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邢燁然像隻大狗狗一樣寸步不離地守著薛詠。
一星期沒出門,每天在家盯著薛詠吃藥、吃飯、睡覺,醫生說不能再刺激到他。
頭兩天的時候薛詠特彆一驚一乍,一丁點響動都能嚇到他。
夜裡他怕薛詠消失,沒一晚睡安穩,必須把薛詠抱在懷裡,薛詠意識不清的時候也會主動地回抱住他。
像是兩隻動物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薛詠跟他講了一些小時候的事,零零碎碎,顛三倒四:
“我爸總是打我,打我奶奶和媽媽,我媽會保護我。”
“以前和現在不一樣,女人結了婚很少會離婚。我媽覺得離婚太丟人了,比死還可怕。”
“後來奶奶常和我說後悔,應該勸我媽離婚,不然我應該還有媽媽。”
“我真討厭我爸,可我也很會打架,好像是天生的一樣,我就是知道該怎麼打架。”
薛詠又說:“後來我為了掙錢不是打過一段時間地下黑-拳嗎?我打一場贏一場,沒輸過,最後一次的時候我的病發作,差點把人打死了。我大概能看到我自己在做什麼,但是身體像是被一個怪物控製住,他還不聽我的話。”
薛詠問他:“是不是很可怕?你會不會怕我啊?”
邢燁然很想親他,握住他的手,說:“我不怕你。”
大概是這段時間朝夕相處、無微不至的陪伴。
薛詠變得依賴邢燁然許多,有邢燁然陪在身邊就讓他覺得安心。但他也覺得自己很自私,他一個神經病把一個好孩子綁在身邊,像他這樣的家長也太糟糕了,根本不是一個良好的成長環境。
他隱約能察覺到一點不對勁。
但就像是一個快渴死的人,他求生般的本能沒辦法拒絕任何一滴甘霖。
薛詠給大學班上也請了一星期病假。
邢燁然在家教他課程,輔導作業,薛詠像小學生一樣乖乖聽他的話。
在家無聊,兩個人一起看電視,邢燁然隻敢給他看動畫片,薛詠也能安靜地看大半天,不吵不鬨,安靜的像連呼吸都沒有。
已經兩天沒有應激發作過了。
電視裡在放動畫片《megalobox》,這是薛詠自己選的,他看得專心致誌。大概講的是拳擊手的故事,邢燁然不太敢讓他看,但薛詠非要看,他也不敢攔著。隻能在旁邊緊張地盯著他。
薛詠看電視,邢燁然看薛詠。
薛詠鴉羽般的睫毛微垂,像江南樓閣的簷牙弧度,他漂亮的眼珠中間倒映著五顏六色的電視畫麵,忽明忽暗,忽閃忽爍,如個小孩子在好奇有趣地窺視萬花筒。
但他不開口說話、沒有行動時,邢燁然其實分辨不出他究竟現在有沒有在發病,於是更加在意地觀察揣摩薛詠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
在邢燁然心中,那個強大的仿佛無所不能的薛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可憐的需要他保
護的薛詠,儘管這個男人比他大整整十歲。
越是如此,邢燁然越感到自己的無力,他保護不了薛詠,反而會為薛詠帶來諸多麻煩。
邢燁然問他:“我大哥知道你的病嗎?”
薛詠挺不好意思地說:“他不知道。畢竟我很久沒發作了,我還以為我的病完全好了呢。誰知道居然又發作了。”
“你這麼看著我乾嘛?我已經好了呀。”
邢燁然不太相信。
薛詠趕邢燁然回去上學,馬上要期末考了。
邢燁然真不想回學校,他真恨不得用哆啦A夢的縮小包袱布把薛詠變小,揣在兜裡,無時無刻帶在身邊。
可惜不可能。
所以邢燁然和薛詠最要好的幾個朋友商量,拜托他們輪流陪伴薛詠,過兩個星期放假了,他就可以從早到晚地陪著薛詠了。
不過吃完藥的薛詠完全不覺得自己是病人,他還一定要接送邢燁然上下學。
至少在表麵上,薛詠看上去恢複如常。
網上關於邢或山把詐騙來的錢財轉移給妻兒的謠言傳得很廣,他們的地址也被爆了,很多人找上門來,沒辦法進小區,就在大門口的馬路對麵蹲守著,或是在邢燁然的高中門口守著,拉橫幅舉大字牌,討要欠債。
警察給出的公告也不相信,一心認定了就算目前沒找到,也必然在國外銀行藏著,說不定等到邢燁然一成年就可以繼承一筆龐大基金。現在裝窮隻是障眼法唬他們罷了,他們接觸不到被抓起來的邢或山,還不能對付一個未成年的孩子嗎?
薛詠的兄弟們能幫的也幫了,可是債主實在太多,他們又不是真·黑社會,就跟趕蒼蠅似的,揮揮手趕走一撥,過半天一天又聚回來了。
這兩天薛詠都叫上兄弟一起送邢燁然上學放學,像保鏢護著他一樣,瞧瞧,看這個架勢,也不像是沒錢的啊。
薛詠在學校門口,對邢燁然說:“彆擔心我,你管你自己吧。下星期就期末考了,等你考完就勝利了,到時候我帶你去我老家鄉下避避風頭。”
目送邢燁然走進校門。
薛詠在路邊店買了幾包中華,分發給兄弟:“這幾天真是麻煩你們了。”
宋逸傑不太高興地說:“你隻要狠心不管他就沒這麼多事了。你從小就愛攬活上身,這次這可是□□煩,還害你舊病複發。那小子來了以後你身上發生過什麼好事?儘是壞事。”
“我知道。”
薛詠說,“彆這樣說,他就是我弟,我不可能不管他的,放著自己弟弟不管,那我成什麼人了?”
