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太陽還沒完全升起,侍女舀著水澆花,院子裡粉的,黃的,紫的花兒開了大片,濃鬱的花香飄飄揚揚散開,待飄進書房時,花香已經很淡了。
顧澈擱下筆,雪白的宣紙上洋洋灑灑寫滿了字,前半部分是骨肉勻稱,穠纖得中的小楷。至中段時,因為主人心情變化,慢慢變成了行書。
不及草書張狂,但又不似小楷端正,帶著一種克製的放縱。
葉音掃了一眼紙上內容,有種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覺。
針對土地兼並,顧澈列出了好幾條切實有效的對策,但這些對策,無一例外都會觸碰某些掌權人的利益。
是以顧澈的矛頭不得不轉移,對準鄉紳惡霸,痛斥其強占良田,欺壓佃戶。但鄉紳惡霸如此膽大妄為的更深層原因卻未提。
這隻是他的宣泄之作。
顧澈揉了揉眉心,疲憊道:“都燒了罷。”
他有想過勸說留在京中的大伯父上奏,但考慮種種因素,還是作罷。至於顧澈自己,他身無功名,又有什麼立場去諫言。
非他無大誌,顧澈的父兄叔伯皆從武,屢立戰功,在軍中已是頗有威望。
若是心胸寬廣的君主,隻會認為天佑靖朝,派精兵良將助他穩定盛世。
然而遺憾的是,當今君主並非寬厚之人,親政後大肆抬舉文官打壓武將,後來見文官勢大控製不住了,又大力扶持宦官。但從始至終都忌憚著武將。
甚至為了壓製武將,靖朝分明占據上風的情況下還向外敵求和。
天子猜忌,不管是為了寬天子的心,還是自身藏拙,顧家不能再出良將,入仕也不得。
葉音看著被火舌瘋狂舔舐的紙張,那或遒勁健美,又或是舒展有型的字體頃刻間化為灰燼,餘灰仍留有不甘飄蕩在空中,仿若無聲的嘶吼,但最後又緩緩落下,歸於塵埃,化為死寂。
葉音垂下眼,心裡沒由來的煩悶。
她此刻竟有些難以抬頭,不敢去看顧澈的神情。
書房裡氣氛壓抑,直到一串輕快的腳步聲傳來,房門從外麵推開。
顧朗拉著顧庭思的手笑盈盈走進來:“小叔,我們今天玩什咳咳…”
屋內的煙氣未散,葉音和顧澈尚能忍受,但顧朗一個小孩兒就受不住了。
他轉身一溜小跑到門外,顧庭思恍若未覺,跟著出去。
葉音將窗戶支的更高些,用扇子扇了扇。
“不必忙活,吾帶朗哥兒去院子裡轉轉。”
葉音放下扇子:“是。”
她被允許下去休息,由芳青替了她去伺候。
顧朗有點小意見,他拉著顧庭思的手,望著顧澈:“小叔,小鳥去哪兒了?”
顧澈:“小鳥飛累了,找地兒歇息。”
顧庭思嘴角抽了抽。
或許是目前對民情的無能為力,又或許隻是單純的天氣炎熱,當友人差人送來請帖,邀請他赴宴,顧澈略作思索後就應下了。
顧庭思不善詩文,自覺跟兄長的友人聊不到一起,就沒跟著去。
顧朗倒是樂嗬嗬跟他小叔一起出門了。
宴會地點在城東,其他地方草木枯黃,土地龜裂,但宴會的所在地林木茂翠,山間小溪蜿蜒而下。
飛鳥來往於叢林間,婉轉啼鳴,悅耳動聽。
隨著馬車上山,遠離人群喧囂,山間潺潺溪水流淌過青石的聲音更加清晰。
它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溪流聲過耳,仿佛也一並帶走了燥意。
葉音放下車簾,心情不但沒有放鬆,反而莫名沉重。
顧朗不知她所想,起身跑到葉音身邊,車身微微搖晃,顧朗啊呀一聲,直接撲到了葉音懷裡。
他仰著小臉,葉音垂首與他四目相對。
顧朗神情無辜:“我被晃倒了。”
一大一小對視良久,最後葉音把他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