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再聽她說起這些,心底升起幾分莫名的情緒。
他抬手按住一錠元寶,止住了她往他這邊推的力道,語調帶著幾分強硬:“給你的,藥錢。”
樊長玉還是推拒:“當初你同意假入贅時,我們就說好了的,我會給你治傷,怎麼能這時候收你錢呢,那多言而無信。你前些日子帶著傷頂著寒風在屋子裡寫時文,掙這些銀子也不容易……”
他摁在元寶上的力道未收分毫,黑眸鎖著她:“糖錢?”
樊長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說這些是給他買糖果的錢,老實巴交道:“買糖也花不了這麼多銀子啊……”
“那便先收著,往後再買。”
“買到你傷好離開,也花不了這麼多銀子……”
樊長玉話說到一半,自己突然沉默了下來。
往後再買,是說她們還有以後的意思嗎?
火塘子裡燃燒著的柴禾發出“劈啪”一聲炸響,火星子四射,終於打破了屋中的沉寂。
對方還是那句話:“你收著。”
樊長玉沒看他,而是盯著他摁著銀元寶的手看了一會兒,才問:“你喜歡什麼糖?”
謝征聽她這麼問,便回了手:“你看著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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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樊長玉入睡時,一向好眠的她望著帳頂失眠了。
她雖然心大,但也不是個木頭。
言正雖然脾氣大了些,嘴巴毒了些,但心地很好,不然先前也不會在山賊殺進家門後,還帶著長寧跑。
他長得好看,能識文斷字,還有一身極俊的功夫。
她知道他隻是暫居於此,終究是會走的,所以才一直把他當個過客看待。
但今天他給了她這麼大一筆銀子,讓她以後也給他買糖吃?
樊長玉突然覺得心口有些亂糟糟的。
她翻來覆去跟烙餅似的,一直到天將明才迷迷糊糊睡過去。
第二天不出意料地起遲了,眼下還有一團淡淡的青黑。
不過好在除夕、元日這兩天肉鋪裡是不開張的,起遲了也無妨。
樊長玉打著哈欠起床包湯圓子,外邊巷子裡還有孩童玩爆竹的聲響,整個鎮上都沉靜在一片新年的祥和氣氛裡。
一州之隔的崇州,卻剛經曆一場慘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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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坊間張燈結彩,滿滿的年味。
一封八百裡加急的戰報過了永定門,卻沒被送去皇宮,而是改道送去了魏丞相府。
流星快馬從夾道飛馳而過,兩側榆楊霜雪壓枝。
魏府門前一片森嚴,兩尊石獅按著寶珠麵目猙獰,披甲執銳的守衛以雁陣排開,積雪落滿牆頭,連雀鳥都不願在這邊的枯枝上落腳。
馬背上的驛者滾落在地,從懷中取出戰報高舉過頭頂,“崇州急報!”
門口的守衛麵色一變,取過戰報,匆匆步入府內,轉交與府內將士後,那將士才捧著戰報匆匆遞到書房:“大人,崇州急報!”
不消片刻,書房侍者打開門,出來取走戰報。
整個流程嚴密而迅速,每日送往魏府書房的信報,都是以這般形勢遞來的。
書房侍者合上書房大門,走路時腳下幾乎沒有聲音,恭敬將戰報呈與紅木案後批閱奏章的長髯老者:“丞相,崇州來的八百裡急報。”
一隻蒼勁而筋骨分明的手接過戰報,看完後重重往案上一擱:“我早該料到那逆子穩不住崇州戰局!秋收才過多久,整個西北為何征不上糧來?”
侍者不敢應聲。
老者起身,著的竟不是錦衣,而是一身尋常布衣,負手望著窗外的深深雪景,一雙鳳眼細長,身形挺拔,正是把控了朝政十餘載的大胤丞相魏嚴。
他稍作沉吟道:“讓那逆子給我滾回來,調賀敬元去先把崇州戰局頂上。”
他手中曾有兩把用得最趁手的刀,一把是他親手養大的外甥,一把則是賀敬元,親子魏宣反而隻是個空有野心卻剛愎自用的草包。
侍者應是,正要退下時,卻聽得這位居丞相之位行帝令十餘載的掌權者問:“武安侯的屍首可尋到了?”
侍者搖頭:“並未。”
魏嚴沉沉歎了口氣:“那孩子身上留著魏家的血,心性手段最像我,可惜了……”
侍者在魏嚴身邊伺候多年,多少也能揣摩他幾分心思,想著他從前對武安侯的器重,可是遠勝大公子魏宣的,接了句:“侯爺說不定隻是被那些奸佞小人蒙蔽了,您教養侯爺十六載,不是父子勝似父子,說您當年害死了承德太子和謝將軍,實乃無稽之談,證據呢?侯爺連證據都沒見到,此事應當還是有回旋的餘地的,您又何必……”
侍者說到一半突然禁了聲,抬眼對上魏嚴冷沉凜然的目光,忙用力抽了自己一耳光:“是老奴多嘴了!”
魏嚴卻道:“他終有一日會知道的,他已起了疑心,不趁他未設防時了結了他,他日為魚肉的便是我魏家。”
侍者先是愕然,隨即道:“丞相乃國之棟梁,便是侯爺也動不了您,何況侯爺已不在了。”
魏嚴閉上眼沒作聲。
轉身回書案後坐下時,麵上已不見了那一絲悵然,問:“我命人去薊州取的東西,拿回來了嗎?”
侍者嗓音低了幾度:“玄字號的死士,迄今未傳回任何消息。”
魏嚴眉眼陡然一厲:“賀敬元那邊呢?”
侍者答道:“安插在賀敬元身邊的細作先前來信,說賀敬元似乎並不知曉那東西的存在。”
恰在此時,書房外又傳來通報聲:“大人,薊州牧快馬送了一方錦盒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