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周六加周一)(2 / 2)

洄天 淮上 20538 字 3個月前

“首先,SHEN監察,您需要做到兩點。”

病房裡沒人出聲,楊小刀默默守在門邊,褚雁低頭站在角落,良久沈酌緩慢地搖了搖頭。

“即便他未曾真正加入我們,我們也不能對同類見死不救,這是違反圓桌會精神的。”

沈酌不耐煩地打斷了他:“還剩不到10個小時,說重點。怎麼破解的?”

“為什麼?”麵相嚴厲的帕德斯卻把眉頭一皺,毫不猶豫地出言反對:“那個白晟從沒真正加入過我們,而且一直對圓桌會的命令陽奉陰違,有什麼必要去救他?”

“你們有編製嗎?”

·

“……”手機那邊蒼老的聲音呆了下,可能懷疑自己聽錯了:“您說什麼?”

緊接著他意識到鈴聲從病床另一側而來,是白晟的手機。

沈酌說:“你隻是個孩子,想不到很正常,該怪的是我不謹慎。”

“兩年前挪威的那起異能犯罪記錄,就是身為C級進化者的丈夫設法進入白日夢,迫使夢境發生轉變,從而喚醒了妻子。之後這位丈夫夢見了自己一生中最恐懼的戰爭,但他在夢中熬過戰場並得以凱旋,由此將‘白日夢’徹底瓦解了。”

“……你這混賬,”沈酌輕聲喃喃道。

但就在回手關門的時候,突然楊小刀又停下了動作,站在原地望向昏暗的病房,嘴唇微微顫栗片刻,才沙啞地問:

一個年輕的進化者匆匆奔進教堂,從年齡和打扮來看應該還是個學生,快步越過一排排空蕩長椅,來到教座前欠了欠身:

轟然一聲悶響,大門被推開了。

那個混賬躺在雪白病床上,眉峰微微蹙著,睫毛不斷顫栗,身體反複繃緊掙動,一隻手如同溺水般,痙攣地死死握著沈酌的左手。

“做不到。”沈酌淡淡道,“這世上為數不多確定能殺死榮亓的人就躺在這裡。”

“……”

根本不用詳細解釋該如何做,學生顯然對主教更加恭敬信服,立刻退後半步俯身:“是。”

病床邊不遠處,一台屏幕上顯示著大腦掃描實時成像,其中側顱一塊區域紅得發紫。

“你早已強到足夠戰勝那場大火了,讓它熄滅吧,好嗎?”

那麼輕佻,那麼跳脫,與他真實而堅定的一麵截然相反。

“……”

病床上白晟起伏的側影一動不動,雙目緊閉,呼吸短促。

回來。

他在幻覺的大火中痛苦煎熬,但本能會讓他竭力向唯一的那個人求救。

淩晨三點二十。

守在病房門前的少年驀然抬起頭,就像一頭繃到極限而神經質的小獸,死死地攥緊了拳頭,整條手臂肌肉筋骨暴起。

手機鈴聲響了。

·

“回來,白晟,不要撲進那場火裡。”沈酌五指插進白晟淩亂的頭發,用力把他的頭摟向自己,俯在他耳邊一字字低聲道:“你的父母已經死了,他們希望你好好活著,不要去救了好嗎?”

“打聽清楚了嗎?”

楊小刀幾乎是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推開了門,兩個孩子一前一後走出病房,站在走廊的慘白燈光下。

“……沈監察,你會想辦法救回我爸的,對嗎?”

“帕德斯,”他緩緩地道,“你不可能去‘命令’一個S級為你做什麼,因為年輕頭狼有自己的判斷。如果他覺得關於沈酌的情況沒必要告訴我們,那他就什麼都不用說,我們這些老家夥早就應該學會信任和放手了。”

“醒來吧,我還在等你。”

少年像終於找到了主心骨,終於一點點鬆開自己被掐得血肉模糊的掌心,低下頭輕輕地關上了門。

主教麵對自己親弟弟的激烈態度多少有些無奈,長長地歎了口氣。

“難道沒有嗎?他在回申海前向我們保證,會極力去接近沈酌,會去調查當年S級傅琛被害死的真正原因,會為我們調查沈酌那些反人道實驗的真相——但迄今為止我們收到的情報卻寥寥無幾,他並沒有把圓桌會當一回事!”

