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已大修)(1 / 2)

約好第二天早上九點, 季雲喜來縣裡辦事,順道上蓮花村見麵,可能是完全看開了,心頭那把大刀握在自己手裡, 唐豐年和李曼青都鬆了口氣。

回到蓮花村, 就聽大姑姐說要回去了, 地裡的菜耽擱不起, 不趕緊摘下來可就一文不值了。

“大姐, 那也等吃過晚飯再走吧, 待會兒讓豐年打著手電筒送你們。”他們要回劉家村也夠遠的, 要先到太平鄉再進村。

唐豐蓮笑得開懷:“沒事沒事,送啥送,你們好好陪陪媽,等我地裡的菜收完了, 回來陪他們住兩天,也好好住住這縣裡的房子。”

除了豐梅以外的唐家四口, 神色黯了黯,但老太太想到兒子的決定, 轉瞬就說:“好, 到時候有事會去通知你們。”絕口不提豐年要去自首的事。

一整夜,所有唐家人都睡不好。

唐豐年怕吵到曼青,睡不著也不敢翻身, 僵著身子熬了半夜。其實李曼青也沒睡著, 沒聽見他的呼嚕聲, 就試探著問:“睡著了嗎?”

身旁的男人不出聲,隻若有似無的動動手,曼青主動伸過去,一大一小兩隻手就緊緊握在一起,仿佛兩顆貼在一起的心。

第二天,幾人才起,豐梅在廚房已經做好早點了。雖然沒胃口,但曼青還是強迫自己多吃點,今天還有硬仗要打,不能餓著孩子。

吃過飯,唐豐年就讓妹子去廚房裡把東西給收拾了,他們從大平地帶來的鍋碗瓢盆,米麵肉菜沒吃完的,全都收拾到背簍裡。老太太也回房準備卷鋪蓋,凡是唐家帶來的東西,能帶走的都打包好。

帶不走的也給人家好好收拾乾淨,儘量恢複入住前的模樣。

李曼青不忙著收拾自個兒衣服,坐在葡萄架下等著季雲喜。

連續幾天沒睡好了,整個人的精神狀態是疲憊中透出一股興奮。不,準確說是緊張。她一緊張,肚子裡兩個小家夥也鬨騰得慌,坐不住隻能起身,準備出去路邊走走。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刹車聲。

隨著關車門“嘭”的一聲,隔了好久,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才聽見敲門聲。

李曼青趕緊扶著肚子去開門。隻見門外的季雲喜,依然是一身黑色西裝,本就高瘦的身形,顯得愈發瘦了。他兩手提了些東西,有紙盒子裝的芝麻糊和豆奶粉,還有紅色塑料袋裝的水果,滿滿兩手,得有十幾斤重。

曼青愧疚得不敢看他,局促的招呼“季老板您好”,下意識就要幫他接過來。

季雲喜皺著眉,那個“您”真是怎麼聽怎麼彆扭,但也不出聲,隻微微避開手,側身進了門……又是自己開車來的。

“老板。”

季雲喜正彆扭唐豐年家小寡婦的“您”,突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好像在哪裡聽過那個聲音。院裡的葡萄架在一進門的右手邊,他進門視線隻看正前方,要順著聲音看人,就得往右轉轉身子。

隻是,等看到那人,他的身子就頓住,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唐豐年?!以前逢年過節慰問工人的時候,他見過那小夥子,挺年輕精神的,後來人死了身份證上他也見過。

他下意識就回頭看那小寡婦,見她挺著大肚子跟在自己身後,臉色又紅又白的不自然,也不敢與他對視……當然,她從來就不敢跟他對視。

“老板,我是唐豐年。”

季雲喜心頭大駭,麵上卻隻抬了抬眉毛,一步不差的把手裡東西穩穩的放石桌上,可能是東西太沉了,窄窄的塑料袋勒得手掌酸疼,他慢條斯理的揉了揉。

揉了揉。

又揉了揉。

李曼青懷疑,他揉著揉著就會照頭臉給唐豐年一拳……她不忍看,閉上了眼。

不過,季雲喜並未打人,隻咬著腮幫子,上上下下打量唐豐年兩圈,又點點頭,意思是“原來如此”,或者“小子你等著”?反正李曼青上輩子就是不愛出頭的性子,什麼事什麼人,不惹到她頭上時,她都事不關己。

