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關於公社全員大會的召開,還真不是蘇曼說開就能開的,而是需要先進行公社內部對召開大會的意義與目的進行討論,需要先征得公社內部的同意,並確定好了時間以後,才能正式對下邊各個生產大隊發布通知。
這是人人都有發言權,人人都有決定權的民主政治方針,而蘇曼喜歡這樣人人平等的民主政策。
尤其是在如今公社裡的各崗位同事都已經是被田慶豐重新洗牌過的新人,是一群有著一定能力與素質,和田慶豐的政治理念十分契合,對他的能力與人品也都極為推崇的同誌們,對召開公社大會沒有半點反對意見,反而十分積極響應。
在眾人的一致同意下,田慶豐捧著手裡的搪瓷大缸子,毫不含糊地說道:“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那麼公社全員大會的時間就定在下周一,也就是後天上午九點,老李你記得和你們行政辦公室的小劉乾事說一聲,讓他去負責通知下邊六個生產大隊的大隊長,務必準時到達。”說著,他環顧四周,“如果沒有其他事情的話,那麼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結束,散會吧!”
會議結束以後,蘇曼隨大波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裡,開始思考起下周一召開會議時自己將要在其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又該如何正式亮相在眾人麵前,並趁此機會開始推進各大隊的婦女工作的具體實施計劃。
讓大隊長進行輪崗,隻是蘇曼計劃中的第一步,目的也隻是為了對這些大隊長所擁有權利的初步瓦解,以逐步將自己的勢力滲透進去,以達成她想要以建設基層的初步目標。
但光是讓這些人輪崗是不行的,還是要對他們進行一定的限製,和打一棒子再給個棗的好處,這樣才既能瓦解他們在各自生產大隊這麼多年任職時,所建立起來的聲望與政策,又能讓他們作為自己把田慶豐這個公社一把手徹底拉進自己陣營的助攻。
想到這,蘇曼就一邊想著,一邊提筆將自己的想法寫了出來,以方便之後她去做更詳細的計劃準備。
蘇曼向來有個不好的習慣,那就是她一旦忙起來就會忘記時間。
在這個年代手表還是個奢侈品,而蘇曼還沒有能力購買的情況下,她隻能通過抬頭看天掐指一算,或是多跑兩步去書記辦公室門口的牆上才能看到的準確時間。
但顯然,已經全神貫注在工作中的蘇曼並不想在思如泉湧的時候突然抬頭望天看太陽去推斷時間,也不想浪費時間和體力去書記辦公室門外逛一圈,隻為了看一眼現在是幾點幾分幾秒。
這樣又沒有手表,又懶得看表的態度,或許就是蘇曼在來到麥稈公社以後還沒有半個月就瘦了一圈的原因。
像是此刻。
因為公社辦公室房間不夠,而和蘇曼被分到同一間辦公室裡辦公的會計張姐,在吃過午飯後回來看見自己準備去食堂前就說自己馬上就去吃飯的蘇曼竟然還在伏案工作,忍不住震驚道:“小蘇你咋還沒去食堂呢?這都快十二點半了,你再不過去打飯的話,可是連窩頭都吃不上了!”
蘇曼已經坐在桌前整整兩個小時都沒有動過一下了。
麵對張姐的話,她甩了甩因保持一個姿勢太久而有些酸痛的手臂,笑著跟提醒自己快去吃飯的張姐道了聲謝後,卻沒有立刻起來去食堂。
蘇曼這樣倒不是不餓,主要是因為……
她坐的時間太久,腿已經麻成馬賽克了。
蘇曼:你坐你也麻!
……
就在蘇曼一邊單手捶著自己宛如便秘患者蹲馬桶蹲久以後才會有的不受控的雙腿,一邊用另外一隻手往嘴裡扒拉著飯,表示真香的時候,負責將公社全員大會即將召開的消息通知給各個大隊的小劉已經完成了他的工作。
蘇曼看著因為騎了一下午車,跑了六個生產大隊才剛回來的小劉從自己辦公室門前路過的疲憊樣子,連忙踉蹌著站了起來,對他喊道:“劉乾事,你這是已經通知完那幾個大隊長了?來我們辦公室坐坐唄,我這有瓜子!”
