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陽耀眼,齊姝和小胖子齊齊被罰到了禦書樓抄《院規》時,心情卻不太美妙。
能用“禦”字,這禦書樓的匾額,自是書院創立之初成祖皇帝親賜的,裡邊藏書萬棟,不少失傳的書卷都還能在這裡找到,學子們更是求知若渴,一些孤本甚至得排隊幾個月才能借閱到。
禦書樓分七層,外舍弟子隻能借閱第一層的書籍,內舍弟子可借閱二至五層的,五層以上的藏書,就隻有上舍弟子才能借閱了。
因此書院的學子們,外舍弟子仰慕內舍弟子,內舍弟子又仰慕上舍弟子,除了才學上的佩服,更多的還是希望能同這些弟子打好關係,從他們那裡借閱禦書樓五層以上的藏書。
而書院的院規,也是之乎者也的洋洋灑灑列了幾百條,但凡學識差點的隻怕看不懂這院規在說什麼,堪比一篇簡化版的道德經。
齊姝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寫過這麼多字,幾乎抄得頭暈眼花。
她倒也不是沒想過讓同樣扮做了小廝的宮婢替自己抄,可據聞書院以前就發生過了類似的事,夫子們為了防止學子偷奸耍滑,讓書童代寫,這才專門罰他們到禦書樓抄書,命上舍的弟子看守。
自然,這弟子也非旁人,正是公孫鄞。
旁的上舍弟子雖清傲得很,但被罰來這裡抄書的,不是權貴子弟便是富商之流,若是把人開罪得太厲害了,指不定會被報複。
隻有公孫鄞這個公孫家的嫡孫盛名在外,不懼這些,他又常在禦書樓一待就是一整天,故此夫子們多托他幫忙看守受罰的弟子。
也正是得益於此,齊姝和小胖子才被準許進了禦書樓第七層的單獨雅間。
齊姝伏案抄寫《院規》時,偶爾一抬頭,便能瞧見公孫鄞手持一卷書姿態閒散坐於窗前,白袍逶地,半束的墨發和衣袍都在斜陽下鍍了一層淡金色華光。
他單手支著額角,眉眼低垂,似乎看書看得認真。
每每這般做賊似的瞧上一眼,齊姝心口就能撲通撲通跳上半天,再次低頭抄寫《院規》時,仿佛都不覺著累了。
直到小胖子偷偷戳了戳她手肘問:“安兄,你說那太陽光照在書冊上,公孫兄他就不嫌晃眼睛嗎?”
齊姝抬起頭正要細看,空中忽地傳來一聲鷹唳,似撐著手肘垂眼在看書的公孫鄞,腦袋便往下一點。
隨即他掀開睡眼惺忪的眸子,坐直身體抬手揉了揉發酸的脖頸,目光再淡淡往齊姝和小胖子這邊一掃,視線在她們身上停頓了兩息,仿佛才想起來他們為何會在這裡,用不知是困惑還是同情的語調低語了聲:“還沒抄完麼?”
齊姝和小胖子提著毛筆,齊齊被驚成了兩頭呆鵝。
原來他是一直在窗邊打瞌睡的麼?
不及齊姝細想,窗邊刮來一股大風,吹得她和小胖子抄了一下午的院規飛了滿地,齊姝忙抬袖做擋。
小胖子則急著去撿自己被風刮跑的卷張:“哎,我剛寫完的《院規》!”
在窗邊的公孫鄞也抬臂擋了擋被吹進來的樹葉和槐花,怎料那隻俯衝而下的海東青瞧見他抬起一隻手臂,張開鐵鉤一樣的利爪就要在落在他手臂上。
公孫鄞毫無防備,被這隻帶著俯衝力道砸落下來的猛禽帶得往後退幾步,又撞到了齊姝她們的桌案,最終被一張凳子絆倒在地。
齊姝就在他邊上,他跌倒時,齊姝小腿也被那張帶倒的圓凳砸到,吃痛一起摔了下去,混亂中隻覺胸口一沉,竟是公孫鄞手肘不慎壓在了她胸脯上。
齊姝大驚失色,顧不得小腿的疼痛,連忙使勁兒推搡了他兩把。
公孫鄞神色也變了變,移開手臂撐地半坐起來,墨發披散下來有些狼狽,卻仍是清雅好看的。
他似乎並未發現什麼異常,隻道:“我方才跌倒,不慎壓到了安兄,安兄可有受傷?”
齊姝尚年少,裹胸又裹得嚴實,一聽他這麼問,以為他並未察覺自己是女兒身,當即粗著嗓門回道:“沒有!男子漢大丈夫,壓一壓又壓不壞!”
大抵是做賊心虛,她還使勁兒拍了拍自個兒胸脯。
公孫鄞眸底似閃過幾絲異樣,移開目光,隻說了句:“那便好。”
那隻海東青發現自己闖禍後,倒是沒選擇公孫鄞的手臂落腳了,而是收攏翅膀站在了書案上,正探著腦袋睜著一雙黑豆似的圓眼打量二人。
公孫鄞起身後便用折扇在海東青頭頂輕敲了兩記:“不長記性,來我這裡闖了多少次禍了?”
海東青歪了歪腦袋,發出一聲:“咕?”
腳下鐵鉤一樣的爪子,卻抓破了齊姝抄好的一頁《院規》。
齊姝心都在滴血,慘呼一聲:“我抄的《院規》!”
海東青一雙豆豆眼盯著她,抬起了其中一隻腳,似乎在問這樣行了嗎?
公孫鄞頭疼扶額:“那‘蠻人’真是將雪鸞養得也愈發蠻性了。”
他對齊姝道:“你看這樣如何,今日你在這禦書樓抄的這些,我便算你全通過了,剩下的你改日再來抄便是。”
小胖子抱著一摞從外邊撿回來的《院規》慘兮兮問了聲:“公孫兄,那我呢?”
公孫鄞長眸微垂,夕陽的餘暉灑在他嘴角微翹的弧度上,整個人實在是溫和得緊,他極好說話地道:“也算。”
抄《院規》的第一天,齊姝和小胖子都被準許早早地回去了,當日所抄內容也全拿了合格,小胖子去飯堂的一路都在誇公孫鄞,說他也沒大家傳得那般嚴苛。
畢竟夫子檢查時,若是字跡不公,或是有錯字漏字,就得被打回來重抄。
齊姝卻一路都沒怎麼說話,隻走著走著突然莫名起來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