麵包的女孩子(2 / 2)

我還沒摁住她 星球酥 12357 字 8個月前

才不是呢——我小學的時候經常和人打架,許星洲想,有人罵我是野孩子,有人說我沒人要,還有男孩子喜歡欺負漂亮女孩兒,我從不受欺負。所以我就在小學拉幫結派當山大王,最壞的一次把那個罵我的男孩用五上數學書的棱角打得頭都破了,鮮血直流。

——可是每次都是奶奶來,奶奶也不會去找你告狀,在你眼裡當然很聽話。

“上高中也是,”許父又說:“左鄰右舍哪家孩子不得上補習班?星洲就自己悶頭學,他們那年高考難,他們全校統共八個過了650的,星洲就是其中一個。”

不是的,許星洲夾著粉蒸肉茫然地想。

——我不是聰明人,那年報了數學補習,從一輪複習報到二輪,可是你已經忘了。

秦渡笑道:“很不容易了。”

“星洲初中生病歸生病,功課可是一點都沒落下,她媽媽那邊指望不上,全靠我給她找關係。”

不是的,我落下過功課。

十四歲的我剛回到初三的課堂。那時候我因病耽誤了一年,就算自己在家自學都趕不上進度——還是那時的新同桌程雁將我撈了出來。她手把手地教我、將自己的課堂筆記借給我讓我抄,在無數個自習課上壓低了聲音給我講題,才把我拖進我後來的高中。

你什麼都不知道,甚至什麼都不記得。

許父差不多將自己印象中的大女兒講了一遍——然而其實沒什麼好講,畢竟也沒什麼又喜氣洋洋地說:“今年畢業了是吧,星洲?”

許星洲微微一愣,說:“是,再有兩個多星期就是畢業典禮了。”

許父問:“畢業證有了沒有?”

“還沒拿來,”許星洲平靜地說:“得畢業典禮才發。”

大約是許星洲是個完全沒注意這場對話的模樣的緣故,許父便不高興地道:“那也都得出了。怎麼也不帶回來?我出錢給你上了大學,到頭連你的畢業證我都看不到?”

許星洲:“……”

許星洲看了一眼秦渡,秦渡默不作聲。

“算了,”許星洲爸爸說:“今天這種日子我也不和你說這個。”

“不如意是不如意了一些,不過也沒什麼。雖然這孩子沒在我身邊長大,”許星洲又看著自己的父親嘴唇翕動,聽見他的聲音帶著無數歲月的隔閡與一無所知的自大在自己耳邊炸響:

“——可她是挺堅強獨立的。”

他說。

這是誇獎。

帶著冰冷的味道的、毫無感情的誇獎。

——畢竟你根本沒見過我躲在故去的奶奶的床上蜷縮著睡著的夜晚。許星洲心裡的那個小人說。

你不明白我一個人存活於世的艱辛,我對親情的渴望與情緒的巴彆塔。你根本沒有出現過,因此沒有立場去評價我。那個小人無聲呐喊。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難道要時隔十多年後將舊賬一一翻開,然後鬨得大家都不愉快麼?再說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十年的時間,應該被掩埋在風沙下了。

許星洲悶不做聲,低下頭去夾炒好的蒜薹肉。

飯桌上的氣氛稍微有些不愉快。

許星洲心裡不服,不去捧她爸的哏兒,氣氛一時都僵了一下,秦渡也一句話都沒說。於是許父說完那句話之後餐桌上一片寧靜,隻剩那阿姨伸筷子去夾漢菜的聲音。

窗外落雨不絕,那一筷漢菜,火紅的汁水啪嗒掉在桌布上,像一塊紮眼的血跡。

沉默流淌,片刻後,許父冰冷地哼了一聲道:“許星洲,好歹也是你爹把你養大的。”

這句話確實沒有錯。

——畢竟他出了錢。

可是許星洲還是忍不住覺得委屈,說了聲:“是嗎。”

這句話就捅了馬蜂窩。

許父勃然大怒道:“什麼意思?你以為沒有你爸你能有今天?”

