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傘下亡魂(十一)(1 / 2)

充梅將茶杯放回桌上,又開口:“關於您為何要在戰火紛紜之時忽然滅我滿門,這件事當時有許多種不同的說法。有人說您是因為女人,也有人說您沉溺美色,卻不會因為女人壞了大局。戰火當前,鬼怪與鬼怪鬥,鬼王與鬼王鬥,各處都在鬥,幾乎是劍拔弩張,神明們本來就頗有微詞,您這一下更是將我們的怨言推到了最頂峰,無限激化了神明與鬼怪之間的矛盾。”

左子橙挑眉說:“照你這麼說,肯定有人懷疑我故意激化矛盾,坐收漁翁之利。”

充梅說:“大人彆急,事情總歸要一件一件的說。滅門之事與我而言,已是後話。”

既然是後話,那麼這之間一定發生過什麼其他事情。說到這裡,充梅一直以來鬱鬱寡歡的表情終於好轉,眼神裡重新有了光。

在被術法弄聾耳朵、毒失味覺之後,充梅本就難挨的處境變得更加難挨。以前整個世家裡還隻有年輕一輩子弟諷刺她,欺辱她,到了後來,就連世家裡掃地奴仆,低級門客都以找她麻煩為消遣,更是以看她出醜為樂。

失去聽力,再獨自出門曆練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不得已之下,充梅隻能藏匿與世家之中,痛苦的忍受這種煎熬許久。

一開始,神明與鬼怪之中的矛盾並不尖銳,並且主戰場還是在金領域,銀領域與銅領域未被波及。充梅也就得過且過的挨著每一天,被迫忍受四麵八方的滔天惡意。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惡意逐漸變少,不是大家對她的態度改變了,而是因為戰火終於開始燒到銀領域,鬼怪與神明之間的矛盾已經是一觸即發。

充梅說:“大家都忙著逃命,忙著立功,忙著早日升到金領域去大展身手,無暇顧及我。說起來也是十分好笑,旁人都因為戰火備受煎熬,我的日子卻因為這場大戰,變得逐漸好過起來。”

盛鈺說:“那你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充梅點頭,說:“沒錯。沒有旁人隔三差五的打擾,我逐漸嘗試著拾回廚藝。我本以為隻不過是失去了聽覺和味覺,隻要兩隻手還在,那必定能做出和往常一樣味道的菜肴。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它隻會更加棘手。”

原本左子橙特彆想聽充梅劇透,他對這些做飯戰爭什麼的完全不感興趣,隻想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滅了人家滿門。都是好端端在和諧社會長大的正常人,在二十一樓裡殺人不眨眼,坑害彆人已經是極限,結果忽然有人告知自己:你之前滅了我滿門。這也太過於驚悚了點。

不過隨著充梅的講述,他的心也慢慢靜了下來,想了想,他說:“我也不太清楚你們那個年代是怎麼做飯的,要是起火用灶台,用眼睛應該能觀察到火候,以及菜有沒有熟。調味品這種東西如果之前有經驗的話,怎麼說也應該有點肌肉記憶,不至於像初學者做飯一般,要麼齁死了,要麼一點兒味道都沒有。”

盛鈺不會做飯,他覺得傅裡鄴估計也不會,因此驚異的看了眼左子橙:“你還會做飯?”

左子橙說:“社畜一個人住,不做飯難不成還天天叫外賣?又浪費錢又不乾淨。”

盛鈺看向充梅說:“就像色沉說的那樣,你的手藝頂多是不那麼儘善儘美,怎麼能說難吃。”

他還以為充梅是在自謙呢,結果後者表情認真且嚴肅,說:“我原本的手藝就一般。之前一直在被迫的曆練提升實力,無法抽空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當時終於可以了,卻麵臨著聽覺味覺雙重阻礙,更大的阻礙,是自己內心的這一關。”

“做完飯菜後,我自己也無法試吃出味道,無奈之下便隻能嘗試著找世家裡的人試吃。我想著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更不怕虛與委蛇,同他們的說法是借著餐食尋求庇佑。那些人可能信了,每次望著我的眼神都嘲諷而挖苦,說一頓飯收買不了人心,何況我做的還難吃至極。每次都是動了動筷子,諷刺之後,就摔翻了我的食盒。後續的屈辱行徑不必多提,傍晚都是一身傷痕,一瘸一拐的回到自己院落,盯著滿室荒涼,再看到夕陽落日漸下,看著黑暗籠罩一切。”

“次數多了,我開始喪失信心。漸漸開始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走對道路,是否踏錯了一步,之後步步錯。那段日子重新開始痛苦煎熬,每天我都在重複同樣的事情,討得同樣的屈辱。年紀小時,更不服輸,瘋狂的想要得到彆人的認可,來證明我並不是他們所說的一事無成。現在回頭看看,我不是和彆人較勁,是在和我自己。”

左子橙安慰了兩句,說:“後來呢?”

充梅笑了笑,說:“家族地位不高,我住的是世家靠近小門的一處矮房。破敗涼薄,但勝在溫馨通風。每每都能看見準備校考的年輕神明從我窗前街道經過,到模擬場進行篩選。”

盛鈺說:“篩選什麼?”

充梅說:“自然是篩選進入金領域參戰的神明。這對所有世家來說都是莫大榮耀,即便是戰死沙場,屍體上也刻有榮耀二字。對於龐大世家如此,對於普通神明更是如此。那段時間我每天都能看見許多人往模擬場方向去,我的長姐就在其中,羨慕自然是有的,但我已經選擇了一條彆的路,就不會再動搖理念。他們去參加篩選,我繼續做菜,繼續承受挖苦與諷刺。”

盛鈺聽到這裡,終於是忍不住,說:“你這個就是白用功啊,找的是自己的仇家試菜。就算手藝有提升,他們都不可能告訴你的,畢竟無論再怎麼努力,都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

充梅看向盛鈺,歎息說:“如果這話是對當時的我說,就好啦。那個時候已經鬼迷心竅,一心想得到過去侮辱過我的人的認可,根本未曾考慮過許多,也不曾往深處想。要不是後來遇見了一個男人,我可能會永遠墜在迷障之中。”

“男人?”

