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 23 章(2 / 2)

賢妻如她 第一隻喵 18415 字 8個月前

那時候跟他一起喂魚的,還有祁鈺和鐘吟秋。兩個被接進皇宮教養,名為恩榮,實則人質的權臣嫡子女,還有一個宮女所出、不受待見的三皇子,三個落魄人年紀差不多大,時常背著人一處玩耍,後來還學著戲文裡撮土為香,結了義兄妹,祁鈺最大,鐘吟秋最小,他排在中間門。

一展眼這麼多年過去了,誰能想到當初跟他稱兄道弟的人,如今一心想要他的性命呢?

門外人影一動,衛隊長黃駿走了進來:“王爺,明夫人今天出門了。”

元貞掰糕的動作頓了頓。出來了,是準備報複?還是準備服軟,像從前那樣窩窩囊囊活下去?黃駿還在說:“明夫人上午往西花園跟前走了走,不過沒進去。”

是找他嗎?元貞把剩下的糕都拋進水裡:“繼續盯著,有動靜立刻來報。”

四更剛過,明雪霽送計延宗出門上朝,折返身往回走。

天還黑著,角門上著鎖,聽不見那邊的動靜,要如何才能把消息傳給元貞?

“姐姐!”身後突然傳來明素心的叫聲。

明雪霽回頭,看見她飛跑著過來,還沒到近前,先已經哭出了聲:“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處處不肯放過我?”

明雪霽聽不懂,默默站著。

明素心跑到近前,她看起來已經哭了很久,眼睛又紅又腫:“三年前你跟我搶英哥,我讓了,為什麼這次你還要跟我搶?”

她說的沒頭沒腦,明雪霽不想糾纏,轉身離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彆走!”明素心一把抓住,哭著說道,“英哥讓我和你一起做平妻!”

明雪霽吃了一驚。

明素心還在哭:“明明一開始都說的好好的,爹說休了你,英哥沒吭聲,後來又說讓你做妾,英哥也沒反對,結果昨天英哥突然說必須是平妻,要不然婚事就不辦了,都到這時候了,喜帖都發出去了,怎麼可能不辦?姐姐,是不是你逼著英哥這麼做的?我從來沒想過害你,你怎麼能這麼欺負人呀!”

明雪霽默默聽著,從前的委屈和不甘恍如隔世,如今由明素心親口證實計延宗自始至終都知道、默許,甚至鼓動著這件事,心中也沒有什麼波瀾。隻是想不通,計延宗既然如此喜愛明素心,為什麼又突然改主意,弄什麼平妻?

明素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尋死一回,英哥就什麼都由著你,姐姐要是用這種手段的話,那我也去死好了!”

“素心。”不遠處傳來計延宗冷冷的語聲。

明雪霽抬眼望過去,計延宗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一步步往跟前走。

明素心吃了一驚,抹著眼淚:“英哥。”

計延宗慢慢走到了近前,垂目看她:“我真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話,你們嫡親姐妹,你連親姐姐都容不下麼?”

明雪霽心中生出巨大的荒謬感。這些話她剛剛聽他說過,原來他對明素心,也是這麼說的。

“可是你一開始都說好的,我是妻,姐姐是妾,”明素心哭著問他,“都到這時候了,你怎麼突然改了主意?”

“那些話都是你父親說的,自始至終,我什麼都不曾答應過。”計延宗神色坦然,“君子言出必行,若是我說了,我必定做到,我既沒說過,自然不能由著你們失了禮法章程。”

明素心張口結舌,一句話也答不出來,明雪霽看著計延宗,荒謬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是的,他從頭到尾什麼都沒答應過,他隻是由著明家人去辦,他是光風霽月的君子,從來不做這些違背良心的事,他隻是讓彆人替他去做罷了。

計延宗還在說:“你姐姐為了你,連自己住的院子都讓了出來,你卻在這裡抱怨她猜疑她,我一向以為你識大體,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

明雪霽看見明素心被他說的慌張羞愧,眼淚掉著,臉漲紅著。從前這個模樣的人是她,從今往後,就要改成明素心了吧,明素心那麼想做他的妻,如今求仁得仁,也隻能受著了。

計延宗說完了,等著明素心認錯,明素心還在哭,明雪霽想了想,趁機開了口:“相公,住處的事我想了一整夜,東跨院離書房近,相公時常要在書房讀書辦公事,妹妹識文斷字的,也能幫著相公,我什麼都不懂,在那裡隻會添亂,還是把那裡改成妹妹的起坐間門吧,我去荔香苑住,也是一樣的。”

荔香苑在最後麵,離他最遠,也就不必時時看見他。

計延宗怔了下,荔香苑最偏僻,處處都不方便,她為了他,真是什麼都不計較。看了眼明素心,臉沉了下來。

明素心不敢再哭了,擦了淚抽噎著認錯:“英哥,是我一時衝動,我以後不這樣了。”

“回去吧。”計延宗並不很滿意她認錯的態度,但她一向嬌慣,也隻能慢慢來,“再耽誤,我上朝都要遲了。”

