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日燥,但書房內涼意清幽,令人頗為舒適。
葉音一邊磨墨,一邊偷看角落裡的冰盆,忍不住惋惜。
那些冰塊放她手裡,片刻功夫就能砸出冰沙,旁的不多加,放點花生碎,果乾,最上麵淋一勺桂花蜜,攪拌攪拌,那滋味絕了。
“葉音。”
一道冷清的聲音喚回她,葉音抬眸,顧澈置筆直視她:“你分神了。”
葉音眼睛一眨,堅決否認:“沒有。”
顧澈像是沒料到她的回答,怔了一下,一般這種時候,難道不該是葉音認錯。
“吾喚了你兩次。”顧澈眉頭微蹙。
聽聞他自幼體弱,膚色少了些紅潤,有種涼玉的冷白,看上去淡漠疏離。
細細高高的鼻梁,沒有一般男子那種粗獷感。而下顎線也不像成年男子那般分明,更偏向於流暢,是介於少年至青年之間那種半青澀半成熟的氣質。
不過最妙的還是那雙眼睛,眉骨深邃,清泠幽沉。好似雲天之上月,又似海藍深處暗。如此矛盾,混合交織著,在顧澈身上卻不違和。
葉音垂下眼,暗道小主家真可以恃貌行凶了。
“公子,奴婢耳力不善。請公子見諒。”
顧澈:“……”
他目光如炬地盯著葉音,葉音斂目站著,沒有半分不適,仿佛她剛才說的都是實話,壓根不是隨口胡謅。
兩人僵持片刻,顧澈重新執筆,“……磨墨罷。”
也不知是不是葉音錯覺,總感覺小主家好像有點鬱悶,可她看去,顧澈又神色如常。
申時左右,烈日威力不減,葉音在下人房恨不得隻穿一件單衣。
然而這是不能的,屋裡還有一位對她敵意滿滿的人。葉音真那麼做了,不消明日,酉時用飯時候,恐怕就傳出她放.浪的名聲。
“熱啊…”她用力揮著蒲葉扇,十分想不明白,古代又沒空氣汙染,沒全球變暖,怎麼夏季也這麼熱。
“公子說過,心靜自然涼。若是感覺燥熱,怕不是心裡想了多少不能見人的齷齪事。”
葉音放緩了扇風的速度,斜眼看過去:“你什麼意思?”
翠屏冷笑:“什麼什麼意思,我說我的,關你什麼事。”
過去公子對所有人皆冷淡,凜然不可接近,院子裡的丫鬟都歇了心思。可如今冒出個葉音,才貌皆不如她們,卻偏偏入了公子的眼。
葉音隻是個二等丫鬟,怎麼配進書房替公子磨墨,怎麼能離公子那般近,叫她們如何甘心。
若到此為止也就罷了,畢竟翠屏也沒指名道姓。可翠屏心裡攢著怒火,看葉音分外不順眼。
“我聽說你們老家遭了水災,你跟你娘逃難到京城。”翠屏走到葉音麵前,輕蔑地掐著葉音的下巴:“長得也還湊合,逃難途中你跟你娘沒少做那行子勾當吧。”
葉音放下蒲葉扇,目光變得冰冷:“什麼勾當?”
“皮肉勾當唄。”翠屏扯了扯嘴角:“不過你娘那身老皮,倒貼都沒人啊——”
翠屏猝不及防摔在地,隨後才覺出臉上火辣辣的痛,她不敢置信地瞪著葉音:“你敢打我?!”
她咆哮而起:“你怎麼敢——”
“啪——”地一聲,葉音反手又是一巴掌。
她用了兩分力,翠屏左右臉頰被打的又紅又腫,嘴角溢出血。
葉音冷冷道:“不會說話就閉嘴。再有下次,還打你。”
翠屏人都傻了,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不怕我跟管事姑姑告狀?”
葉音嗤笑:“那你去啊,正好讓彆莊裡的人瞧瞧什麼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翠屏:“你——”
她胸膛劇烈起伏,但最後卻隻惡狠狠剮葉音一眼就走了。
辱人母是她不占理。不過她不會就這麼算了。
葉音懶得搭理翠屏,她對冬兒忍讓,是因為冬兒給她吃的,還出言維護過她,是人情,得還。
但翠屏算什麼,不過是陌生人罷了。
晚上下值回來,葉音洗漱後準備入睡,卻發現她的床上有股酸臭味,大半被褥也濕透了。
翠屏跟過來:“不好意思啊葉音,我在你床沿坐著吃東西,突然手抽筋了,東西灑了。”
“今晚麻煩你打地鋪了。”
葉音看著她,翠屏捂住嘴:“哎呀,忘了說了,我也沒有多餘的被褥,恐怕你隻能坐地上靠著床腳睡了。”
葉音不語。
翠屏得意一笑,吹滅燭光上床睡下。
黑暗中,她聽到門開的聲音,翠屏在被子裡笑出聲,結果扯到臉頰,痛的她絲絲抽氣。
她摸著自己的臉,語氣扭曲:“葉音,還沒完呢。”
她要把葉音趕出彆莊!
翠屏迷迷糊糊快睡著了,忽然身上一沉,一股餿臭味直衝腦門。
那是葉音特意去廚房拎的泔水。
夜色中女子憤怒的吼叫劃破長空。
白管家麵如鍋底,翠屏跪在地上哭哭啼啼訴苦。
葉音像根木頭似的杵在旁邊。
伴隨著翠屏顛倒黑白,白管家看向葉音的眼神也越來越不善。
白管家喝道:“葉音,翠屏說的可屬實?”
葉音:“假的。她撒謊。”
白管家一梗,“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葉音:“她罵我娘,我打她。她往我床上潑臟水,我回敬她。”
白管家眸光一沉:“翠屏,葉音說的可是真的?”
“不不。”翠屏哪還有在葉音麵前的刁鑽樣,她雙頰紅腫未褪,淚水漣漣,淒婉地講述自己的委屈。
“白管家,奴婢隻是有感葉音飯量非常,勸她克製些,否則以後不好說人家,誰知道,誰知道…”
她淒淒慘慘地哭出聲:“葉音竟然惱羞成怒對我動手。”
“白管家,奴婢在院裡乾了好幾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葉音剛升上二等丫鬟就這麼作踐奴婢…”
她似有百般委屈,以至於她給葉音床鋪潑臟水也成不得已了。
葉音一直留意白管家的臉色,見狀心道彆莊這份活估計得黃了。
雖然有點可惜,不過總比留這受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