左子橙對這種事情特彆敏感,立即警覺說:“你說的人該不會是我吧?”

盛鈺:“……”

講實在的,現在充梅就坐在他右手邊。左手邊是左子橙,對麵是傅裡鄴。一眼掃視過去,顏值和自信心幾乎是完全呈反比的。

要是傅裡鄴說這種話,那還情有可原,畢竟就事論事的來說,要是以後有應酬帶傅裡鄴一起,不提前告知其他人傅裡鄴的身份,單單從臉和身材來看,盛鈺都會倍有麵子。

但說這話的是左子橙。

他很英俊,但也隻是這樣。還沒好看到讓所有人瘋了一般愛上他的地步。

想這些的時候,對麵的傅裡鄴似乎也若有所感,先是抬眸看了眼盛鈺。視線還沒有對上兩秒鐘,他就偏頭挪開視線,看向左子橙。

後者茫然:“都看著我乾嘛,我說的不對?”

盛鈺說:“沒有沒有,你說的都對。”

左子橙好笑:“你丫是不是敷衍我。”

盛鈺說:“我沒有啊。”

左子橙正要說話,充梅就開口:“不是你。那個男人很年輕,也很青澀。”

年輕又青澀?

這就是變相的在說左子橙又老又油條嘛!

盛鈺立即笑出聲:“噗哈哈哈哈……”

左子橙:“……”

正巧就坐在盛鈺旁邊,他平常野慣了,下意識伸手想要堵住盛鈺的嘴巴。這個動作剛準備實施,膝蓋就猛的一痛,竟然是被傅裡鄴重重的給踢了一腳。左子橙憤怒的回頭,接觸到傅裡鄴冰涼的視線,心裡的憤怒就像是冰遇見了火,消融的飛快,但總歸還是有些不滿的。

他窒息道:“你踢我做什麼?”

傅裡鄴反問:“你撲他做什麼?”

“我有撲他麼,難道不是他先笑,我想要堵住他的嘴巴啊。”

見傅裡鄴麵色不動,眼神卻在自己的腰際掃視,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地方落腳。一旁的盛鈺還在不停小聲偷笑。

左子橙總算是明白了,小聲嘟囔說:“虧老子剛剛還擔心你們吵架了,結果是床頭吵架床尾和,這都是情調,情調啊。”

盛鈺又給他來了一腳,笑罵道:“你自己一個嘀嘀咕咕說什麼呢,有什麼意見說出來。”

左子橙立即收腳,白眼道:“你當我傻啊,現在你們倆對我一個,形式不允許我乖張放肆。但凡胖子、不對,但凡盛冬離……也不對,靠,這兩人都站你那邊啊,就他媽嫉妒和憤怒不在,後麵這個還和我有仇,這樣一想我混的太差了。”

自暴自棄完,他振作起來:“沒事,我也站你這邊就行了。打不過就要學會融入敵軍。”

“你快滾蛋,彆貧。”

說著,盛鈺又是一陣笑。

一邊笑還一邊若有似無的偷看對麵的傅裡鄴,這人唇角幾不可聞的勾起一瞬,似乎也忍俊不禁的笑了下。如此,盛鈺心裡的大石塊總算是放下來了。

現在想想,方才確是他太強硬,不懂迂回。

好在傅裡鄴沒生氣,不然一邊應對副本裡隨時可能出現的殺機,一邊思考鬼王任務應該如何完成,還得糾結怎麼哄人,這也太慘了吧!

三人笑鬨間,充梅一直沒有說話。

雖然表麵上看起來還算平靜,但寬袖之下攥的緊緊的手已經暴露出內心的緊張。她的鼻尖都隱隱約約有細汗冒出,眼神也十分虛浮。

沉穩都是裝出來的,她其實很害怕。若是不裝出沉穩強硬的模樣,說不準會被色沉看輕,以為她好拿捏又無趣,順手就給殺了。

萬年前色沉王行徑狠辣。這種事情隻有切身經曆過,近距離接觸過,才能百分百感知到她對麵那個男人性子裡的絕情。殺伐後渾身的血腥,屠滿門後,那個看向她的冷漠眼神,以及一句玩笑話般的:風和日麗,你不該死。

本以為這些可怕的記憶都已經被時間洪流掩蓋,誰知道再見故人,這些恐怖的回憶瞬間就重新翻湧了上來,讓人忍不住戰栗。

充梅害怕色沉王,但這不是讓她遊神的主要原因。更為主要的是色沉王身邊這兩人。

一個色沉已經很恐怖了,現在看情形,左子橙似乎還受製於麵前兩人。言辭交往間又是熟稔又是無奈,似乎左子橙拿他們二人毫無辦法。

萬年前充梅局限於銀領域一角,從未踏出世家領地半步。萬年後局限於亡魂驛站之中,同樣也未曾踏出去半步。這就導致她無法對照鬼神們的傳言,以此來推測麵前兩人的身份。

但這不妨礙充梅心有餘悸。

她不敢抬眼仔細看盛鈺,更不敢看一旁的傅裡鄴。隻是一直低著頭看著手中的茶,等左子橙回過神來說‘瞧我們,你彆介意啊,我和我朋友們一碰到一起話就說不完’,充梅才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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