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嶼安想不到。
他沒再說下去,丟下辭職信轉身離開。
隻是人還沒走出辦公室,兜裡的手機就急促響起來。
周嶼安隨手接起,聽到裡麵傳來的話後,先是露出一抹微妙的訝異表情,而後才好像想起了什麼,轉身看向霍抉。
和幾個月前訂婚宴現場那個隔著人群的對視一樣。
霍抉朝他很輕地偏了偏頭,露出一個單純無害的笑容。
周嶼安接到的電話是沈睿打來的,說沈榕剛剛忽然被警方帶走。
原因是,涉嫌殺人未遂。
兩個多月前,傅修承的遊艇突然離奇在海麵出現故障,導致他落海失蹤。
周嶼安雖然早猜到這件事也許和沈榕有關,但他一直不明白傅修承為什麼要上那艘遊艇,以後來對他的了解,他不可能那麼容易被騙上去。
除非——
他明知故上。
故意配合沈榕演一出戲,從而拿到她犯罪的證據,讓她無法翻身。
如果真是這樣,
這個人的瘋狂完全超出自己的想象。
畢竟那樣的情況,稍有偏差,生死便在一線之隔。
周嶼安平靜地掛了電話,不以為然地看著霍抉,“你覺得會影響到我什麼嗎?”
霍抉起身,不慌不忙地走到他麵前,把手裡折好的紙鶴插在他前襟口袋裡,無聲地笑了笑,“不去看看,又怎麼知道。”
對霍抉來說,遊戲玩得太快就不好玩了。
隻有出其不意,不斷堆積的疼痛才最致命,也最愉悅。
當所有人、包括沈榕都以為他已經放下或者是玩夠時,當沈榕沉浸在自己即將複出的紙醉金迷妄想裡時,霍抉的圍堵才正式開始。
他聲音像惡魔的呢喃,周嶼安的心臟劇烈跳動,但理智讓他最終冷靜下來,冷冷丟掉他塞過來的紙鶴,離開了辦公室。
*
沈榕被秘密帶走的消息不到一個小時就在圈子裡悄悄傳開。
上午還風光地掛在熱搜上,營銷號們瘋狂吹噓豪門太太複古女星的美貌顏值,才幾個小時不到,風向突變。
熱搜突然空降沈榕被警方帶走的話題,迅速超過了昨晚的複出宴會,後麵跟著紅色的爆字,顯得格外諷刺。
周嶼安趕到派出所的時候,傅家的整個律師團都已經到場。
周嶼安走進去,看眾人一臉凝重神色,似乎很棘手的樣子,皺眉問:“怎麼了,證據很足?”
其中一人看著周嶼安欲言又止,旁邊幾個也是低著頭不說話。
周嶼安覺得奇怪,“有事就說。”
沈榕乾出任何離譜惡劣的行為他都不會意外,有什麼好開不了口的。
一個和周嶼安還算熟的律師張了張唇,走到他麵前,指著裡麵的一個房間小聲道:“周律師,您女朋友……也在。”
周嶼安不可置信地皺起眉,“你說什麼?”
“我說,您女朋友,孟小姐正在裡麵錄口供。”
“……”
周嶼安腦中轟地像是有什麼炸開,他馬上問:“以什麼身份被傳喚的?”
“證人。”律師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受害方的證人。”
“……”
周嶼安怔怔地站在原地,思緒飛回幾十分鐘前跟傅修承對話的辦公室。
當時他意味不明地笑,說——不去看看,又怎麼知道。
所以,自己應該知道什麼?
或者說,自己還被隱瞞了什麼……
周嶼安稍稍往裡走了些,看到透明玻璃裡,兩個警察在孟染對麵坐著,時不時會問一些問題,孟染回答後,他們一筆一畫地記錄在本子上。
周嶼安看不清那些文字,但有種莫名的預感,那上麵的內容,也許正是傅修承將要送給自己的“禮物”
他就在口供室外站著,眼前的畫麵逐漸被拉遠,又虛晃地拉近,他腦中想著各種各樣的可能,試圖緩衝待會可能帶來的衝擊。
身後忽然傳來懶散的腳步聲,“周律師這會兒是不是在想,你的女朋友怎麼會成為我的證人。”
周嶼安轉身。
其實他已經有些無法平靜了。
但還是強自鎮定,“我沒空想這些,配合傳喚是每個公民的責任和義務。”
霍抉搖搖頭,笑:“真是好正義。”
聲音剛落,口供室裡的清麗身影站起來,應該是錄完了口供。
兩個男人的視線同時都落了過去。
房裡,孟染起身那一刻,覺得有些恍惚。
雖然之前假想過這樣的可能,但當現實真的擺在眼前,她還是無法相信,在這樣一個法治社會,還會有人這麼猖狂,因為利益去想要另一個人的生命。
她回答完所有警察提出的問題,鬆了口氣走出門,卻猝不及防看到站在門口的傅修承和周嶼安。
孟染以為自己會不知所措,但很意外,她出奇的平靜。
或許是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那些無法說清的羈絆和隱瞞,最終竟然由兩個月前的一樁案子牽了出來。
她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看著麵前的兩個男人,孟染表情很平靜,對霍抉說:“我錄完了,如果還有需要了解的地方,隨時聯係我。”
說完又麵朝周嶼安,“你也一樣。”
一碗水端平,沒有任何偏倚。
說完這句話,孟染便從兩個男人中間穿過去,離開了派出所。
周嶼安沒去追,他用最大的理智克製著自己的情緒,朝走出來的警察說,“我是沈榕的律師,能不能查閱證人的口供。”
警察有些莫名,“周律師,所有資料進入訴訟階段才可以申請調閱,你怎麼……”
是啊,周嶼安想自己也是瘋了,明知道不可能,他卻問出這麼荒唐的問題。
“給他看吧。”霍抉忽然開口,“我允許周律師現在看,看清楚。”
現場氣氛變得微妙,律師團們麵麵相覷,用眼神表達怎麼會有這麼離譜的程序,警察也皺著眉:“這怎麼——”
霍抉打斷他:“有任何後果我自負。”
“……”
警察已經察覺出這兩個男人之間一些不尋常的氣氛,眼下受害方既然願意把證詞給對方律師看,警察便也沒再堅持,把剛剛記錄下來的內容交給了周嶼安。
周嶼安接過來,關節微動,打開扉頁。
他視野裡映入整頁內容。
黑色的中性筆,白色的紙。
明明寫得很清楚,可不知為什麼,周嶼安的視線卻變得逐漸模糊。
甚至看到最後,他好像已經不認識上麵的字。
“11月3號晚上8點左右,因為我丟失了一隻重要的畫筆,所以去海邊找。”
“我發現他的時候,他躺在礁石下麵,隻有微弱的呼吸。”
“我將他扶回家後,他的脈搏忽然停止跳動。”
“我給他做了很久的人工呼吸,他才蘇醒。”
……
警方錄口供會要求證人講述所有的過程,一絲細節都不會放過。
也正如此,周嶼安通過這頁紙,仿佛情景再現般,看到了傅修承和孟染曾經度過的那一夜。
她救了他,給他做人工呼吸,給他換衣服,甚至牽著手陪了他一晚。
周嶼安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堅持看完後麵的內容的。
隻知道讀完最後一個字時,耳邊好像有冰冷的海水在呼嘯,他從頭冰到腳。
“我曾經說過我很公平,先來後到。”霍抉平靜地落下聲音,“周嶼安。”
他第一次正式喊他的名字,像在宣告這場三人遊戲的結束。
“你才是那個後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