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白日裡駭人的溫度降下來,城門外的流民終於得到一絲清涼和喘息。
眾人都累了,三三兩兩的背靠背坐著,低垂著頭閉目歇息。
人群中隻偶爾傳來微弱的嗚咽聲,婦人抱著年幼的嬰孩,眼神麻木。若非嬰孩的小胸膛還有些起伏,恐怕會以為這孩子死了。
她的婆家人都沒了,娘家人也不知去向,她帶著兩個月大的孩子混在流民群裡,婦人也不知道母子倆能活多久。
明日太陽升起,又將是一輪新的炙烤酷刑,更糟糕的是,她已經擠不出半滴奶.水了。
隨著時間流逝,夜色更深,婦人遲鈍的感覺到寒意,她把孩子抱的更緊了些,慢慢陷入困意。
倏地,寂靜的夜空傳來一聲暴和,婦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一隻腳就踩到了她身上,隨後是第二隻第三隻…
相比於身上傳來的痛,婦人更加茫然。
發生了什麼?
她大睜著眼,腦袋以一個扭曲的角度仰著,映出猩紅的火把。
高頭大馬之上的將軍不再是報國衛民,而是化身修羅,將鐮刀揮向了柔弱的羊群。
一具又一具□□倒下,鮮血彌漫,給這片乾涸的土地帶來了另類的滋潤。
長夜漫漫,所有的嘶吼,哀嚎都被淹沒。直到天邊重新泛起魚肚白,清晨的第一縷光再度灑向大地,一切都是那麼平靜,祥和。
顧大將軍收到消息的時候,眉頭緊蹙。他像是十分疑惑一般,又一次詢問護衛:“城外的流民都安置了?”
“回將軍話,聽聞提督大人將流民分散,重新編入京城周邊的村子。”
顧大將軍愁緒未散,他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勁,事情太順利了,時間也太快了。
不過問題能解決,顧大將軍還是鬆展了眉,他揮揮手:“你退下吧。”
然而顧大將軍心中還是隱隱不安,這種不安不知為何而來,卻是揮散不去。
葉音休假回家探望王氏時,也聽王氏說起了此事,不過是一兩句帶過。
王氏歎道:“不知道你娘舅他們如今是什麼光景。”
天災加上人禍,就是地獄模式,普通人首當其衝。
葉音沉默,王氏心裡其實有所預料,不禁哽咽: “這麼些年也沒打聽出個消息,或許…”
她說著說著,已是紅了眼眶。
葉音抱著她,給她無聲的安慰。
良久,葉音猶豫道:“不如,我懇請公子幫幫忙?”
王氏按了按眼角,既帶著希冀又有些惴惴:“主家那樣高雅的人物,能管咱們的瑣事嗎?”
葉音:“我試試吧,我現在好歹也是大丫鬟了。”
王氏看著她,嘴唇開合好幾次,最後還是沒能說出違心的話。
然而葉音對於最後的結果並不抱希望,她回到彆莊後,跟顧澈提了此事。
顧澈順口應下:“過些日子給你答複。”
立秋那日,顧澈帶著在彆莊玩野了的顧庭思和顧朗回顧府。
顧澈沒要葉音跟著,允了葉音兩日假。
立秋蒸茄脯,王氏的腿好的差不多了,一早起來準備。她還給女兒準備了一套新做的秋衣。
雖然看天氣,不定什麼時候能穿上。
當日,母女倆學著富貴人家食三餐,午後葉音靠坐在門後,打著一把蒲葉扇納涼。
王氏坐在她身邊,餘風吹走了燥意,她手裡麻利地打著絡子,倆人有一搭沒一搭閒聊。
葉音忽然道:“公子那邊有消息了。”
王氏手中動作頓住。
葉音有些不忍,不知道是告訴王氏殘忍的現實,還是讓王氏保留一個美好的幻想。
遲遲沒等到女兒的下文,王氏繼續手裡的活,繩子一穿一收,一個漂亮的絡子成型了。
王氏輕輕道:“都沒了,是嗎?”
傷亡之後,官府會進行人口統計,王氏的娘家是村裡大姓,所以記錄的還算全。
葉音放下手中的蒲葉扇,委婉道:“舅舅家的小表弟未見屍首,隻是不知去向,或許…”
“滴答——”
葉音住了嘴,連成串的淚珠砸在剛打好的絡子上,王氏深深埋下頭。
葉音抿了抿唇:“我去廚房打些水。”
她把這片狹小的空地留給了王氏。
小廚房被太陽直晃晃地照曬著,屋裡悶熱難當,葉音都懷疑這間小廚房會不會燃起來。
忽然隔壁傳來一陣喧鬨,葉音借口出門察看。
原來是隔壁的房東在趕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滿臉橫色,對著房客破口大罵。
葉音看著被訓的像孫子的一家三口,有了印象。
躲在老夫妻後麵的男人,就是之前跑去彆莊急吼吼告訴葉音,王氏斷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