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傘下亡魂(十二)(1 / 2)

盛鈺輕咳一聲, 將茶杯放回桌麵。

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叮’的清脆響動。

於是左子橙收回視線,同樣斂去笑容。充梅這才如蒙大赦, 不經意間已是汗如雨下。

她再次看了眼盛鈺,心中的畏懼與驚異已經堆積到了頂峰。之前看他隻是覺得好看, 又很隨和,似乎盛鈺是麵前三人裡最好講話的。經過方才一通狀似不起眼的動作, 充梅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盛鈺也是一個不簡單的人物。

竟然是她眼拙了。

充梅沉默了下, 說:“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麼放過了我,大抵是我太過於不起眼。”

左子橙不置可否。

這個回答他是不接受的, 世家再怎麼強盛, 總有螻蟻一般都底層人物,他都殺了個乾乾淨淨, 怎麼說也不應該留下充梅。

這些他隻是在心裡想想, 也沒說出口。反倒是詢問:“我滅你滿門, 順帶把你長姐一起解決了。這樣你那心上人就撿了個大便宜,少了競爭對手, 直接晉級校考, 升到了金領域?”

充梅搖頭說:“沒有那麼簡單。當時你氣不過,見我也剛好在場,便用那秘術換掉了我和長姐的血,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的血統才變為金領域。事成後你就離開了, 我再也沒有見過你, 也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幫我。”

左子橙聳肩說:“我覺得吧, 這事不能想的太複雜, 以我對我自己的了解,說不定單純的看你長得好看,順手留你一命。”

充梅說:“長姐容貌遠超於我。”

左子橙說:“你這就謙虛了吧?”

充梅又搖頭說:“不是謙虛,是事實。世家內外推崇長姐,皆說她是金領域之下第一美人。這和實力無關,在長姐年幼實力低微時,她就已經有了這個名頭,每日都有許多神明擠在世家門外,就是為了見長姐一麵。”

盛鈺說:“可以啊,辣手摧花。”

左子橙挑眉說:“你也不想想她做了什麼事,我說我摧的是朵霸王花,有毒的,這不過分吧。”

盛鈺笑而不語。

充梅說:“我晉升金領域後,外頭的人都不知道世家內發生了什麼。第二天日頭照常升起,血腥鋪滿了整個世家,味道刺鼻。不少人都圍在門庭外,對牆內指指點點。那時的我隻覺得解脫了,從魔窟中逃離般慶幸。秘術換血成功,我的味覺恢複,聽力也好了許多。隻是聽不得吵鬨的聲響,這會讓我精神無比緊張。我左思右想,還是在那裡等待他來。這一次我等了許久。”

左子橙說:“許久是多久?”

充梅臉色一滯,苦澀笑了笑:“抱歉,是我失誤了。其實也就等了七天,但聽力受損,來往喧鬨與指點聲都太大,還十分喧鬨。那七天我度日如年,恍惚間總記得自己等了許久。很快來到校考的最後一日,第二天就是他和長姐的最終比試。外人還不知道長姐已經身隕,我想他應該也不知道的,便想著再等,親口告知於他。”

左子橙揚眉說:“那他還不得高興死,平白無故的撿了個大便宜。這不就和忐忑的等了十幾天摸底考試,結果考試莫名其妙取消了一樣。”

充梅聽不懂左子橙後麵的話,但也能大概理解其中意思,便說:“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

她似乎總是在說這句話,這就說明當年的事情,很多都不能順遂人願。果然,充梅眼神悲戚,深吸一口氣說:“在校考最後一天前,我終於等到了他。那天他行色匆匆,看上去像是趕時間,趕著去校考地點。我們說話的時間非常短,見他目光憂慮,愁眉不展,我便隱下味覺與聽力恢複的事情,送他去那場沒有敵人的擂台。”

“好事情要一起來,才更讓人感覺驚喜。等他勝利歸來,我再同他說家裡的事情。約定待他事成歸來赴宴以後,我便在家做好一桌子飯菜,自己嘗了嘗,難吃至極,無法下咽。”

說到這裡,充梅短暫的笑了聲,很快又眼尾飄紅,竟然有些哽咽:“硬著頭皮擺菜上桌,等他歸來,我便告知他:我不做菜了,難吃就難吃,忍一頓。往後我想和他共赴金領域。”

盛鈺問:“你不用參加校考?”

充梅說:“參加校考的全都是半步金領域神明。我已經是金領域,可自行前去。”

盛鈺點了點頭,說:“你沒有等到他。”

充梅緊緊閉眼,任由淚珠從眼中滑落。她的話語帶著一種不能理解的心碎,“我想不通,明明那是一場沒有對手的戰鬥,他定然沒有危險,可以全身而退。為何他不來赴約。”

盛鈺沉吟一會,問:“是不是有事耽擱了。”

充梅哽咽的更加厲害,說:“耽擱了幾百年嗎?我在那破敗府邸等了幾百年。看院內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所有人都說那破落世家中住著一癡情女子,執念過深。他們三言兩語便料定我執念深,好哄騙,局外人又怎知局內人的艱辛?他們沒有看過黑暗,不知道唯一一束光亮照進黑暗是什麼樣子,於是便理所當然的以己度人,說如果是他們遇見這種事情,他們會如何灑脫,如何絕情決意的對待那負心之人,又是如何的邁出困局,走向新的光明。”

越說到後來,充梅越來越激動,胸膛起伏劇烈,語氣也更加憤懣:“殊不知從光明走向光明,與黑暗中走向光明,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人人都道那破敗世家內女子執念深,可有誰知道她為何執念深?又是為何想不開!”

