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櫻挽著歸希文的胳膊出現在科長家門口,門被打開的一瞬間,麵前出現一個塗著鮮豔口紅的中年婦女。
顧櫻微怔,思緒翻回到那日經過地攤街的情形。
原來她和科長太太,在不久前已經見過麵。
在科長太太熱情地招待中,顧櫻跟在歸希文身邊,一起走進客廳。
客廳裡無數雙眼睛朝他們直視而來,彙聚著各色各樣的目光,顧櫻垂著眸子,沒有心思去探究這些目光背後的深意。
角落裡一些家屬婦女用手掩著嘴,開始小聲交流。
“這就是歸希文的媳婦嗎?兩人站在一起不怎麼般配啊。”
“歸希文倒是長得有模有樣,這媳婦就差點意思。”
“我看還不如人家魏芳呢,歸希文這條件怎麼沒找個相稱的媳婦?”
……
周圍這些細碎的議論聲全都落在劉曉梅耳中,劉曉梅沒參與討論,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不停在顧櫻身上打轉,心裡隻覺得奇怪。
之前聽秦長康的語氣,歸希文他媳婦應該是個大美人啊,怎麼如今看上去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
劉曉梅忍不住朝不遠處的秦長康望去,隻見秦長康臉上也是一種帶著疑惑的表情,她心裡更納悶了,兩隻眼盯著顧櫻,始終不肯挪不開。
顧櫻即使垂著眸子,也能感受到周圍無數朝她射過來的目光,那些有意無意的目光,背後大概藏著無數的猜想與揣測。
歸希文和一旁的男同事去打招呼,顧櫻沒跟著他,任由科長太太陳玫拉著,坐進了家屬婦人的區域。
陳玫牽著顧櫻的手,熱情地拉著她往裡走。
她沒想到歸希文的媳婦居然就是那天在地攤街幫她的小姑娘,那天要不是顧櫻提醒她,她給鄭強華準備的禮物說不定就被小偷順走了。
陳玫心裡高興,興致上來,談話的興趣也多了些,她拉著顧櫻給大家介紹,剛起了個頭,猛然發現自己好像把魏芳落到一邊。
陳玫朝周圍環視一圈,發現魏芳不知何時站到最角落,她朝著魏芳招手:“魏芳,你快過來,這是希文他媳婦,你和希文是一個科室的同事,你們認識認識。”
顧櫻循著陳玫的聲音望過去,看見一個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人。
魏芳也同時朝她望過來,兩人隔著一定的距離,四目相對,視線相彙。
她們的對視落在旁人眼中似乎是正常而含蓄的,然而眼眸裡暗藏的洶湧隻有兩人能精準地察覺。
那一刻,昔日往事翻湧上來,兩人的世界裡都隻剩對方,周圍的人仿佛全都淪為背景板。
顧櫻在無聲靜謐的對峙中脫離,先開口:“你好,魏芳同誌,我是顧櫻。”
魏芳看著顧櫻那張熟悉的臉,避無可避的她選擇上前一步,擋在顧櫻身前,“你好,顧櫻,沒想到我以這種方式知道你的名字,有些意外啊。”
陳玫的眼神在兩人身上流轉,疑惑道:“你倆認識?”
“不認識。”
“不認識。”
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陳玫一噎,“嗐,你倆不認識,看起來挺默契,氣場還挺和,來來來,大家都坐下來說話。”
陳玫招領著大家坐下來,第一句便問顧櫻:“聽說你在路上和彆人起爭執了,怎麼回事啊?撞到人家小車了?”
家裡的阿姨負責給新來的客人倒水,顧櫻接過阿姨遞過來的水,小小抿了一口,才問道:“這是聽誰說的?”
陳玫心直口快地指了指旁邊的魏芳,“我聽小芳說的呀,她說她過來的時候看見你在路邊和人起爭執,小芳,你剛才是這樣說的是不是?”