沈酌毫不掩飾嘲意:“沒有編製白晟是不會真正聽你們指揮的!”

“所以,基本上這就是一換一的極限運作。”

“第一,找到一個心理素質與精神力都非常強大的人;第二,再次觸發白日夢。”

沈酌一隻手仍然被白晟在昏迷中緊緊攥著,探身用另一手拿起手機,隻見屏幕上是未知屬地未知號碼,應該是用技術做了隱藏。

虛空中仿佛能響起白晟歡快開朗的聲音,永遠帶著熟悉又不正經的笑意。

年幼的白晟睜大眼睛,他感覺到虛空中一股力量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溫柔、堅定、不容置疑,攔住了他第無數次撲向烈焰的腳步。

“主教。”

隻要第二重夢境被破解,施術者就會遭到嚴重反噬,甚至被越級反殺。

他突然沒來由地想起,申海市進化專科醫院的這間特護病房,正是上次自己注射S級進化藥之後遭到反噬,白晟一直守在榻邊直到自己醒來的地方。當時他就是躺在這張病床上的,而白晟坐在牆邊扶手椅裡,慵懶強大、漫不經心,巡視著腳下這龐大都市的每一個角落,像淩駕於一切魍魎鬼魅之上的雄獅。

“我們從未命令過他什麼,我的弟弟。”主教溫和地反駁。

通話對麵大概沒想到他如此單刀直入,足足靜了片刻,才傳來一個有點學生氣的年輕聲線,帶著經過掩飾的北愛爾蘭口音:“您好,SHEN監察。我們經過一些渠道得知您正四處詢問精神異能的破解方法,而我們恰好搜集過各種異能的資料,其中包括一些您可能感興趣的……”

“我沒想到……異能會被榮亓遠程操控……”

哢噠。

四肢被烈焰焚燒,焦黑皮肉血痕累累,一次次撲向大火的孩子卻無法停下腳步。四麵八方的尖聲大笑逼得他發瘋,烈焰中不斷傳來的呼救卻又誘使他不斷向前,然而每次在焚燒的劇痛中抓住父母求救的手,都會在最後一刹那間滑脫。

“………………”

“……”

你夢見了什麼?他想。

沈酌隨手摁斷通話,把手機丟給羅振,弓腰鑽進直升機艙:“先去監察處帶上楊小刀,萬一跟中心區起衝突需要他拖住嶽颺。通知水溶花,跟她說讓實驗室做好準備,一旦我們從中心區把蘇寄橋的血清帶回來就立刻開始培養HRG異能促進劑,必須再次觸發白日夢,我也要進去一趟。”

褚雁站在陰影中,低頭望著腳邊的地磚縫,眼眶裡滿是生熬出來的血絲。沈酌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隻凝視著白晟昏睡不醒的麵容,少頃低沉道:“不能怪你。”

你是誰?他混亂地想。

“?”通話那邊不明所以,緩緩回答:“您不用打聽我們組織的身份。我們隻是——”

通話對麵久久無言,顯然陷入了懷疑人生的狀態。

沈酌無聲一哂,然後按了接通鍵,聲音疲憊但清醒穩定,用英文道:“我是申海市監察官沈酌,請直接說。”

昏迷中的人嘴唇闔動,卻掙紮著發不出聲音。

“……對不起……”病房角落傳來少女艱澀的聲音。

“送褚雁回監察處,然後你徹夜守在那裡。”沈酌語調穩定平和,有種鎮壓一切的力量:“我需要你們極其冷靜、克製,楊小刀協助武裝警備隊鎮守監察處,褚雁注意一切異常的風吹草動。在黃金救治期結束之前榮亓是不會輕易踏入申海的,但13個小時之後就未必了,你們必須做好直麵一生中最強大敵人的準備。”

當然,同時也換著花樣各種角度拍了三天的Vlog。

怪不得尼爾森故作深情,嶽颺也跟著欲言又止,一個兩個都在那裝神弄鬼。

“……”

“監察官!”羅振小跑迎上前:“已經做好起飛準備,我們現在去哪?北歐那邊傳來好消息了嗎?”