但唐豐年不是外人啊,是她孩子的爸爸。

李曼青又睜開眼,正要替不出聲的男人說個“開場白”,唐豐年就自顧自走到季雲喜麵前。

“老板,對不起,因為我的意氣用事給礦上造成難以估量的損失。”言辭懇切。

季雲喜咬咬腮幫子。

“那林友貴和楊寶柱呢?”這是確定他們也活著了。

“在深市,沒回來。”掙紮了一下,他還是實話實說。

李曼青鬆了口氣,現在已經知道整件事是他們攛掇的了,他能實話實說就是認清了原則問題。

這不是發善心的時候,也不是誰弱誰有理的時候,那麼大的損失,人家季老板才冤呢。

季雲喜挑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那天,聽見上頭有石塊掉落,我們就出了礦井,大家都想下井,又怕真出事,留在附近觀望,後來真塌了,礦上到處找我們……一時想岔了,到後麵見家人拿了賠償金,愈發錯上加錯。”

季雲喜不說話,似乎是在判斷他這套說辭的真實性。

“後來,我們去了外地,都不知道礦上停工的事,直到前幾天我回來,才聽說……沒想到給老板造成這麼大的損失。對不起。”他深深的鞠躬。

這是實話,他隻是猜到上頭可能會罰煤礦的款,沒想到能嚴重到這種地步。要早知道他肯定就回來了,也怪他,因為個莫名其妙的夢就疑神疑鬼,偏要跟小妻子賭氣,搞得現在騎虎難下。

但站出來承擔總是沒錯的。

隻是,苦了她和孩子。

他看著李曼青的眼神就滿是愧意。

季雲喜自然看見了,心內愈發不舒服,但依然不說話,冷冷的,死死的盯住他。

電光火石,仿佛有什麼一觸即發。

突然,“嘭”一聲,李曼青還沒反應過來,唐豐年就踉蹌了兩步。她想要上前勸說,但肚子太大不好往前湊,其實最主要是心裡知道,他們仨乾的“好事”,挨打都是輕的。

男人自有男人的解決方式。

而拳頭,隻是最初級的。

李曼青以妻子的身份,站在唐豐年這邊,卻一點兒也不害怕。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相信季雲喜不是什麼惡人,更相信唐豐年承擔錯誤的勇氣……這頓打,本就是該得的。

一邊是不占理的孩子爸爸,一邊是無辜的季老板……桌上的幾袋東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刺眼,刺得她心頭發悶。

唐豐年這次的事真不地道。如果跟著去了深市是他頭腦發熱,一念之差,那後來三個月的時間,明明夠他跟礦上遞個消息,澄清一下的。

隻是,她也不知道他當時到底抽了什麼風,把劫後餘生的歡喜變成心驚肉跳的詐騙。

唉!事情就是這麼一步步惡化的。

正歎著,唐豐年又遭一拳,後退幾步仍止不住跌坐在地,看不出來精瘦的季老板力氣挺大。

坐地上的他“呸”的吐了一口夾血絲的唾沫,對著她安撫的眨眨眼,道:“乖,曼青先進去,沒你的事。”彆嚇到了。

但她哪裡能進去,一顆心七上八下,等著來自季老板的“審判”。

突然,季雲喜一步步朝她走過來,曼青一愣:這是要打我?忍不住後退幾步,險些絆在石坎上,季雲喜趕緊拉了她一把,皺著眉道:“讓開些。”