他催著明素心往外走,自己落後一步,低聲喚明雪霽:“簌簌。”

明雪霽抬頭,看見他眼中淡淡的笑意,還有幾分得意:“原本想等晚上回來再告訴你這個好消息,讓你也歡喜歡喜,沒想到這麼快就給鬨出來了。”

他是真的以為,給她一個平妻的名分,就是對她天大的恩賜,就可以把她的痛苦憤怒全都抵消。明雪霽低頭,壓下惡心的感覺:“謝謝相公。”

計延宗握她的手:“我早說過,計延宗不棄糟糠,你就是不信我。”

他含笑看她,沒再往下說。明明這麼難,明明她什麼都沒有,他卻還是排除萬難給了她平妻的名分,他對她如此眷顧,總有一天,她會明白的。

八月初六轉眼即至。

迎親是在黃昏,但需要張羅的事情太多,明雪霽一大早就起來了。

往正房去時,計延宗也在,一身簇新的六品官員公服:“你回去歇著吧,你家裡遣了人幫忙,人手夠了。”

明睿和趙氏都怕她暗中動手腳壞事,千叮嚀萬囑咐婚禮的一切都不許她插手,計延宗雖然覺得明雪霽不會這麼乾,但還是決定謹慎從事。

明雪霽愣了下,很快想明白了原委,答應著退了出去。

這樣更好,她本來也隻是裝裝樣子,並不準備替他張羅。

沿著甬路慢慢走著,裝作不經意拐到角門跟前,突然哎呀一聲:“劉媽,我手帕掉老太太屋裡了,你快去找找。”

劉媽走了,不遠處幾個丫鬟架著梯子在掛燈籠,明雪霽叫了聲小滿:“你去幫著扶扶梯子,彆讓人摔了。”

這些天她安分守己,小滿早已沒那麼警惕,果然去了。

角門開著,能看見西花園門口的衛兵。

心跳一下子快得像擂鼓一樣,明雪霽咬著牙飛跑過去,急急說道:“麻煩你稟報廖長史,就說我求見王爺。”

餘光裡瞥見燈籠已經掛了上去,明雪霽飛快地跑回來,小滿跟著回來,然後是劉媽,找到了她故意掉在正房的手帕,明雪霽心裡怦怦跳著,回頭再看,西花園門前原本是兩個衛兵,現在,隻剩下一個。

是去送信了嗎?

眨眼已是黃昏,吉時。

花轎在門前停下,明孟元背著明素心下了轎,計延宗下馬,將紅綠牽巾交到明素心手裡。

門前厚厚的紅氈一路鋪到大廳,踩上去軟綿綿的,像踩著雲朵,計延宗慢慢走著。上次成親時,不,上次根本沒什麼成親,隻是他帶著她,往鄉下去。

大廳前擁著很多人,熱熱鬨鬨,無數張歡笑的臉。上次成親時沒有賓朋,隻有他和她兩個。

儐相在門前說著一套又一套吉祥話,計延宗牽著明素心,踏進門裡。有孩童拋灑喜果,桂圓、花生、棗子還有各種彩紙包裹的糖塊,上次成親隻有一盤花生,但是很甜,很香。

到處都是燈彩輝煌,到處都是歡聲笑語,計延宗在這時,突然覺得孤獨,突然很想看見明雪霽。她這時候應該獨自在荔香苑吧,她這時候,有沒有像他一樣,想著他們成親的情形?

引著明素心在喜帳內坐下,賓客們哄笑著,等著揭蓋頭,突然有仆役跑過來高聲稟報:“爺,廖長史來了!”

滿屋裡沸騰的人聲全都安靜下來,計延宗滿心惆悵全都拋下,歡喜到了極點。

喜帖早就送過去了,始終不見元貞有任何表示,固然他知道元貞在宮裡,固然元貞性子桀驁,京中王公貴族家裡有事從不肯露麵,但近來元貞屢屢召見,不免讓他抱了幾分希望,今日等不到人,原本已經斷了念想,萬沒想到廖延竟突然來了。

必定是代表元貞前來賀喜,這份榮耀光輝滿京城也找不出第二個,元貞待他,果然極不一樣。

計延宗拋下明素心迎出去,滿堂賓朋也都一窩蜂地跟出來,燈火輝煌的庭院裡,看見廖延一身長史公服,不緊不慢走來。

“長史撥冗前來,計某不勝萬千之喜!”計延宗隔得老遠,早已作下揖去。

“恭喜翰林。”廖延還禮,唇邊帶著身居高位者禮貌又不失疏離的笑意,“我奉王爺之命,請明夫人過去說話。”

明夫人?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裡都有些微妙的感覺。兩個夫人都姓明,卻不知元貞請的,是哪一個?

周慕深下意識地回頭去看明素心,都說元貞眼中沒有禮法,隨心所欲,但這還蓋著蓋頭呢,大喜的日子,哪有把新娘子請走的?

