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一更(2 / 2)

這就是讓自己那位堪稱傳奇的祖父一直念念不忘的‘故人’。

在年幼時不止一次聽說過關於這位‘故人’的事情,幾乎所有陪伴著自己祖父度過了晚年的、舊宅中的人都知道,阿倍仲麻呂有一位一直以來懷念著卻始終未能再見的故人。

‘如果可以的再見麵,真想當麵對他說一聲謝謝,還有一句遲來的對不起。’

安倍晴明不止一次聽說過關於千葉的描述和形容,也在祖父最後的時光裡見到了他留下來的畫像。

祖父已經過世很多年了,而幼時的那些回憶,有關於‘不知名守護者’的印象也還會偶爾的從腦海裡閃現出來。

在安倍晴明的記憶裡記載勾畫著的,是一個大概的高大而又溫和的老者形象,應該是實力強大卻又十分寬容睿智,然而事實到了眼前的這一刻,卻完完全全的推翻了祖父所留給他的所有的印象。

坐在自己麵前的,像是直接跨越了時間從百年前的戰國來到此地的青年,靜默的坐在走廊上時,身上那樣端肅而又冷矜的氣質,完全的不能想想會是和祖父同一時代的人。

安倍晴明掩飾著心中紛繁的想法,他握著手中那一片篆刻著陣法一角的殘片,彎唇露出一個微笑。

“千葉先生是時空的旅行者嗎?”

年輕的陰陽師看著千葉驟然看過來的目光,內心裡忍不住的歎息了一聲。

“那麼…千葉先生當初是直接從唐國的海岸穿梭了時間和空間,直接到達這裡了嗎。”

千葉點了點頭,直截了當的承認了。

對方能夠看出來自己的來曆,不論是通過什麼樣的方法看出來的,都昭示著他是後世聲名極高的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這個事實。

這樣的話,就完全完全沒有隱瞞的必要了,直接的提出自己所麵臨的困境,說不定反倒有助於解決問題。

——果然是直接從自己的祖父麵前消失,然後便出現在平安京中了啊。

安倍晴明再次暗自感歎了一聲,被其他人放在心裡懷念了幾十年的時間,對於眼前的千葉來說,不過是一個錯身的距離而已。

兩人相對無言的沉默了片刻,最終仍舊是安倍晴明率先打破了安靜。

“這件東西,是千葉先生的失物吧。”

安倍晴明攤開手掌,向千葉展示著手裡的那一角殘片。

鏡麵一般金色的碎片上勾勒著繁雜的銘文,經過歲月的侵蝕以後卻還是光潔一如從前。

看到這枚碎片,千葉平靜到有些淡漠的臉上帶出了些波動。

“確實是。”千葉頓了頓,並沒有伸手去接,他看著安倍晴明手裡的那枚碎片,說道:

“我借以跳躍時空的器具,在唐國的海岸上損壞了。”千葉說道:“所以才會偏離了原有的坐標,落到了這裡。”

“千葉先生原本的目的地並,不是平安京。”安倍晴明問道,卻是了然的語氣。

“當時我受了傷,神誌模糊間定位出了差錯,導致時空轉換器也一並損毀了。”千葉頷首承認了,他淡淡的說道:“這段時間承蒙照顧,感激不儘。”

“感激這種話就不要說了。”安倍晴明笑了笑,他笑起來時,狹長的眼睛會一並彎起,眼眸中跳動著明亮的光。

“當初如果不是千葉先生,那麼家祖的船恐怕便不能平安渡過大海,自然也就…”安倍晴明手中的扇子輕巧的轉了一下,對著自己點了點。

他煞有介事的說道:

“大概也就不會有在下的存在了。”

大概是感到氣氛有些沉悶,年輕的陰陽師舉止裡帶著些調侃的意思,千葉看了出來,於是也應景的彎唇笑了笑。

“那麼千葉先生原本要去的地方是哪裡呢?”尚且年輕的陰陽師壓低了聲音,嚴肅下來時,眉目間已經隱約可見千百年後史書逸聞中記載的大陰陽師的影子。

撿到千葉的時候,對方身體上裡裡外外千瘡百孔的各類傷著實讓他吃了一驚,在瑩草蟲師還有蝴蝶精三個式神的照顧下才勉強治好了對方身上的傷勢。

由那些傷,不難猜測到身體的主人之前經曆了怎樣一場惡戰。

而在那樣的生死關頭想要去到的地方,一定極為重要吧。

看著安倍晴明臉上認真的神色,係統悄聲說道:

‘千葉,他的心跳血壓都沒有問題,應該是認真的想要幫忙,如果可以的話,不妨直接把事情說出來。’

“是我必須要回去的地方。”千葉沒有具體解釋本丸的存在,而是簡單的一言帶過了,果然安倍晴明沒有追問下去,隻是臉上浮現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皺著眉,那樣原本輕鬆而又懶散的神色便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