“哦,是嗎?”顧櫻端著水杯,朝魏芳方向若有若無地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魏芳心裡七上八下,她緊咬下唇,尷尬一笑,“玫姐,可能是我看錯了吧,我剛才也說了,我過來得比較著急,沒仔細看,大概是我看錯了吧。”
“哦,這樣啊。”陳玫沉思片刻,突然覺得不對勁,“不對啊,小芳同誌,你既然不認識顧櫻,你怎麼會認為大街上和人發生爭執的人是希文他媳婦呢?”
魏芳不慌不忙解釋:“上次去五寧植樹場,見過希文他媳婦,當時沒打招呼,隻記住了相貌。”
這樣一解釋,事情變得合理起來,陳玫沒再多問,站起身開始吩咐阿姨準備生日蛋糕。
正吩咐間,突然聽見魏芳突兀地朝顧櫻問了一句:“你真是希文他媳婦?”
這莫名其妙又不合時宜的一句話讓旁邊所有的家屬婦人全都屏住呼吸,陳玫也當場愣住,呆呆地看向魏芳,不知道她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魏芳何嘗不知道這句話問出來有多麼奇怪,但她必須得問。
她第一眼見到顧櫻時就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第一反應竟然是想逃跑。她躲到角落裡,企圖不要被人發現,卻還是被陳玫叫過去打招呼。
她沒法相信那個傾聽她秘密的陌生人,竟然就是歸希文的媳婦,多麼可笑啊。
她曾經當著彆人的麵說出覬覦彆人丈夫的話。
現在本尊站在她麵前,她覺得自己宛如一個小醜,是馬戲團身無寸縷的猴子,正被人當成笑話,駐足圍觀。
內心高傲的魏芳在為過去的巧合事情感到難堪時,一抬頭,竟然瞧見對麵的顧櫻好整以暇望著她,仿佛不受絲毫影響,淡定從容地喝茶。
顧櫻肯定從她過去的話語中猜出她就是覬覦歸希文的人,但是顧櫻偏偏不顯山不漏水,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過,她在顧櫻臉上找不到一絲破綻。
這一對比,原本就覺得羞恥的魏芳反而被激出勝負心。
憑什麼顧櫻這麼優雅從容,她卻畏手畏腳羞恥不堪?
魏芳迅速冷靜下來,擺正態度,應對陳玫提出的質疑。幾番對話下來,勉強穩住心神。
可饒是如此,她心裡依舊沒法相信,她甚至還幻想著,可能這一切都搞錯了,麵前這個人並不是歸希文的妻子。
如果麵前這個人是歸希文的妻子,那麼之前看到的那個漂亮姑娘是誰?難道她一開始就搞錯了對象嗎?
顧櫻聽著魏芳提出這樣突兀的問題,絲毫不奇怪。
從看到魏芳那一刻起,一些繁雜的無頭無尾的事情似乎終於有了眉目。她剛才靜靜喝茶的時候,已經從陳玫與魏芳短暫的談話中窺見事情始末。
大概魏芳誤以為明雪是歸希文的妻子,所以那次在照相館裡,魏芳才會故意朝明雪發難。
原來魏芳之前所說的喜歡一個已婚男人,指的是歸希文。
顧櫻淡淡一笑,“我當然是希文的妻子,不然魏芳同誌覺得誰是希文的妻子呢?”
魏芳垂眸,極力忍住眼裡的情緒。
看來她一直搞錯了對象。
想到那次在麗麗照相館裡,她朝著她以為的歸希文的妻子發難,死活不肯把相框讓給對方,就是想讓對方不痛快。
哪知最後卻還是便宜了歸希文真正的妻子。
她那次原本是不想相讓的,要不是看在顧櫻的麵子上,她一定和對方死耗到底。
原來她一直搞錯了,她竟然一直搞錯了!
魏芳隻覺得可笑,連對象都沒弄清楚就找麻煩,做了那麼多事情,卻都是無用功,簡直荒唐至極!