話音剛落,充梅忽然捂住耳朵。

兩手緊緊按住耳朵,額上青筋與冷汗齊出,臉色也忽然一下子變得煞白。

左子橙無語的給她倒一碗茶水,說:“沒人說你什麼,你這麼激動乾嘛。喊這麼大聲,還把自己給喊頭痛了,何必呢,歇會喝口水。”

充梅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神已經恢複了平靜,說:“我有怨,想平怨。”

這話聽的盛鈺神色微動。

這整個傘下亡魂副本,遇見的遺靈都是‘我有願’,也隻有充梅不一樣,她說‘我有怨’。

左子橙說:“你有什麼怨?”

充梅說:“在破敗世家住了幾百年,那幾百年時間我想不通。在三千大小世界流竄千年,戰起戰落,見慣了生死離彆,我還是想不通。在驛站又是住了幾千年,林林總總加起來萬年時間,我一直想,卻依舊是想不通。”

左子橙說:“想不通他為什麼不來赴約?”

充梅卻搖頭,說:“想不通他去哪兒了。”

左子橙一愣:“不是去校考了嗎?”

充梅慘笑一聲,說:“這就是我/日思夜想,並且夜不能寐的原因。他沒有去校考,也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了。這萬年之間,我總會夢見他臨走以前對我所說的話。樣貌看不清,那些話卻猶如昨日剛說,記得不能再清晰。”

左子橙感歎道:“他到底說了什麼,居然讓你記到現在。”

“他說他想去完成願望。”

充梅眼神閃過一絲追憶,歎氣說:“他有願,我有怨。沒有過多的是是非非,隻有想不通。”

盛鈺想了想,說:“其實我之前遇見了一位遺靈,他的願望是想吃故人做的一頓飯。”

說罷不等充梅和左子橙反應,他看向傅裡鄴,問道:“車上的那個,你還記得嗎?”

傅裡鄴點頭說:“記得。祝三十。”

話音剛落,充梅已是渾身顫抖,表情空白。左子橙大驚道:“不是吧,效率這麼快。你們剛剛怎麼不說啊?”

盛鈺說:“我也不太確定。”

左子橙看向充梅,說:“你那良人叫什麼名字?哦對了,你不知道。長相也不記得,這就有點兒麻煩了,確實不能確定。”

見充梅神色大動,忽而狂喜忽而悲切,又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左子橙安慰說:“你也彆急,現在就算著急去認親,我們也出不去啊。外麵全是瘴氣,看這個情況得天亮才能消退。這樣吧,明個一早我就出去幫你看看。”

充梅緩緩點頭,珍重說:“多謝。”

“謝就不用了,各取所需而已。”笑著回答完,左子橙又看向盛鈺,說:“你當時看見他,是什麼情況,他一個人嗎?”

盛鈺艱難的回憶了一下。

他剛聽完唐曲承和隱娘的故事,又和傅裡鄴滾了半天,連休息都沒有,立即又聽了充梅的故事。這一天過得不算驚心動魄,但也特彆耗費精神,以至於腦子都有點混亂。

停頓幾秒鐘,他方才開口說:“當時我在地鐵上,是一個女玩家帶祝三十上了列車。我和傅裡鄴都沒問那遺靈願望是什麼,是那女玩家轉述的,也隻是提了一句,說祝三十的願望是吃故人做的飯,更具體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說罷,盛鈺麵色微微一緊,看著充梅有些遲疑的說:“你也不要報太大希望了。白天來驛站的時候,我還碰見了一些玩家。他們之前有些帶著遺靈,中途遺靈跑了。也有些留著的,估計和驛站神明有關的遺靈才會跟隨玩家往這邊走,那個女玩家說過,祝三十中途一直要下車,朝著亡魂驛站的反方向走……”

話語沒有說完,但意思很明顯。

也許祝三十不是充梅想找的人,不然他肯定是往驛站來,而不是在市內兜兜轉轉。

充梅剛燃起希望的雙眸又重新死寂,她輕輕點了點頭,說:“我已經等了萬年,不急於一時。諸位忙碌一天也應該累了,就不繼續打擾各位了。明早我再來找你們。”

說著她就回了房間。

走路的時候腳步虛浮,看著有些腿軟的樣子。關門的動作也是悄無聲息,像是怕驚醒了什麼洪水猛獸一般,十分小心。

左子橙唏噓說:“估計是祝三十的消息給了她一定程度的震驚,才會這麼魂不守舍。”

盛鈺將胳膊肘放在桌麵上,拿手掌撐著下巴,斜眼看左子橙,說:“不是魂不守舍,她在怕我們。”

左子橙驚訝說:“怕我們,為什麼要怕?”

盛鈺說:“你不要忘記之前屠了人家滿門。”

左子橙立即搖頭:“這關我屁事啊,上輩子做的事這輩子還認,那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仇怨,講不清的。況且我是屠了她滿門,這不是事出有因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而且我也算是解決了她的危機,還沒找她討一聲謝呢。”

說完後看麵前兩人表情古怪,左子橙無奈說:“不是,你們該不會覺得我在狡辯吧?我一直覺得我和胖子三觀不同,但我和你們倆,甚至是小美的三觀應該差不多,你們這個反應我要傷心了,再不安慰一下我哭給你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