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阿朔,是在一個天氣晴朗的下午。
為了不使自身和現世脫節,一些審神者會選擇花費一小部分靈力來實現本丸和現世之間的季節同調。
這一天的現世應該也是一個難得萬裡無雲的晴天,千葉坐在本丸後山的湖泊旁邊,青碧色的水麵上被陽光鍍上了一點淺淡的金色,由遠及近閃動著粼粼的光,風從山穀和水麵上吹過來,吹到人臉上有一種冷冽潮濕的味道。
阿朔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身形高大瘦削的付喪神,一頭藍色的長發垂墜在身後,一身僧侶模樣的打扮,眉目靜默的低垂著,寡言少語的模樣。
是阿朔初次遇到千葉時,他身邊跟隨的那位作為近侍的付喪神,名字應該叫做江雪左文字。
與時政簽了契約的左文字刀劍一共有三振,兄弟三個中已經有兩個來到了千葉的本丸裡,隻缺了眼前這振稀有的太刀。
阿朔會帶著他的付喪神來找自己,千葉也隻驚訝了一瞬間。或許是難得的好天氣,又或者是連日奔走的疲憊和尚未痊愈的傷勢讓千葉感到一種懶洋洋的倦意,聽到有人來本丸拜訪自己的時候,千葉在起身接待客人和繼續在環境舒適的湖邊繼續小坐一會兒中猶豫了一下,暫且放下了自己的禮儀,破例選擇了後者。
當天的近侍直接打開通道帶著阿朔和他的付喪神來到了本丸的後山。
“這次來…是有事情要拜托千葉君。”阿朔掀起衣擺坐在了千葉身邊,他背靠著湖堤上的垂柳,長長的睫毛下,目光飄忽不定的在湖麵上來回轉動著。
“宗治之前是和千葉做了交易吧。”阿朔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道。
“嗯。”千葉看起來不像是喜歡找麻煩上身的人,再加上暗巷店老板和宗治當時的態度,少年會猜到這些事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千葉沒有否認,乾脆利落的認了下來。
“啊,果然是他一直以來的做事風格。”阿朔尚且有些蒼白的臉上彎出來一點笑:“那麼,交易內容大概是要求千葉君保護我一段時間。”
“嗯。”千葉再次點了點頭。
“他用暗巷產業的所有權作為交換,讓我在他無暇顧及的時候保護你的安危。”
少年忍不住從喉嚨裡發出一聲類似哽咽的聲音,千葉看著他,陽光透過樹蔭落在少年臉上,乾燥分明,並沒有眼淚的痕跡。
猜想得到確認時阿朔並不怎麼驚訝,他看起來甚至很冷靜,抿著唇沉默了一會兒才又說道:
“千葉君能否答應我一件事呢。”
“暗巷裡的那些東西,宗治不在以後我也並沒有能力去接管,與其完全敗落掉,托付給千葉也是中不錯的方法。”
“如果以此作為一種交易,來束縛著千葉君,有些強人所難。”
阿朔緩緩的吐了口氣,看向千葉:“這份保護的期限無論是多久,請就此作廢,作為交換…不,作為請求,請千葉君幫我照顧一個人。”
千葉轉頭看了過來,墨色的眼睛裡除了疑問並沒有什麼不耐,阿朔攏在衣袖下的手用力捏緊了些。
“千葉君的本丸裡應該還沒有江雪左文字吧。”阿朔輕聲說道,不敢回頭去看身後太刀付喪神的表情:“如果可以,請收下他。”
說出這話的阿朔像是早已經曆了一番抉擇和掙紮,此時雖然語氣有些艱難,卻也極為堅定,他的聲音裡有無奈有不舍,卻唯獨沒有猶豫。
一直安靜的站在兩人身後仿佛不存在的付喪神終於有了動靜,似乎是掐緊了手裡一直默默撥動著的佛珠,發出了細小的嘩啦聲。
“我將要辭去審神者的職務,本丸裡的刀劍將會送回時政統一分配到其他本丸裡。”阿朔的眼眶慢慢沁出一圈淡淡的紅色:“想了想我也沒有什麼留戀的事情,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江雪。”
輕微的斷裂聲響起,打磨光滑的佛珠順著付喪神寬大的袖擺滑落到了地上,有幾顆一路滾落到了阿朔的腿邊。
阿朔的指尖觸摸到那幾顆沾了泥土的佛珠時像是被燙到了一樣,顫抖著蜷縮了起來。
千葉的眉毛慢慢的皺了起來,宗治大費周章和他做了交易以期自己保護對方,因此他被拉入到這兩個人中間,親眼目睹了一場從十年前延續至今的悲劇。在事情以宗治的死亡為結尾收場以後,儘管千葉並未明說,到底是對阿朔留了幾分憐憫和照顧的心思,隻是沒想到,事情剛過去沒多久,阿朔便找上門來提出‘辭去審神者職務並拜托自己照顧曾經的刀劍’這樣的請求。
“和我做出交易的是宗治。”千葉並沒有直接答應,淡淡的提醒道:“這是他最後為你留下的保護,你要拿來交換這個付喪神的歸屬?”
“隻要千葉君答應就可以了。”阿朔撚起了落在地上的佛珠,慢慢的拂去了上麵沾染的泥土,低聲說道:“我將要前往現世,繼續保護我也會給千葉帶來不小的麻煩吧。”
“況且,現世也沒有什麼危險需要這種保護了。”
眼前的少年並不是毫無主見的孩子,脫離熟悉的環境前往已經多年未曾接觸的現世並不是什麼好的選擇,可顯然對方已經經過認真思考認定了自己的選擇。嚴格的來說,這種替自己擺脫約束的事情應該讓人感到輕鬆才對,可千葉卻忍不住的想要歎息。
“千葉君是在疑惑我為什麼這樣做嗎?”
“我已經不適合再繼續擔任審神者了。”一種很難形容的疲憊神色染上了少年的年輕的眉眼,初見時少年飛揚的語氣仿佛隻是不久前的事,而現在,他的張揚和稚氣在短短的時間內被完全消磨掉了。
阿朔語氣晦澀的說道:“無論如何,審神者是為了保護曆史不被改變而存在的。”
“我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