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廿七,巳時將要過半,李鳳鳴照慣例來到香雪園,向太皇太後行“晨省禮”。
太皇太後才進過早膳沒多會兒,華嬤嬤正攙著她在廊下緩步消食。
李鳳鳴近前要見禮,太皇太後卻擺擺手,神色急切地詢問:“小鳳鳴,明徹的回信到了沒?”
自從二月初五那天,李鳳鳴讓辛茴去木蘭鎮將信和甜醬投交兵部飛驛後,老太太每天見到她必定先問這個。
“太奶奶稍安勿躁。”李鳳鳴上前攙住太皇太後的左臂,耐心配合著老人家略顯遲滯的步調。
“我一大早就讓辛茴去木蘭鎮的飛驛了。要等她中午回來,才知有沒有回信。”
這番話,李鳳鳴已經說倦了,太皇太後也聽倦了。
從木蘭鎮的飛驛傳信到南境見春鎮,單程隻需六天。
算著日子,若是蕭明徹收信當日就回複,那不到半個月這頭就該得到回信。
眼下過了二十幾天還沒回音,李鳳鳴不急,老太太倒是急了。
太皇太後孩子氣地扁了嘴,委屈斜眼乜向她,誇張抱怨:“給你準備的那兩錠金,在我手上都快包漿了。”
其實李鳳鳴對這個“一封信兩錠金”的奇葩賭約沒真在意,就是陪老太太玩罷了。
可老太太這麼上心,她若滿不在乎,那就太掃興了。
於是李鳳鳴也學著老人家誇張的說法回:“我攤手等著接住您給的那兩錠金,也快攤成石像了。”
一老一少雙雙歎氣,各有各的無可奈何。
“明徹那孩子,不像話,”太皇太後不大高興地嘟囔,“再是前線事忙,回封信的功夫總該有吧?哪怕隻回個紅彤彤的‘已閱’二字也好啊。”
這絕對是沒過腦的糊塗話。
淮王蕭明徹自小不受齊帝重視,成年開府時僅得封郡王。
一年前,齊國定下由他與魏國公主李鳳鳴聯姻,齊帝有意抬他身份以向魏國示好,這才給晉了親王。
可按齊國規矩,隻有皇帝或奉旨協理政務的太子,才能以朱筆題“已閱”二字回複彆人的信函。
攙住老太太右臂的華嬤嬤驚得暗自倒吸一口涼氣,以餘光謹慎掃過附近的侍女。
廊下每隔五步就立著位侍女,雖個個低眉垂首,但其中肯定不乏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人精。
縱然誰都知老太太是說者無心,但太皇太後的身份畢竟不同。若李鳳鳴接話時不懂事,隻怕要在京中掀起一場風波。
隔著太皇太後,李鳳鳴瞥見華嬤嬤正緊張地望著自己,眼神似有提醒之意。
她向老嬤嬤微微頷首後,笑吟吟接下太皇太後的話:“我跟您想的就不一樣。我猜,他若給我回信,多半隻會寫五個黑乎乎大字……”
她清了清嗓子,學著蕭明徹冷麵無波的樣子,壓低聲音,“‘知道了,多謝’。”
老太太瞬間被逗樂:“你還彆說,鬨不好他真做得出這事!”
“可不?淮王殿下自小話就不多。太皇太後您還記得嗎?當年您才將殿下接來時……”
華嬤嬤陪笑,不著痕跡地將話岔開,同時再度覷向仿若無事發生的李鳳鳴。
近來兩三個月裡,華嬤嬤與李鳳鳴接觸不少,卻始終看不透這位年輕淮王妃的深淺。
初時隻覺她長相妍麗、氣度端和,待人接物落落大方,也很能哄太皇太後高興。此外再無亮眼長處,像個極好拿捏的軟柿子。
可經過方才那令人膽戰心驚的一問一答,華嬤嬤突然覺得,這位異國來的和親公主,似乎沒那麼簡單。
和親國書說她是魏國裕王李典之女。李典是現今魏帝的堂弟,遠離朝局中樞,就是個閒散王爺而已。
可華嬤嬤瞧著,李鳳鳴在剛剛那電光火石間的表現,可謂舉重若輕。玩笑打趣著就將一場敏感風波化解於無形,好像十分清楚站在權力核心附近該如何生存。
她不太確定李鳳鳴是誤打誤撞,還是當真在瞬間悟到個中凶險,並以打趣笑言輕鬆化解。
若是後者,那可真不像個閒散王爺的女兒,倒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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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後昨夜沒睡安穩,今日精神頭不算好,便沒多留李鳳鳴,並免了她黃昏的問安禮,叫她明日辰時就過來。
華嬤嬤解釋道:“太子妃與恒王妃明日都會帶自家府中女眷前來探望。屆時人多,冷落了誰家都不好。太皇太後初愈,精力有限,要勞煩淮王妃幫忙擔待些許了。”
“華嬤嬤客氣。我做晚輩的,能幫太奶奶擔些場麵,這是受了抬舉,何來勞煩之說?”
李鳳鳴笑語溫言,標標準準就是個賢惠懂事、任勞任怨的重孫媳。
華嬤嬤向她福禮後,又陪著太皇太後將她誇讚一番,李鳳鳴今日的“晨省禮”便算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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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兩個多月前來到滴翠山,李鳳鳴就住進了長楓苑。
因為蕭明徹在九歲那年被太皇太後接到行宮來照管,就一直在這長楓苑住到十六歲。
到他行過成年冠禮後,齊帝準他在雍京城內單獨開府,這才搬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