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見到林如海站在身前,雙目中忍不住就含了淚。
這些日子她總是想起賈敏。
嶽母跟女婿之間要說話,哪裡比得過親娘跟女兒來的貼心。
林如海一看賈母老淚縱橫,就頗為頭疼。眼淚攻勢,尤其是女性長輩的眼淚攻勢,從來都是棘手的。
簡直是秀才遇上兵。
果然賈母先發製人,林如海才請完安,賈母就道:“你們家在京中的宅院多少年沒人住了,房舍且要慢慢收拾呢。如今玉兒跟著我也很好,你既上了京,便也在這兒且住一段時日歇歇。”
“不然一旦家去,缺東少西的,豈不是委屈了孩子。”
彆說不許他接走黛玉,居然想讓林如海也住在榮國府。
賈母說起林家的宅子沒人收拾,沒跟進內宅來的範小青要是知道必然要反駁的:我都到京城這麼久了,又不是吃白飯的,府裡早已一應俱全收拾的妥當,保管老爺姑娘住的舒舒服服,跟在姑蘇一樣!
而林如海在來榮國府前,也已經回京城宅院中去換過衣裳了——原本那一身官服,叫皇上一出出的新鮮話弄得他冷汗直下,實在是穿不得了。
匆匆回去一趟,林如海就見宅中處處妥帖,下人們也都換了新衣裳,很有一種迎接主人回家的朝氣蓬勃新氣象。
如今聽賈母口口聲聲隻說林家住不得,林如海就有些不悅。
隻說麵對嶽母又不好直說,想了想索性換了種方式操作。
林如海先抬眼看了看屋內鶯鶯燕燕一群丫鬟,略微露出點為難之色。
賈母一直在留心觀察他的神色,見此立刻擺手,對鴛鴦道:“讓她們這些小丫頭子都下去,隻留你倒茶就罷了。”
之後屋裡就隻剩下賈母和陪林如海進來的賈赦賈政。
他們都知道林如海是剛麵過聖的,而且陛下留他談講了一個下午,還賜了晚膳,可見所談之事要緊。
此時見林如海這般認真謹慎,賈赦等人都以為林如海有什麼朝中隱秘要說,不由屏氣斂聲,皆是目光炯炯盯著林如海。
林如海見氛圍到這兒了,也就壓低聲音做鄭重狀:“今日陛下召見,與我說起江南官場之事,怕是要大動一番。”
江南官場當然要動,大皇子下南邊一趟,多少蠢貨前赴後繼撲上去,皇上肯定要處置幾個殺雞儆猴,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事兒。
然而賈家眼從來不明,聽了這話當真是個大新聞。賈赦先倒吸一口冷氣,緊張道:“妹夫,祖籍金陵那裡可也要動?”
林如海做深沉狀:“不好說。”
然後又對賈母道:“聽陛下今日話裡的話音兒,對我的官位當另有處置。小婿覺得還是先回自己府中去,等諸事塵埃落定了,再上門拜見嶽母和兩位舅兄,免得讓陛下覺得我回京後便隻顧各處走親戚,不甚穩重。”
一番話說得賈母隻是點頭,賈赦賈政更是摸著胡子道:“妹夫慮的極是,正是這樣,以後多少親戚走動不得呢,現在倒是不顯山露水為好!”反而開始催著賈母讓林如海回府了。
林如海見此,腹內忍笑:他的官位當然另有處置,巡鹽禦史都有彆人做了,他還能沒有新的任命?所以他這番話看起來說了很多秘密,跟榮國府推心置腹似的,但其實什麼也沒說。
賈母也被林如海的一番言辭舉動打動了,點頭應下:“隻是玉兒和林院正……”
這兩個姑娘她著實想留下!
然而林如海再次搖頭:“嶽母也知,小婿在江南多年,頗有些積勞成疾的病症,還是讓兩個孩子跟我回去,也趁這些日子清閒休養一二,否則將來又不知如何了。”
他眉目蕭疏,長歎一聲:“一朝天子一朝臣,嶽母也知,不單小婿調任回京了,連府上姻親王家王大人,也離了原職,不再任京營節度使了,想來是陛下自有深意。”
果然三言兩語把賈母的注意力全引到了家族安危上,忽悠的她隻有點頭稱是的份。
賈赦賈政更是對林如海心下歎服:妹夫這二品官真不是白做的,對朝局真是洞若觀火啊!
尤其是賈赦心裡高興:雖說四王八公聯絡有親,然從前京中賈家的姻親裡唯有王家王子騰出彩。可那不是自己的親戚,那是二房的正經親家!
這會子不同了,王子騰被弄出京城,二房親家跑了,可林如海回來了。
林如海可是他們共同的妹夫,待賈赦賈政應是一般看待。賈赦還是大舅兄,他自覺林如海應該更敬重他!
從此他跟賈政,在親戚上可就是同一起跑線了。
他還準備搶跑一下。
於是見此處正事敘完,賈赦立刻熱情道:“妹夫難得回京,且要休養幾日,我先叫璉兒那不成器的孩子過來,妹夫點撥兩句?”
