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塵看過之後,將信件置於燭火之上焚了。
顧澈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顧澈,短暫消沉後就布置行事。
但讓青陽塵持續意外的還是葉音,誰都不知道顧庭思和顧朗下落時,居然是葉音最先找到人,還成功把人救走了。
雖然顧澈寫信解釋過緣由,但青陽塵還是忍不住咋舌。
老太君的厲害他領教過,但葉音能夠入老太君的眼,可見其本事。而老太君和顧澈同時看重葉音,的確是識人有道。
換了旁人,恐怕寶珠堆眼前了,還以為是魚目。
思及此,青陽塵訕訕,他當初不也是小瞧了葉音。便是經曆了五皇子府一戰,青陽塵也隻是以為葉音不過功夫了得。
誰能想到就是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丫鬟,最後竟然保住了顧府的希望。那可不隻是靠身手了,還得靠腦子。
如今顧澈他們要離京,也未借他之手。
青陽塵原以為自己能幫顧澈許多,但現在回想,他不過是給了顧澈他們一個落腳點而已,其他的都是靠顧澈和葉音自身。
他甚至想,若是當時他沒出現,葉音會不會也有破局之法。隻是這種假設沒有意義,青陽塵很快拋開了。
他令人準備了千兩銀票,派人給顧澈他們送去。
顧家謀反,罪不容誅。頂著這樣一身罪名,顧澈他們此生怕是隻能躲藏度日。
也或許,他跟顧澈此彆,便是一生。
他心裡生出幾許惆悵,在屋裡待不住,隻覺得哪哪兒都是落寞。
青陽塵的人送來銀票時,顧澈默了默,最後大方接過。
恩情不言,儘在心間。
離京的前一日,顧庭思找到顧澈:“我們去哪裡?”
顧家是武將世家,顧庭思沒被葉音找到的時候,下意識想過帶著顧朗往邊關跑。
他們父兄叔伯在邊關經營多年,總會有活路的。
顧澈:“江南。”
顧庭思驚訝:“可是顧家在江南沒有絲毫根基。”
顧澈扯了扯嘴角,複又抿直:“庭思,顧家已亡。”
他知道顧庭思的想法,可是顧庭思沒有想過,以他們父兄叔伯之能,最後卻落得個自刎謝罪的下場是為何。
必然是軍營裡出了叛徒,就像顧澈想不到在顧府待了二十年的白管家會給他下毒一樣,他的父兄叔伯也一定是被極親近的人背叛。
這些人了解顧家,知道顧家真正的心腹。說不定現在已經把顧家殘存的勢力一一瓦解,他們此時去邊關,無異羊入虎口。
顧庭思聽著兄長的分析,隻覺得整個人輕飄飄,其實她到現在都還沒有實感,她總覺得顧家消亡隻是一場噩夢,她多希望是一場夢。
顧澈看著妹妹茫然的神情,指尖動了動,最後還是抬起手,撫摸她的頭頂,努力笑了一下。
隻是那笑實在太勉強,顧庭思看的心酸,找個借口走了。
顧庭思一走,顧澈強撐的嘴角撇下。他抬頭看著天,灰蒙陰鬱,連陽光都透著死氣。
他在這樣的日光下待久了,隻覺得喘不過氣。這幾日他閉上眼,腦海中都是彆莊裡的熊熊烈火,他的祖母**於火中,他的母親被逼的自刎,還有他的兄弟姐妹……
滴答——
溫熱的鮮血落在泥麵,暈出一抹猩紅。像落日餘暉,但也像夜幕儘後,緩緩升起的太陽。
一雙溫暖的手包裹住他,顧澈才從負麵情緒中驚醒。
他看著眼前人,眸光顫動:“葉音…”
葉音:“嗯。”
葉音低著頭,細致的把顧澈每一根手指掰開,然後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瓷瓶,將外傷藥倒在他被刺破的手心,隨後扯了身上布條給他包紮。
整個過程她都很耐心,很認真。
葉音捧著顧澈的手,輕柔的摩挲著,語聲淡淡卻溫和:“這隻手是用來殺敵的,不是用來傷害自身。”
顧澈:“葉音,我…”
顧澈傷在右手,葉音偏了一下腦袋,隨後虛虛握住他的手,抬起頭直視顧澈:“這世間有很多人,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由他們造就了世間的很多事。上蒼看什麼都一視同仁,但自身身處其中才知滋味。不是每個人都要多情大愛,寬恕世人。做聖人太累,還是做俗人好。”
葉音素來是內斂到冷漠的,可此刻她的眸光溫柔如水,隱隱帶著鼓勵:“覺得不公就反抗,有恨就報仇,行動多一分,思想的枷鎖就少一分。日子長著呢,不到最後,誰能定你生死。”
顧澈心神俱震,手中傳來的溫度此刻燙的驚人,可他就像被蠱惑,他著了魔一般,用力的,緊緊攥住那隻手。
他被葉音戳破了心底深出的想法。他既驚訝又有種難言的感動。
自古以來,皆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君王錯了,臣子也隻能認了。
可是憑什麼?
聖賢書教的是以理服人,如今理在哪兒?
鮮血破開手心的傷口,洶湧溢出,顧澈卻無所覺,他看著麵前那張臉,不明豔不張揚,卻如風如水溫和有力,顧澈感覺空落落的心被什麼填滿,他下唇抖動,想說什麼卻又沒開口。
最後他上前一步,把葉音用力擁入懷中。就像在無邊無際中落水的旅人,死死抱著他唯一的浮木,那是他的希望,他的信念。
捁住她的力道太大,葉音感覺到發痛,但她沒有掙紮。
一個人從雲端墜落,必須在短時間接受現實,排解負麵情緒,最後再振作,實在太難了。
對於顧澈,葉音心疼了。看到顧澈背負血海深仇,看到他壓抑的痛苦,看著他掙紮,那樣一個月下清輝的男子被作踐,她於心不忍。
遲疑片刻,葉音試探著回抱住顧澈,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安撫他。
王氏看著院中相擁的男女,背過身去。
不管是顧家出事前還是出事後,王氏其實都不看好葉音和顧澈。
出事前是她們高攀,出事後…
王氏攥緊了衣擺,驀地又鬆開。罷了,音音本來就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