魏芳哂笑兩聲,盯著顧櫻毫無波瀾的臉,開始發難:“哦,是嗎,那你給科長準備了什麼禮物呢?希文一向心細,想必準備的禮物也很獨到吧?”
禮物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家裡的女人負責準備負責相送,顧櫻第一次參加家宴,大概會從科長的愛好下手,科長平時喜歡抽煙、喜歡喝茶、喜歡工藝品,顧櫻無論送打火機、茶葉還是工藝品,都是下策。
這些東西已經被人送膩了,科長不會喜歡的。
魏芳這話一出來,周圍的婦人也都將目光轉向顧櫻。顧櫻進門還沒有送禮物,不過她手邊倒是提著一個紙袋,紙袋裡麵估計裝著禮物。
剛才魏芳送的禮物讓陳玫格外高興,這會兒顧櫻送的禮物能比得過魏芳嗎?
婦人們紛紛探頭張望,大家也想看看顧櫻準備送什麼禮物。
陳玫也好奇地朝著紙袋看了兩眼,心裡琢磨著,顧櫻會準備什麼樣的禮物過來呢?以她的直覺,顧櫻應該不會準備很普通毫無新意的禮物。
顧櫻放下手中的水杯,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從紙盒中掏出一個細長的禮盒,遞給陳玫。
“這是……”陳玫不明所以,接過來,當場揭開禮盒。
精致包裝的禮盒裡麵躺著一支修長的鋼筆,這支鋼筆與平常的金屬身鋼筆不太一樣,它的筆身是木頭,非常細膩有質感的木頭。
陳玫眼睛一亮,“這是胡桃木鋼筆?”
“嗯。”顧櫻笑著點頭。
陳玫拿起鋼筆仔細翻看兩圈,在筆身上方看到一圈細小的德文,她用手指在上麵摩挲兩下,愛不釋手地對著旁人稱讚:“你們看看,你們看看,這鋼筆真漂亮!”
大家沒見過用木頭做的鋼筆,心裡都覺得木頭做的比不上金屬做的鋼筆,木頭才值幾個錢啊,哪有金屬做的鋼筆上檔次。
可瞧見陳玫那副高興模樣,大家都很識趣地在嘴上附和。
“是啊,挺漂亮的,這鋼筆真獨特。”
“我還從來沒見過木頭做的鋼筆呢,是我見識少,孤陋寡聞了。”
“這模樣還挺新奇,不知道寫起字來是什麼感覺。”
……
顧櫻聞言,解釋:“這鋼筆比平常鋼筆寫字更順暢,不會出現突然斷墨的情況,科長平時用筆的地方多,這樣的筆更適合隨身攜帶。”
陳玫眉開眼笑,“好好,我這就拿給他看看。”
陳玫捧著鋼筆高高興興地離開,大家瞧著她那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免不了對顧櫻多看兩眼。
就一支普通的鋼筆而已,怎麼陳玫高興成那個樣子?
剛才魏芳送皮帶的時候都沒見她這麼高興呢。
有人好奇問出聲:“顧櫻呐,那支鋼筆真有這麼好?我看科長太太高興成這樣,仿佛是什麼寶貝似的,我眼拙,沒瞧出什麼特彆的地方啊。”
顧櫻隻笑笑,淡淡道:“也沒什麼特彆的地方,就是寫字順暢一點。”
一旁的魏芳莫名冷哼一聲。
鋼筆上的德文,彆人沒瞧見,或者瞧見了也不認識,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這鋼筆,大概是歸希文花了不少功夫弄過來的吧。
好嘛,風頭全讓顧櫻占了。
魏芳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對顧櫻發出邀請:“顧櫻,我們去幫阿姨洗水果吧。”
顧櫻盯著她的眼睛,“好。”
兩人走到水槽邊,魏芳將洗水果的阿姨支開,低聲對顧櫻質問:“你知道我的秘密,你什麼時候會抖出來?”