耳邊傳來廖延的回應:“王爺說,請明大夫人。”

怎麼是她?周慕深大吃一驚。

場中所有人都吃了一驚,計延宗心思急轉。既是平妻,自然是不分大小,然而元貞一句大夫人,卻從此給兩個人分了大小,定了位分,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

紅蓋頭底下,明素心也聽見了,覺得委屈,想哭,然而大喜之日是不能哭的,隻能吸著鼻子拚命忍著。怎麼都想不通,先說休妻,再說為妾,到最後成了平妻,如今輕描淡寫一句話,她又成了小的那個,到底為什麼,怎麼所有的事情都不能如願?

聽見計延宗帶笑的聲音:“內子還在後麵,我這就過去叫她。”

明素心一下子紅了眼圈。說好了今天隻是她的大喜日子,說好了今天他不見明雪霽的,為什麼說好的都不算了?

計延宗快步向荔香苑走去,一路跟廖延攀談著:“不知王爺找她,有什麼事?”

“王爺的事,我們做屬下的也不敢問。”廖延含笑說道,“王爺才從宮裡回來就立刻吩咐請夫人,也許是有什麼急事吧?”

急事?有什麼急事,能用得著她去。計延宗百思不得其解,看看前麵就是荔香苑一帶粉牆,女子的內室卻是不好讓外男進的,連忙停步:“長史留步,仆自去叫她。”

廖延果然停住步子,計延宗獨自進門,看見門前一左一右,守著小滿和劉媽,這是他安排的,雖然明雪霽近來十分溫順,但他還是擔心大喜的日子她會鬨事,特意讓人看著。再往前走,隔著淺淺碧色的窗紗,看見明雪霽獨自坐在油燈底下做針線。

從前在鄉下的無數個夜晚,他在讀書,她就著燈光在旁邊做針線,那些日子煎熬屈辱,卻又是永遠難以忘懷的安穩。

計延宗走進門裡:“簌簌。”

明雪霽在燈下抬頭,看見計延宗低垂的眉眼,他眸子裡帶著晦澀不明的情緒,並沒有多少新婚的歡喜:“王爺叫你過去說話。”

心裡卟的一跳。元貞,收到她的消息了。

站起身,又刻意遲疑一下:“王爺找我做什麼?我什麼都不懂,彆說錯了話。”

“不妨事,我陪你一道去。”計延宗溫存著聲音。

他要陪著嗎?明雪霽有些忐忑,轉念一想,之前幾次都是他陪著,可又有什麼用?元貞想單獨見她的話,總能找出無數辦法。

跟在計延宗身後走出荔香苑,廖延迎上來招呼:“明夫人。”

也許是心虛,總覺得他今日的神色與以往不同,似是知曉了她的心思似的,明雪霽低了頭,耳朵上開始熱,霎時間門就燙得難受。

計延宗在說話:“我們這就隨長史過去。”

廖延笑了下:“王爺隻請明夫人一個。”

計延宗怔了怔,待反應過來時,廖延已經走了,明雪霽跟在身後,最後是提著燈籠圍隨的侍婢,蚌殼鑲嵌的明瓦燈拖出她纖瘦的身影,一搦細腰,纏著道旁的杜若。

計延宗無端覺得心裡有些發虛,慢慢走回前廳,鼓樂聲說笑聲一下子灌進耳朵裡,人叢中明素心向著他抬起頭,紅蓋頭四角綴著的珍珠流蘇顫巍巍地動。

計延宗拿過挑蓋頭的秤杆,走到她麵前。

***

明雪霽慢慢走過西花園的小道。入秋後一早一晚開始陰涼,草木踩在腳底下,發出細微的沙沙聲響,驀地想起那次就是在這條小路上紮破了腳,躲進那個黑暗潮濕的山洞,從此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像麵對著懸崖,做好了一切準備要跳,又禁不住地害怕,發抖。在無數翻騰的思緒裡突然生出一絲僥幸,也許元貞隻是個好心人,也許他隻是想幫她,什麼都不會向她索取呢?

光線陡然一亮,她來到一處從未來過的院落,院牆很高,帶著沉重的壓迫感,明雪霽茫然地站住,聽見廖延介紹:“這是王爺的院子。”

他停在外麵不再往前,低聲道:“王爺請明夫人單獨進去。”

心跳一下子快到了極點,耳朵裡都能聽見咚咚的響聲,像是要從喉嚨裡跳出來,明雪霽覺得暈,腿軟得有點站不住,看見廖延轉身離開,侍婢們提著燈籠跟著走了,四圍寂靜,隻剩下她一個人。

院門開著,像黑暗中張開的嘴,等著將她吞吃下肚。

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看見最中間門的屋子亮著燈,元貞挺拔的身影映在窗紗上,如山嶽壓下,讓人喘不過氣。

耳邊仿佛響起他低低的語聲:來找我。

她來了,到這一步,她也隻能繼續往前走。

明雪霽發著抖,邁進門內。

四圍安靜到了極點,隱隱聽見不遠處飄來喜慶的鼓樂聲,伴著她孤零零的腳步聲,一個一個,踩在心上。

越走越慢,離那個身影,越來越近。

虛掩的門無聲無息開了,燈光流瀉出來,元貞站在門內,刀鋒般的薄唇微微一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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