“……”

直升機在狂風中離開樓頂,向著黎明前最黑暗的夜空飛去,大地在腳下越去越遠,直升機窗映出申海市監察官冷秀銳利的麵容。

帕德斯似乎還是很不服氣,但主教一抬手,打斷了親弟弟的反對:

“既然姓榮的那麼自信不會被反殺……”沈酌垂目望向腳下廣袤的夜幕,充滿嘲諷輕輕一哂。

“不是會。”他平靜地道,“我一定能。”

——極限一換一。

劈裡啪啦一陣亂響,毒素未清的沈酌痙攣起身,鏡頭被撞翻在床上,記錄下了白晟急匆匆的畫外音解說:“大家好,這是沈監察在過去10個小時內的第十九次鬨覺,真的我每次靠近他他都超開心超激動,他真的超喜歡我……”

他覓聲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卻隻聽身側另一個聲音率先發問:

·

醒來回到現實吧,好嗎?

房間再度恢複安靜,隻有床頭燈一點暈黃的光,窗外黑暗無邊無際,像夜色中一望無儘的大海。

病床邊,沈酌眉心微微一蹙。

——你忘了自己已經變得足夠強大了嗎,白晟?

——回來,白晟。

沈酌閉上了眼睛。

“‘白日夢’最大的破綻是一次隻能形成一個夢。也就是說,當出現第二個入夢者時,隻要這個人的精神力強悍遠超第一個人,夢境就會自然發生轉變:第一個入夢者最恐懼的場景將不複存在,轉而構建出第二個入夢者最痛苦的場景。在這個轉變的過程中,第一名入夢者有極大的機會清醒過來,逃出夢境。”

沈酌閉上眼睛,複又睜開,短短頃刻間恢複了冷靜的常態:“楊小刀。”

——就在這一瞬間,火場外所有不懷好意的尖笑被完全壓倒,數不清的鬼魅魔影扭曲消失;世界在那溫柔的懷抱中漸漸安靜,化作血與火交織的、漫長無聲的空白。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隻有無儘的憤怒和痛苦在胸中燃燒。燒焦的皮肉不斷從全身落下,直到露出蒼蒼白骨,他還在踉蹌著往火場中奔跑。

“請幫我聯係他,”主教轉向那個年輕學生,和藹地吩咐。

急促嘶啞的喘息之後,楊小刀終於擠出幾個字:“我知道了。”

“當風浪席卷大壩,人潮洶湧後退,唯他持劍逆流而上,我願成為他身前的盾……”

“不要再往前了,”劇痛中他聽見耳邊響起一個沉靜熟悉的聲音。

“哈欠——大家看,今天也是春光明媚陽光燦爛的大晴天,沈監察昨晚激動地鬨了我十八次之後終於睡著了,讓我們來近距離欣賞一下他核彈級彆的高清美顏……啊!醒了!怎麼又醒了!”

晚霞斜斜越過彩繪玻璃窗,巨大十字聳立在上。空曠的教堂正中,一座白綠相間、氣勢宏偉的大理石圓桌平地而起,描金的鵜鶘蘋果圖案在夕陽中閃閃發亮。

外麵天翻地覆,暴風雨中心的這間小小的病房卻昏沉而安靜,仿佛全世界隻剩下了他們兩人,彼此相對,十指交握。

“那就讓用他命來換教訓吧。”

那麼囂張、輕佻、不正經的人,竟然也有如此安靜的時候,像永遠不會再醒來了一樣。

外界傳說紛紜的“圓桌會”主教托恩,實際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英國物理學教授,戴一副老式圓眼鏡,看年齡怕是有近八十歲了,病氣縈繞著衰老的麵容,滿是皺紋的手背上彌漫著一層青黑。

“是的,帕德斯先生。”進化者學生又轉而向說話的這位老者行了個禮,禮貌地回答:“從歐洲各地監察處傳來的消息已經完全散開了,申海在極力尋找破解精神異能‘白日夢’的方法,那個叫白晟的S級可能已經到了性命攸關的地步。”

“可以做到嗎,沈監察?”