顧櫻拿起手邊的蘋果放在水槽裡搓了兩下,“什麼秘密?”
“顧櫻,你彆裝傻!”魏芳咬牙切齒:“我以前都告訴你了!”
“哦,你說你喜歡已婚男人的事情?其實你要是沒有表現得如此驚慌,我隻知道你喜歡已婚男人,並不知道這個已婚男人是你同事。你如果足夠鎮定,其實是可以保住自己的秘密的。”
“你……”
顧櫻竟然還在給她建議,顧櫻竟然還能如此心平氣和地給她建議!魏芳氣得手抖。
當她仔細一想,發覺顧櫻的話居然沒有說錯之後,心裡更加氣憤。
她要是有顧櫻這樣的心理素質,她這個秘密的確不會暴露。她隻說過自己喜歡已婚男人而已,顧櫻又不知道那個已婚男人是誰。
好了,事情又被自己弄糟糕了。
魏芳垂著腦袋暗自在心裡較勁,好一會兒她才從自責的情緒中脫離,把矛盾對向顧櫻:“你彆轉移話題,你準備什麼時候抖出來?”
顧櫻怔怔盯著她,“我回答你之前,請你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我那天在醫院不遠處碰見你,你是去醫院看過王三嗎?”
魏芳一愣,點頭,“是。”
“那王三之後反口,是你做的嗎?”顧櫻問。
“是。”魏芳沒否認。
顧櫻眸子一沉,想起那天在醫院病房前聽見王三母親的話,看來魏芳解決王三的事情,不僅動了關係,還花了不少錢。
魏芳等半天沒等來顧櫻接下來的話,她立即占據主導地位,發問:“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你到底準備什麼時候抖出來?”
她現在的秘密被顧櫻把握著,她不相信顧櫻會這麼好心放過她。
顧櫻洗完一個蘋果,放進果盤,淡淡道:“我不會抖出來。”
“我不信!”
魏芳冷冷盯著顧櫻:“你一定是在計算在哪個時段威脅我,對不對?”
顧櫻瞥她一眼,“你不覺得我抖出來就沒有威脅你的底牌了麼,我永遠不抖出來,你心裡就永遠在害怕我抖出來。”
“你!”魏芳氣極,“你以為你不抖出來就能威脅我一輩子?我自己也可以對大家坦白!”
顧櫻又洗完一個蘋果,她看也不看魏芳的神情,“那你去坦白啊,我可沒攔著你。”
那一瞬間,魏芳真的有股衝動,她幾乎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把這個秘密嚷出來。
她一轉身,看見客廳裡麵密密麻麻的人,瞬間冷靜下來。
“顧櫻,你在用激將法對不對?我才不上當!”冷靜下來的魏芳也開始洗蘋果。
她洗著洗著,越想越生氣。
這件事情,她完全處於下風,幾乎沒有任何優勢。
顧櫻在她麵前,簡直像個姿態優雅的勝利者,對她可以任意處置。
魏芳氣不過,把裘翡之前的叮囑拋之腦後,神氣地對顧櫻說:“你也彆得意,你以為你和希文之間沒有問題嗎?我看希文對這段婚姻並不滿意。你們之前搬家,希文那個卡車司機是我的朋友,我想希文應該沒有和你提過吧。”
顧櫻洗蘋果的手一頓,很快恢複如常。
這點小小的變化讓魏芳捕捉到,心裡一直處於劣勢的她終於揚眉吐氣一回:“我猜希文肯定是說那是秦長康的朋友,對不對?他沒跟你說實話,你說這是為什麼?”
顧櫻沒吭聲,繼續洗著蘋果。
魏芳以為戳到顧櫻的痛處,添油加醋道:“不僅僅隻有卡車司機,你們家那副掛曆,也是我特意買的呢,怎麼樣,好看嗎?用著我給你們挑選的東西,心情如何?”
顧櫻眸子一沉,眸光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