許星洲愣了一下:“……”

許春生說:“對啊,爸爸一直在誇你,你怎麼這麼不識好歹啊。”

“姐,如果不是你還有我們這個家,”許春生怨毒地道:“彆說補習班了,連能不能上學都成問題,還談什麼考上那樣好的大學,遇上這個來家裡吃飯的哥哥?你也太過分了吧。”

飯桌上的氣氛僵成這模樣,許星洲剛準備低頭隨便認個錯,讓這件事過去,回家再和秦師兄一起開罵。

她懂事後,就沒再在這場合懟回去過。

彆人家鐵板一塊,外來人非得去踢這塊鐵板做什麼?這世上也不是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的。

有什麼委屈,自己消化一下也就算了。

可是接著,她就聽見了秦師兄漠然的聲音:

“這話怎麼說的啊。”他冷漠地說:“父母養育孩子,怎麼還成了給孩子臉了呢?”-

空氣都僵了一下。

秦師兄卻一點完全沒有惹事的自覺,他望著許父道:“不僅這個我不懂。你說的話,有些地方我也不太明白。”

“譬如吧,我就沒覺得星洲堅強獨立。”

“她堅強獨立是外在,也許是骨子,”秦師兄笑著夾了一筷子魚,一邊夾一邊道:“可是她對熟悉的人可是很會撒嬌的——在醫院的時候她晚上睡不著,根本離不開人,非得抱著什麼東西睡不成。”

“她那個熊,叫小黑,”秦師兄垂下眼睫自顧自一邊夾菜一邊道:“抱著睡了快十年了,她奶奶給買的,至今離不得,抱不到就睡不著。”

“怎麼到您這兒就成——”

秦渡抬起眼睛,眼梢微吊,似乎忍著滿腔的怒氣,開口道:

“——就成這孩子雖然沒在身邊長大,可就是堅強獨立了?”

那一瞬間,飯桌上鴉雀無聲,甚至能聽見空調嗡嗡運行的聲音。

秦師兄話音落下,看了看周圍安靜如雞的人,嗤笑了一聲,將夾的菜放進了許星洲的飯碗裡-

…………

……

外麵的雨沒有半點變小的意思,仍是瓢潑般下著。

黃昏時天漆黑如墨,傾盆大雨之下,地上聚的水窪彙為水潭。

秦渡啪地撐開傘,將許星洲罩在傘下,帶著她朝小區外走——那把傘還是她兩年前給秦渡的那一把小星星傘,女式雨傘,娘裡給氣的,可秦師兄用它簡直用上了癮,走到哪都帶著,從國內背到國外,像是他的寵兒,總揣在行李箱或者背包的一角。

秦渡拎著個不起眼的小袋子,得意道:“看到沒?他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許星洲笑得臉都紅了。

“我以前一直以為我就已經很不吃嘴上的虧了,”許星洲憋著笑說:“沒想到你比我還狠——我估摸一兩年內,他們是不願意我回來了。”

秦渡說:“放屁,還一兩年呢,你看那家裡除了你爸之外,誰還想讓你來?”

“……”

“就連你爹,”秦渡使勁兒一戳許星洲的腦袋:“也不太喜歡你回去。”

許星洲笑容逐漸消失,摸了摸頭悻悻道:“……我又不是不知道。”

“——知道就行。”

“你那個妹妹嫉妒你,”秦渡不爽地說:“你爸爸對你冷漠,你那個什麼蔡阿姨把你當成家裡的定時|炸|彈……這種家怎麼呆?怪不得你跑這麼遠來上大學呢。”

秦師兄觀察起人來也太敏銳了吧,許星洲想。

一頓飯的功夫,就給她爸爸家的三個人都拍了張MRI。

許星洲摸了摸頭,笑道:“不過他們也沒有苛待我。”

秦渡歎了口氣,揉了揉許星洲的頭發,說:“……是啊。”

他不知在想什麼,眼裡映著綿延落雨,還映著一程梧桐——看上去有種難言的灰敗蒼涼。

許星洲不知為什麼他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她隻是感到秦師兄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指,猶如溺水之人抱緊水中浮木。

秦渡突然道:“對了,那個畢業證,師兄不是托關係給你拿出來複印了嗎?”

許星洲笑了起來,從自己的小包裡拿出一張折疊得妥妥當當的A4紙。

“……我還當丟了呢。”秦師兄奇怪地說:“這不是還在嗎,你爸要看怎麼不給?”

許星洲哈哈大笑。

“複印了不是給他看的啦。”

許星洲笑得眉眼彎彎地問他:

“——師兄,過幾天,陪我走個地方好不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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