“我聽蟲師說,千葉先生身上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一直在侵蝕著你的身體。”

過了片刻,安倍晴明突然問道:

“這種負麵的力量沒法治愈也沒不能被驅散,現在看來比起一種力量更像是某種規則。”

“這股‘力量’,千葉先生,和你進入了錯誤的時空這件事有什麼聯係嗎。”

“……”

“有。”沉默了片刻,千葉驚訝於對方的敏銳:“我不能在不屬於我的時空裡久留,那股力量,就是對於我的壓製。”

時間和空間是所有靈能力研究中最為神秘的兩項,一旦涉及到這些,基本上都已經被列為被禁止的研究題目了。

在時空中來回,這種事並不是沒有人做到過,但是相應要付出的代價也極大。安倍晴明摩挲著手裡時空轉換器的殘片,感受著上麵繁複而又奇異的紋路,沉思了一會兒,問道。

“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呢?”

“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

千葉頓了頓,看向了庭院中那顆落花如雨的櫻花樹,他抱著懷裡的劍,聲音平靜的淡淡道:

“那我大概會死在這裡。”

‘千葉!’係統震驚的在他腦海裡叫了起來,少年清脆的聲音一瞬間拔高的有些尖銳:

‘我說過的,你不會死的。’

‘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辦法,我就直接帶你遷躍回去。’

“這可真是…”年輕的陰陽師因為這一句話怔住了,片刻後臉上露出了一絲苦笑:“不要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這種話啊。”

“我問過蟲師,你身體裡的那股侵蝕力量在你原本的靈力的支撐下,算上蟲師的治療還能再拖一段時間。”

“努力去找的話,總會找到方法的。”

“那就承你吉言了。”

而比起身邊的人緊張的心態,千葉奇異的覺得平靜極了,種種複雜的情緒像是被一層無形的隔膜給分離開了,他站在隔膜的另一邊,安靜的看著其他人為自己感到擔心焦慮,心底卻升不起半點波瀾。

就像是那個開在胸腹間的漏洞中,持續不斷湧進來的冰雪在凍僵了他的臟器的同時,也凍僵了他的思維,那種奇異的不真實感籠罩了他對外的感知感覺。

年輕的陰陽師還站在自己的麵前,臉上放鬆的微笑下暗藏著些許擔憂的神色,他的嘴一張一合在說些什麼,落到千葉耳中卻成了模糊的雜音。

在那一片模糊的聲音中,千葉想,沒有什麼是值得擔憂的。

然而和他這種淡定過了頭的想法相比,其他人卻都在為他的事情而感到焦慮。

安倍晴明一改持有了這麼久的懶散狀態,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陰陽寮,並這並不是說他良心發現終於決定去當值了,當然這其中或許也有源博雅的作用,但是更多的,大概還是因為對於千葉口中‘回不去就會死掉’這件事情的在意。

“所以你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了嗎?”源博雅看著好友,忍不住的問道。

他是今天早上才從晴明口中得知了這個轉折,這個被好友救下的人是所謂的‘時間旅行者’,這件事情令他感到驚疑,同時卻也忍不住的為那段舊事中阿倍仲麻呂的際遇感到惋惜。

然而此時,在得知對方在錯誤的時空中會慢慢消磨自己的生命後,源博雅又隨之生出一股感同身受般的惆悵來。

這個擅長音樂的武士,在有著高超的弓箭術之外,也有著非常人能及的細膩心思。

“涉及到時空上的問題,我也沒有太大的把握”,安倍睛明苦笑了起來。

“不過而慶幸的是,在他手中還留有那件器物的殘片。”年輕的陰陽師頓了頓說道:“如果能從上麵采集到完整的陣法,並且修複的話,應該能夠想辦法把他送回到正確的時空裡。”

在源博雅的印象中,安倍晴明雖然心底善良,但在某些方麵的習慣卻算得上惡劣,交往了這麼多年,他很少見到自己的好友如此的熱忱而又主動的去解決一件事情。

可能源博雅的疑惑太過明顯,安倍晴明仍舊桌麵上堆積的卷宗裡,頭也不抬的說道:“快打住你腦子裡的想法。”

“我雖然從未自詡自己有多麼高尚的品行,但是也不會就這樣的看著有人在我的麵前慢慢的消磨掉自己的生命。”

說到這兒,晴明又歎了口氣,說道:“更何況…”

他的話沒有說完,源博雅卻自動幫他補全了下一句。

更何況,千葉還和安倍家有過一段不淺的淵源。

雖然按照目前的情況來說,這種淵源可能是單方麵的,好友的祖父多年以來的心結,於對方來說,不過是幾天前剛剛發生的一場意外。

而晴明顯然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欲望,他低下頭,和著窗外淅瀝的雨聲,把自己埋在了桌子上大片的卷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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