搶先說話的是另一名老者,滿頭銀灰整整齊齊梳向腦後,看著年輕幾歲,健康得多,但削瘦的麵相多少有幾分嚴厲。

沈酌站在病床邊,一手從褲袋裡抽出來,握住了白晟骨節分明、冰涼微濕的左手。

“當大人倒下時,你們就是大人了。”沈酌伸手向外擺了一下,簡潔地道:“去吧。”

沈酌沒有動,甚至沒有抬頭。門縫的光帶順著地麵延伸,映出他半邊側影,清瘦蒼白而挺拔,優美的側顏一動不動凝視著白晟。

沈酌抬手示意羅振稍等,對著手機大聲道:“最後一個問題。你們是在國際監察總署裡備過案的民間組織嗎?”

褚雁抱著一絲希望抬起頭:“我能通過蚊蟲螞蟻的觸覺感受到榮亓的大概位置,白先生的黃金救治期還剩13個小時,如果我現在立刻領著你們去找他,直接殺了他的話——”

是你靈魂背麵那場十九年前一直燃燒到現在,從未有片刻停息的大火嗎?

沈酌沒有回答,迅速扣上安全帶,磨牙冷笑一聲。

“啊?編製?”對麵被他問愣了。

正是長夜最黑暗的時候,嗚咽風聲撞擊著病房的玻璃窗。沈酌驀然回頭,卻見床頭燈下自己的手機安靜放在那裡,不是情報人員從挪威傳來了最新消息。

緊接著,莫名熟稔的觸感迎麵而來,那仿佛是一個有力的擁抱。

“榮亓從一開始就知道,哪怕用超S級的白日夢直接攻擊白晟也是根本擊不中的,他隻能佯裝攻擊我,才精確擊中了白晟唯一的弱點……如果我能早點摸透他的計劃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呼了口氣,喃喃道:“就差那半秒。”

醫院頂樓,風聲呼嘯,直升機在短短數分鐘內已整裝待發,一支特殊行動小組嚴陣以待。沈酌拿著手機快步上前,西裝外套在螺旋槳掀起的大風中飛揚而起,朗聲道:“太巧了,我現成就知道有這麼一個精神力強大到無與倫比的人!”

“當‘白日夢’被摧毀時,施術者會遭到嚴重反噬,所以那個B級精神異能者才會被越級反殺。但是,我必須要提醒您,這是非常、非常罕見的情況——因為在大多數案例中,第二個入夢者都永遠淪入了恐怖的深淵,再也未能醒來。”

可憐那年輕學生給乾愣了,幾秒鐘後電話大概是被另外的人接了過去,隨即響起一個衰老、沉重的聲音,這次終於開門見山了:

而在那之前,當他第一次在高架橋上遭遇截殺,差點被劉三吉擄走,眼見不得不打A級進化藥的時候,也是這個叫白晟的人如神兵天降一般突然跳了出來,成功打退榮亓手下那波人,然後一把將他扛回了自己家。接下來的那三天他被嚴密看守、精心照顧,那個明明滿嘴跑火車的人,行為卻縝密謹慎至極,沒有給榮亓留下一絲可乘之隙。

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不斷亮起,那是紛至遝來的各路消息。從沈酌手中散布出去的天羅地網在不斷打聽兩年前北歐那起異能案件的線索,最快的情報觸角已經伸進了挪威,但仍然沒有傳來任何柳暗花明的跡象。

“啊?”羅振從駕駛座回過頭,傻眼了:“我們要去抽蘇科長的血清?您也要入夢?真的嗎?!”

年邁的圓桌主教頷首沉吟,半晌開口緩緩道:“那個孩子在生死線上掙紮,我們應當去挽救他。”

——空間狹小緊促,體溫滾燙相貼。病房門板上,一切都那麼混亂顛倒,無法抵抗又炙熱溫柔的氣息撲麵而來,刹那間唇舌觸碰糾纏,犬齒在唇角內側刺出了一絲淡淡的血腥。

“……我一直想追隨你,從當年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

“您現在最大的困難,就是要立刻找到一個精神力強大到無與倫比,並且自願為白先生以命換命的人。明白我的意思了嗎,SHEN監察?”

那代表他正經曆著極端的痛苦、恐懼和掙紮。

沈酌伸出右手,輕輕抹去白晟額角被冷汗浸透的痕跡。

原版未篡改內容請移至 醋。溜'兒,文\學#官!網。如已在,請,關閉廣告攔截功能並且退出瀏覽器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