在行政辦公室專門乾跑腿的小劉是整個公社出了名的碎嘴子,雖是個一米八多個的猛漢,但一開口不是張家長就是李家短,哪有閒瓜子嘮閒嗑的地方,哪就有他的身影出場。
當然,好磕瓜子似乎是整個麥稈公社人的共有愛好。而這,也是為啥蘇曼會在辦公室裡囤那麼多瓜子,還特意打電話讓她爸月底過來時給自己多帶點家炒瓜子的原因。
“劉乾事,快嘗嘗,這是我頭些日子特意去供銷社買的,說是新下來的瓜子炒的,特香!”
“新下來的瓜子現炒的啊?哎呀,這哪兒好意思……”
看著嘴上還說這不好意思,實際上卻已經拉開自己對麵椅子坐上去的小劉,蘇曼熱情地給對方抓了一把瓜子,像是嘮家常一樣地說道,“劉乾事你這是剛給幾個生產大隊送信回來吧,那自行車鏈子沒又掉吧?我頭陣子就是,正騎著呢,那車鏈子就掉了,我鼓搗半天才弄好,回來還給我弄了一手的黑!”
“咱這自行車比我閨女的歲數都大,真成了關鍵時刻掉鏈子了。不過我今天點兒還不錯,倒是沒給我掉鏈子,就是六個生產大隊來回騎這一趟,比我放假看我閨女一整天還累!”小劉邊嗑著瓜子,邊三句離不開他今年已經八歲,正是貓嫌狗不愛,但他這個當爹卻再看也咋不夠的歲數。
說著,他又抓了一把瓜子,抱怨道:“不過說實話,我是忒不愛去給下邊生產大隊送信兒了。每回去那些個大隊長都拿我當跑腿一樣的看,連口水都不給我喝!尤其是於家堡那個於隊長,聽我說完田書記說讓他們準時到達的話後,當場就甩了臉子,不過是一個大隊長,有啥可了不起的!”
“他可能不是針對你。”蘇曼不著痕跡地拱火道,“說起來,雖說我是剛來這上班沒多久,但我可也聽說這位於隊長可是跟之前的於書記有點親戚關係呢,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們這種小乾事,還是聽吩咐辦事就得了。”
這話一說出來,小劉果然更覺火大,連磕了好幾個瓜子後,小聲說道:“啥親戚關係,就是一個生產大隊的老鄉,他能當上這個大隊長,那純是和前頭被下放農場的於書記臭味相投!”
這話說得蘇曼心裡一緊,不動聲色地問道:“臭味相投?這是啥意思啊?”
“……哎呀,反正你隻要知道他們都不是啥好人就行了!”小劉似乎自覺地失言,但看著蘇曼仍一臉茫然的樣子,他忍不住多嘴提了一句,“小蘇乾事,我沒彆的意思,就是等下禮拜一開會的時候,你要是碰到那位於隊長,儘可能還是想著躲他遠點吧。”
說完,小劉就抓了一把瓜子,回去了。
……
小劉這話說得語焉不詳,但卻莫名叫原本隻是想從他這裡聽一聽這幾個生產大隊長在得到開會通知時反應的蘇曼心裡有些不安。
她心想,小劉說得“臭味相投”該不會是自己想的那種……
蘇曼有些不敢想當然,努力回想起著自己和於那位於隊長對話時,對方留給自己的印象——
十分具有欺騙性的憨厚長相,偶爾會閃過幾分精明的眼神,肥胖短小的身形與帶頭偷奸耍滑抵觸農活的行為,還有在和自己對話時,所表現出來的謹慎防備,與自己故意表現出無害後的不屑與……欲望?