薛詠沉默了下,拒不悔改:“我就這麼一個弟弟,他也就我這一個哥哥,我必須護著。”
宋逸傑苦口婆心地說:“你先顧好你自己吧。大善人。”
薛詠也回大學銷假。
直接回去參加期末考試,托平時認真上課和邢燁然給他補習的福,沒考得太難看。
沈策來找他,跟他
道歉:“對不起,那天沒有幫你……”
薛詠臉上還貼著創可貼,反應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說:“沒關係,你也幫不了啊。”
沈策被刺了一下,說不出話來,他一直覺得薛詠於他來說充滿了若即若離的神秘感,又漂亮又危險,是他從未見過的風景,所以也格外地想要擁有。就在這一瞬間,他們之間被劈開一道深深的溝壑,這輩子他都不可能跨過去了,沈策磕磕巴巴地說:“我、我沒遇上過那樣的事。”
薛詠反而鬆了一口氣,被看穿畫皮以後,他也不用再裝乖乖仔了,他笑了下,說:“我本來就那樣,我一路混過來的,我還打過比那更狠的呢。你一個學生怕我不是很正常?沒什麼不對的。”
他們在人來人往的過道上說話。
說完,薛詠說:“我得去接我弟放學了。再見。”
沈策沒說話,眼睜睜看著薛詠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離開,沒追上去,他知道自己已經追不到了。他反而有點慶幸,現在想想還有點後怕,他本來以為薛詠紋身是因為時髦,沒想到好像居然真是黑-社-會,那天薛詠打人的架勢真的像要殺人一樣,他亂七八糟地打聽了下,還聽說薛詠未成年時殺過人。
這萬一真的好上了,吵架分手什麼的,他能打得過薛詠嗎?不會被打死?
沈策甚至覺得自己逃過一劫,又莫名有點遺憾,大概他這輩子也不會再遇見像薛詠這樣的人了。
薛詠沒回家,一放學就去邢燁然學校門口等著,今天他一個人來接。
還有半個小時就放學了。
他坐在摩托車上發了一會兒呆,手機來電鈴聲響了起來。
薛詠掏出手機,是陌生來電。
最近找上門的妖魔鬼怪太多了,薛詠沒作多想,直接把接聽給摁了。然後又響起,再掛斷,再響,再掛。
所以他直接把這個號碼拉黑了。
接著收到一條長短信。
薛詠點開:
【你好,薛先生。冒昧打攪。我叫邢依水,是邢燁然的遠房親戚,細說的話,應該算是他爸的表姑。我們很多年沒有來往了,最近因緣巧合,我從彆人那裡聽說了邢家的事,知道他現在似乎處於沒有正規法定監護人的情況,我想我或許可以收養他,請問您是否有空見麵一敘?請聯係我這個號碼就可以了。】
薛詠懵了。
假的吧?
邢燁然的遠方親戚?現在突然冒出來?這也太巧了吧?
但是……萬一
是真的呢?
這個人看上去可比他更有資格“撫養”邢燁然,薛詠突然十分的恐慌,難以遏製地心悸起來。
他養了邢燁然三年多,邢燁然不應該已經屬於他了嗎?有人要和他搶嗎?他搶不過怎麼辦?
假如對方起訴他,他和邢燁然毫無血緣關係,他有勝算嗎?難道聲稱自己是邢燁然親大哥的男友,這種不被社會承認的同性戀身份,上了法庭也不會被承認吧?
薛詠握緊拳頭,指尖仍在微
微發顫,他盯著陽光下空中的某粒浮塵,突然覺得像有人扼住他的喉嚨,讓他難以呼吸。
明明是烈日炎炎的大晴天,他卻覺得突然發冷,臉色變白,額上滲出涔涔冷汗,慌了神。
有人突然握住他的手,把他的靈魂叫回來:“哥,哥,你怎麼了?你今天怎麼一個人來的?你臉色怎麼白?”
薛詠還在發呆,他轉過頭,看到邢燁然,這才恢複過來。
邢燁然問他:“你吃藥了嗎?”
薛詠說:“……不記得了。”
邢燁然有點惱火,皺眉說:“把你的藥拿出來。”
薛詠花臂高靴機車服,在穿著校服的邢燁然麵前卻服服帖帖的,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板藥片,邢燁然一看上麵還剩幾顆,心裡就有數了,薛詠還沒吃藥。
邢燁然把藥片摳出來,又從包裡取出一個水杯,說:“吃藥。”
薛詠乖乖吃了藥。
邢燁然訓他說:“你沒吃藥一個人亂跑!你怎麼回事?”
薛詠不耐煩他:“你個小兔崽子你怎麼跟你哥說話的?”
邢燁然理直氣壯:“誰讓你不好好吃藥還一個人亂跑,你就你這一個哥了,我不看緊點,我就沒有哥了,我能不緊張嗎?你彆心那麼大,你自己也緊張自己一些,行不行?你就不能再多乖兩天,等我放假了,我就在家陪你玩。”
薛詠怔了下,逞能地說:“誰陪誰啊?是我保護你好嗎?”
邢燁然把書包摘下來,遞給薛詠,說:“你拿著包,你吃了藥會有副作用,今天你坐後麵。”
薛詠:“……”沒接。
邢燁然把書包塞給他,書包差點掉地上,薛詠隻好接住。
邢燁然這穿著校服呢,長腿一跨騎上車,特彆違和,看得薛詠直皺眉,薛詠說:“……你會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