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宗辭又是一夜未眠。
白衣少年在床上翻來覆去,意識卻依舊清明無比。
他拒絕了清虛子。
清虛子也並未糾纏,隻是深深地看了他和千越兮交疊的雙手一眼,冷冷撂下一句“本座還會再來的”,轉身拂袖而去。
清虛子對他的執念,遠遠比宗辭想象地要重地多。
任誰也知道,這位新任的魔尊絕對不會這麼簡簡單單的就放棄帶走宗辭。換句話說,今天若不是天機門主守在宗辭身旁,恐怕他早就被清虛子帶回西域魔門了。
但宗辭在意的,並非是他和清虛子之間理不清斷剪不斷的師徒關係。畢竟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不管清虛子承認還是不承認,在宗辭的心裡,他都和這位曾經的師尊再無乾係。
宗辭真正在意的,是清虛子說的那句話。
他說,本座緣何至此,皆是因為你這個弟子啊,淩雲。
對方說出這句話的語氣十分平靜,平靜到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既沒有要挾,也沒有脅迫,甚至就連以此作為把柄或憑依都沒有。當然,也不否認清虛子是太過了解淩雲,所以才故意用這樣以退為進的方式。
但必須承認的是,青衣魔尊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和平日裡詢問今日天氣如何,可曾用過膳一般稀鬆平常,就像在闡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清虛子的那句話,連上了宗辭先前所有思考不通的部分。
千年裡,清虛子兩次閉關。一次三百年,一次近七百年。
閉關三百年的那次,正好在淩雲劍尊隕落身死後。清虛子從龍骨淵回到太衍宗主峰,幾乎連交代都沒有交代門下弟子幾句,直接就閉了關,中間甚至沒有時間間隙。
這次出關後,便是清虛老祖座下二弟子淩愁叛出師門。
宗辭大膽猜測,也許那個時候,清虛子的心境就出了些問題。不然彼時淩愁不過元嬰,蟄伏多年忍辱負重,絕不會是一個以身犯險的傻子,又怎麼敢悍然對渡劫期的清虛子出手?
再後來,七百年後,便是宗辭死而複生。
這個時候,清虛子的魔障早已深重。尚未入魔,卻出現了入魔之人的特征,足以見得。
換句話說,宗辭根本想不到,這個世間到底有誰能動搖清虛子。
對方的道心究竟有多麼穩固,多麼無情而毫無瑕疵,沒有人比宗辭更清楚,所以他才會更加想不通清虛子為何入魔。
可兜兜轉轉,到頭來,那個人竟然就是自己。
無怪乎宗辭在眾目睽睽下前腳割發斷義,後腳道門魁首就公然入魔。
若是自己的話,所有的謎團都能解釋的通了。
窗外夜色已深。
明月早已經淹沒到厚重的烏雲裡去,靠著床簾還能聽見暴雨急促打在芭蕉葉上的沙沙作響。
先前那位渡劫的人看來還未渡劫完畢。也是,從出竅到大乘,雖說渡劫期在修真界寥寥無幾,但大乘也幾乎一個巴掌數的出來,足以見得修行難度。
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引來的雷暴雨,恐怕這糟糕的天氣是得持續到明天早上去了。
宗辭在床上睜著眼睛,絲毫沒有睡意,隻得重新起身,輕輕推開了門。
天機門在陸洲置辦的這出院子相當典雅。雖然從外麵看起來十分普通,同這一條街上的高門大戶都無甚區彆,進來後才能窺得內裡乾坤。不僅有假山林石,小溪環繞,還有一排排迎風而立的青竹。隨意一處的景致都彆致無比,足以入畫。
“沙沙沙沙——”
宗辭身上僅僅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抬眸看著外邊連綿不絕的夜色。
暴雨傾落在屋簷上,順著一道道青瓦彙聚成水流從簷邊一角滑下,在走廊的一側拉出條永不停息的水簾幕。
天地都很安靜,安靜到隻有雨聲。
“如今是正月,夜寒露重,小心著涼。”
就在他發呆時,男人的微涼的手輕輕攀上了少年的肩頭。
旋即而來,是一件厚重的白色鶴氅。
鶴氅上還沾染著熱度,想必應該是剛剛從火爐旁拿出,溫暖無比。
宗辭扯了扯肩頭增加的重量,下意識往裡麵縮了縮,隻露出毛茸茸的頭來。
“謝謝。”
千越兮笑了笑,“對我,阿辭永遠不必言謝。”
天機門主也沒有多說,而是靜靜地上前,同少年一起觀賞外邊淅淅瀝瀝的雷雨。
他們的手自然而然交握在了一起。
遠遠看去,兩襲白衣就像交融在了雨幕裡。
過了許久,宗辭才感覺自己被凍僵的身體開始回過神來。
他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並無愧疚,也不曾後悔,隻是覺得造化果真弄人。”
不等千越兮開口,白衣少年就繼續自顧自道:“在我眼裡,他一直是一個完美的師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