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都過於正直善良的品行也的確是會成為一小部分極會偽裝的人的保護色,但在有了對他為人究竟如何“臭味相投”的,或許是偏見,但也很有可能就是真相的猜測以後,蘇曼便在在第一時間想到在於家堡插隊的陳秋蘋和趙蘭妮,和更多更多的女知青的處境。
如果,這個於隊長真的是這樣的人,那麼一旦這些女知青被對方精湛的偽裝而蒙蔽,甚至是對他有所信任的話……
想到這,蘇曼猛地站了起來,左右踱步了好一會兒後,她決定先按兵不動。
公社全員大會召開的時間就在後天,以他表現出來的謹慎態度,這位於隊長就算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也一定不會也不敢在這種關鍵的時間點裡做一些齷齪的事情。
至於大會結束以後,對於他輪崗的安排也會立即生效,到時候自己可要給他找一個好去處,也讓其他幾個生產大隊的大隊長看看,讓這樣一個疑似熱衷於胡搞亂搞男女關係的大隊長到自己的地界當一把的心情。
可彆說什麼其他生產大隊的大隊長會不知道這位於隊長背地裡是個啥德行的人,那刀子不捅在自己身上,誰都能站著說話不腰疼。
所以……
蘇曼看著自己剛剛在本子上,原本打算以一對一小組式對調的,並已經打算讓郭屯和於家堡的兩個大隊長進行輪崗的計劃,直接用筆劃掉了上麵的內容。
劃掉“郭屯?於家堡”
改成“於家堡?崔口子”
聽說崔口子生產大隊因為重男輕女已經男女比例失調,這讓他們當地原本還和隔壁麥河溝一樣熱衷於家暴婦女的男同誌們都開始改頭換麵得哄著不多的女同誌,好讓她們能留在本地出嫁,而不嫁去其他大隊了。
所以,如果這位於隊長在去了崔口子生產大隊進行輪崗工作的時候,萬一產生了一些不該有的想法,又萬一冒犯了人家大隊裡頭的小姑娘新媳婦兒的……
想起自己見過的那位膀大腰圓,據說家裡祖上曾是有名的殺豬匠出身的崔口子隊的大隊長……
蘇曼也隻能在心裡默默為那位身似武大郎一般,卻可能乾著西門慶的事兒的於隊長默念一聲“阿門”了。
光靠坐在這裡憑空猜測是沒意義的,真的想知道真相如何,就看於隊長挨不挨揍了!
當然,蘇曼在想好如何驗證於隊長真實麵目,並連著如何懲治、解決他的法子都想出來以後,也沒忘了自己的本職工作,繼續埋頭寫起了自己對於六個生產大隊輪崗的安排,以及等把該拉下馬的拉下來後,自己對新大隊長選拔的建議與各個大隊的發展規劃。
“郭屯大隊的隊長不錯,讓他去於家堡體驗一下肥沃土地的幸福,順便也看看能不能感化一些那群快要懶死的社員大,但我覺得還是有點費勁,還是卡他們今年的救濟糧吧。
“麥河溝的男人愛家暴?那就讓他們的大隊長去郭屯,那裡的地都需要開荒才行,既然有力氣打女人,那麼也肯定有力氣開荒,還有崔口子那裡不是男女比例失衡了嘛,那就讓他們大隊長去女同誌多但總挨男人揍的麥河溝去!
“田家莊和楊家店總為了水源和水源儘頭的土地歸屬打架?那就互相交換,立場都不同了,看他們還怎麼打……”
看著自己寫好的輪崗安排後,蘇曼隻覺得鬱結在心中的一口氣算是徹底胡出去了。
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
她可是很期待在輪崗之後,這些平日裡已經習慣了在自己生產大隊橫著走的大隊長會有表現。
——
第二天。
在蘇曼將所寫的“關於六個大隊長輪崗的安排”的計劃書交給田慶豐過目,並得到對方同意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的職業命運已經被蘇曼這個小惡魔給敲定的大隊長們正為了突然要開公社全員大會的事情,難得湊在了一起。
崔口子生產大隊的崔隊長是個暴脾氣,到了以後直接就說道:“你們說,這新上任的書記才剛過來多長時間,就這麼窩不住兔的,突然就通知咱們說這位新來的田書記要召開公社全員大會,還特意強調了,說讓咱們準時到達,這態度,不會是想給咱們來一個下馬威,還是新官上任三把火?”