她汗顏,人家好心好意……趕緊抱著肚子退開幾步,心想,若打得過分了,還是得上前勸架。

當然,這都不算“打架”,因為隻有季雲喜在動手,唐豐年被他打得踉蹌倒地,又爬起來,扯掉上衣,光著膀子任打,全程一聲不吭,也不還手。

季雲喜身上的西裝外套是合身的高級貨,他動作太大,把紐扣掙掉了,發出“啪擦”的脆響。

唐豐年似乎感覺不到自己身上的痛,不偏不移的站在那兒,看著他的紐扣掉落在地,看著他的皮鞋踩在上頭,看著他後退,又踩了一腳,那墨黑的扣子就留下幾道擦痕。

仿佛他的人生,被自己的一念之差抹上了痕跡。

但不怕,撿起來擦乾淨,有再也擦拭不去的痕跡也不怕,隻要她不嫌棄,依然是個好扣子。

他又把目光放在他的小妻子身上,蠕動著嘴唇,用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但他卻不知道,李曼青哪裡有資格受他這三個字。

唐家三口在屋裡收拾床鋪,這些東西是搬了好幾次才搬來的,現在要再搬回大平地去,不知得費多大的勁。院子裡也沒大吵大鬨,也沒打翻物件,所以他們都不知道……也幸好不知道。

揍了十來拳,季雲喜終於平息了情緒,但心頭那股怒氣卻越燒越旺。

看了那小寡婦一眼……哦,不,已經不是寡婦了,是看了唐豐年老婆一眼,他對男人說:“走,我們出去。”當著女人的麵算什麼。

唐豐年踉蹌了兩下才站起來,慢慢蹣跚著,一步一步的走過來,對她附耳:“乖,快進去幫媽看看還有什麼沒收拾的,我一會兒就回來。”又看著她的肚子,想要伸手摸一摸,一伸出來才發現滿手的灰,隻能自言自語:“要乖乖聽媽媽的話,等爸爸回來……”

回來做什麼,他卻再沒說,猛的轉過頭去。

李曼青從側麵看見他脖子上青筋暴起,那是屬於男人,屬於父親的隱忍與勇氣。

心內一痛,頓時拉起他的手覆到自己肚子上,果然,裡頭的寶寶也心有靈犀的動了幾下。

她拉著他僵硬的大手,從上到下慢慢的順了幾下,裡頭就動得更歡快了。

“彆了,我手臟,彆弄臟你衣服……”

“我不管,他們就想讓爸爸摸.摸,你必須得摸!”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聲音也哽咽起來。

哽咽中又帶了年輕女孩子的嬌嗔。唐豐年心頭軟得不像話,若非有外人在場,恨不得一把抱住她……他還從未親過她呢,雖然平時也想,但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恨不得抱住她好好的,認認真真的親個三天三夜。

他好喜歡她,又好對不起她。

當時的一念之差,這三個月的踟躕不定,真是造化弄人,自作自受。

想著,收回手,狠狠心:“你先進去幫媽收東西吧,彆擔心。”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李曼青點點頭,知道這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穩住老人,讓他們彆再出意外,於是狠狠抹了把淚,摸著肚子進屋,關好門。

*******

門外,季雲喜打開車門,卻不坐進去,心頭那股火實在太旺,燒得他渾身不自在,一想到這三個月的糟心事,何止是打一頓,有一瞬間,他媽的真想弄死他!

現在已經想不起來,是他說他還活著,說他們跑了的一瞬間,他想弄死他,還是他媳婦看著他倒地眉頭緊蹙的一瞬間。

他本來隻是想給他幾拳,發泄一頓心中的怒氣。但她像個傻子似的挺著大肚子站那兒……他就覺著不舒服。

這種不舒服不僅僅是因為他回來了,她不再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寡婦,而是……她男人明明回來了,他還覺著她無依無靠。

兩個大男人打架,她挺個大肚子站著乾嘛?這種熱鬨是她能湊的嗎?

是不是傻啊,怎麼也不知道躲躲……季雲喜氣得狠狠踢了車門一腳。

“老板,是我對不起你,對不上礦上,我這就去派出所自首。”

身邊沒有孕婦,季雲喜的脾氣就沒那麼好了。隻見他冷笑一聲,“他們倆呢?”