此話一出,賈母和賈政都驚呆了:這是賈赦嗎?怎麼還搶在賈政前麵推銷起孩子來了?這不應該是賈政的詞兒嗎?
林如海點頭而笑:“璉兒想必也進益了,他雖不走科舉讀書之道,但我這些年也有些仕途經濟上頭的學問可以教他,將來他當家也用得上。”
賈赦大喜,剛要說話卻聽賈母道:“姑爺說的是,璉兒又不走科舉,並不著急學這些。倒是寶玉這孩子聰明伶俐,讀書上頭也進益了些,姑爺且指點指點他。”然後接著轉頭對鴛鴦說:“快將寶玉叫了來給姑父請安。”
賈赦的臉色霎時就變了:這也忒偏心了吧。
於是他寸步不肯讓,也跟著吩咐鴛鴦:“將你璉二爺也請了來。”
鴛鴦一貫是隻聽賈母話的,但賈赦又是大老爺,她是個丫鬟不敢駁回,那腳步不自覺就慢了下來,十分踟躕,盼著主子們給句準話讓她去執行。
還是林如海打的圓場:“一彆又三年,這些子侄們都不得見,不如趁勢一並見了。”
有了他這句話,賈母這才讓人再把賈珍、賈璉、賈環並賈蓉賈蘭都叫來給林如海請安。
賈赦臉色更不好看,因為賈母完全忘記了他還有一個庶子賈琮。
林如海隔三年就要見一次賈家晚輩,每見一次都感慨一次:怎麼就長了空皮囊呢。
初代寧榮二公就是英姿錚錚的美男子,再加上好幾代世家聯姻基因改造下來,家族基礎顏值更上一層樓。賈家除了極個彆意外,可以說是都是男俊女俏,容貌很是拿得出手。
可惜了腹內都是一包草。
除掉還尚幼的賈蘭,林如海看了賈家的男人,也就明白了為什麼賈母寄希望於寶玉了。
賈珍賈璉其實在應酬俗務,談吐舉止上一看就比賈寶玉強,但兩人也一看就是沉迷富貴享樂的神態麵相,已然定了格局,是不可能有什麼大的改動了。
唯有寶玉,年紀還小,生的相貌又好,還是銜玉而誕,賈母心裡就分外愛惜。
果然賈母看著寶玉,眉目間都是慈愛。又誠邀林如海過些時日來這府裡住一段時間,好好教教寶玉。
林如海立刻一個神走位,表示可以讓寶玉隨時上林府去請教。
賈母再次被忽悠成功,覺得似乎也有道理。林如海住在賈家,難免對賈家子孫一視同仁,但若隻讓寶玉常往林家去,必是更與眾不同。
至此,林如海順利拔出了自己,帶走了女兒和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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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薑這日出宮的時候,就見門口接她的馬車換了樣式,不再是榮國府的車馬,牽著馬的小廝上前自稱是林家人。
因林薑不認識這人,衛刃還很謹慎,不讓她上陌生的馬車,直到範小青也趕來才罷。
範小青一到就連連請罪:“大姑娘恕罪,來之前書局的夥計忽然來尋,說是有要緊事處置,就到晚了。”
林薑比較關心書局,就問他怎麼回事。
範小青隻道有閒散潑皮找茬,現在已經都解決了。說來皇上雖說入股了林薑的醫書刊印之事,但林薑並沒有一開始就把書局鋪的排場很大,反而準備做小而精的書局,隻接自家的生意,保證她醫書的印刷質量與安全。
想必是見了新開的書局,鋪麵不大人員不多,有些地痞混混不知根底,準備去收收保護費。
範小青得知此事時都氣笑了:收保護費收到林家頭上來了!他們家著意低調,倒是讓有些混混看輕了。
衛刃在旁也聽了這話,就道:“你不要為此事煩惱,我去尋五成兵馬司的人解決這件事。”又跟林薑道:“五城兵馬司指揮使就住在我們房舍旁,是正經的鄰居。”
五城兵馬司主管京城治安問題,巡捕盜賊,保證街道上的和平穩定是他們的本職工作。凡是國有盛典,為了防止那些街溜子鬨事,五城兵馬司都會提前把他們抓了送到牢裡關幾天。因此,五城兵馬司是這些地痞流氓最害怕的部門,沒有之一。
林薑莞爾:“多謝。”就把這件事拋給了衛刃不管。
而林薑,也終於再次回到了林家的宅院,隻覺得呼吸都順暢了。
榮國府副本終於通關(主要是黛玉需要通關),她們從此後又是自由自在的林家姑娘了。
果然黛玉神情也不同往日,臉上明顯多了些放鬆之意。
她見林薑回來就道:“姐姐是不是後日休沐?我想著請二姐姐、三妹妹她們來玩,再有之前紹王府宴上說得來的幾位姑娘,當時也定下,若有機會就請她們過府再寫詩作畫——姐姐定了休沐日子,我再下請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