麥河溝的麥隊長膀大腰圓,一拍巴掌道:“管他是幾把火,咱又沒犯錯,咱怕啥!”
“就是!要我說,開大會好啊,到時候我一定得跟新來的田書記好好說道說道,讓他給評評理,看看麥河旁邊的那塊地到底是疏於誰的”
說這話的,是田家莊的田隊長,而緊接著他開口的,自然是和田家莊向來不對付的楊家店的楊隊長:“評理就評理!等到時候開會,說要在那裝啞巴誰他媽的是烏龜王八蛋造的!”
向來老實本分的郭屯的郭隊長一直沒開口,隻是在等大夥兒都說完以後,問道:“於隊長人呢?不是他把咱們都叫來,說要合計合計過幾天開會的事兒嘛。”
大夥兒一聽這個問題,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老郭啊老郭,咱們這都認識這麼多年了,老於是個啥樣人你還不知道?誰知道他這時候正盯著誰家的小媳婦迷花了眼呢!也就隻有你是個怕媳婦的慫蛋不知道!”
說這話的人,是崔口子大隊的崔隊長,隻見他羨慕地說道:“要不是我都知道這老於沒少禍禍他隊裡頭那些小寡婦新媳婦的,我是真想給他們於家堡的娘們都搶到我們崔口子來,這樣的話,我們大隊的這些男同誌也不至於讓這些女同誌給騎到脖子上來啊!”
幾個人話雖都是胡吹八捧,但都一起共事這麼多年,互相也都知道對方是個啥樣人。
都是泥腿子出身,趕上好時代能吃飽飯娶上媳婦不說,還都當上了大隊長,誰也不敢真的像於大海那家夥似的,仗著跟前書記是老鄉,又都臭味相投好搞女人而敢這麼鬨騰。
這就跟他們剛笑話郭隊長似的,其實回到家裡個個都是得看媳婦兒臉子的人,尤其是崔隊長,那跟家裡婆娘麵前是連個屁都不敢放,還有麥河溝的麥隊長,說是有時候愛跟女人麵前掄拳頭,但那玩意兒打在身上是真不疼,就是裝個樣子罷了!
現在,也不過是互相吹牛皮罷了。
正在大夥兒都絞儘腦汁編瞎話的時候,真·人麵獸心的於隊長帶著一身酒氣來了。
眾人見他過來,還沒等打招呼,就先看到了他臉上的血印兒,全都忍不住戲謔道:“呦,老於這臉上是咋了?是不是遇上那帶勁兒的,一爪子給你撓出來的血道子啊!”
“嗐,彆提了。這不是來之前碰見一個知青,長得那叫一個水靈!我就過去逗了兩句,誰知道這個性情那麼烈,直接給我來了一下子就跑了。要說這批新來的女知青檔案我挨個都看過,最好的也就是工人家庭出身,沒啥了不起的,可誰想到這羊群裡倒是出了匹烈馬,要不是明天還得開會,我高低得追上去好好教訓教訓這丫頭!”
話音剛落,其他幾個隊長的臉色就都變了。
心想,於大腦袋是不是狂得沒邊兒,忘了他最大的靠山已經被下方農場,還是他真的瘋了,想跟前任書記一起去農場挖大糞?那可是城裡來的知青,他怎麼敢!
而在聽到於隊長還在那邊還在口無遮攔說著要把知青弄到手,甚至還說要把頭幾天來各個大隊了解情況的,那個賊漂亮的女乾事也要弄到手的話時,幾個大隊長的臉色都變得煞白,連忙打岔將這個話題繞回到了明天全員會上麵。
然而作死的人又哪裡是換話題就能止住作死腳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