“我……我也不知道,不確定他們還在不在深市。”畢竟以林友貴和楊寶柱花錢如流水的速度,手裡那點工錢是支撐不了幾日的。

最關鍵的,他當時說好隻回來三天的,現在都六天了,他們或許早就跑了。

季雲喜沒有咬牙切齒,但眼神裡就是有股明晃晃的憤怒,像利劍的銀光一閃而過,讓人不寒而栗。

林友貴,楊寶柱,很好,他記住他們了。

跑?!

把他季雲喜當成什麼人了。

唐豐年一看他眼神就心知不妙,他雖不讚成林楊二人的金蟬脫殼之計,但……林友貴和楊寶柱,他們縱然有再多不是,但終究算他師傅,他上礦第一份工是他們教的,第一次下井是他們帶的。

他們鐵了心不會再回來了,找是找不到,家裡老人孩子卻還要生活……

隻有那兩萬塊的賠償金在,他們兒子才能安然無恙的在家娶媳婦,以後還能有錢供孫子讀書,走出大山……最終改變命運。

“老板,是我的錯,就讓我來承擔吧。礦上的損失我會賠償,馬上就去自首。”

季雲喜怒極反笑:“嗬,你賠?”

“雖然我現在沒能力,但以後一定會賠上的,老板全記在我頭上,以後出獄了……我說到做到。”

季雲喜嗤笑一聲,是這小子太單純了還是他太小看自己的礦了?

“三萬六的賠償金我們之前從沒動過,家裡老人生病,昨天剛取了八千出來,還剩四千多塊,我會全數存進去,轉給老板,花掉那三千多我也會賠上,等我出獄了會按利息還。”

季雲喜臉色這才好看一點,心道,他雖然有點不自量力,但至少還有點擔當。

“至於房子,老板寬限我們兩日,後天天黑之前會搬走。”

季雲喜一愣。搬回那個鳥不拉屎的村子嗎?他沒去過,有一次心血來潮專門讓小劉去打聽過,說是車子開不進去,進村還有一段三百來米的坡,陡是不陡,問題是大肚子爬坡下坡的,怎麼進出?

關鍵是,他媳婦已經快六個月,沒多久就要生了啊。

見他遲疑,唐豐年以為他是嫌唐家人動作慢了,又趕緊保證:“我們最遲後天天黑,一定會搬走的。一人做事一人當,請老板不要為難我的家人。”

季雲喜聽“家人”,腦海裡又冒出那天小寡婦抿著嘴笑的模樣——“是我老公買的”。

不就一塊破表嘛!至於讓她歡喜成那樣。

不過,就算是破表,那也是唐豐年幾個月的工資了,他待她,確實是夠親厚,人家兩口子,本來就是家人,他個外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她懷的是他的孩子,還怕他會虧待她不成?

於是,將出口提醒的話,到嘴邊就變成一聲“嗯”。

唐豐年鬆了口氣,“我現在就跟老板一路,去派出所自首。老板等我回去說兩句話。”

季雲喜一聲不吭,不置可否。

屋裡,李曼青正跟豐梅說話:“你們錄取信息什麼時候下來?”如果這兩天就搬走的話,到時候出村一趟不方便,更彆說進縣城了,還是先問個準確日子的好。

“還早呢,說是先出分數,再出錄取結果,得等到八月中旬吧。”

現在才七月二十二號,還有二十多天呢,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豐年哪兒去了?”老太太一見他進門就緊張。

“我去和季老板說清楚了……這就去……”

“現在就要去了嗎?還回來嗎?警.察同誌會不會同意你回家拿兩件衣服?”老太太轉頭又安排曼青:“去給他收兩件衣服,在裡頭彆冷到了。”

李曼青張了張嘴,本來想說牢裡有囚服,穿不了自個兒衣服,但又怕會刺激到她,隻低頭出了門。走到半道才想起來,他的衣服都在大平地啊。

再折回去他們母子四口正說體己話呢,回房她又不想看大包小包的煩心,正是進退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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