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蕭明徹與廉貞一同前往螺山大營監督換防。
這事忙活到三月初七,待換防完畢,傷兵們陸續被送到見春城診治休養,二人便也一道回城。
才進官驛,就立刻有小吏送來一封信。
蕭明徹接過,疑惑確認:“還是木蘭鎮飛驛傳來的?”
“回淮王殿下,正是。”
蕭明徹拿著信,卻並沒有急著拆開,站在原地沉默片刻。
廉貞探頭看看信封上的字跡,促狹驚歎沒天理。
“就憑上次那回信,若換彆個女子,怕是再不肯理你了。王妃可真是情深義重,彆仗著自己是個王爺就不珍惜。”
上次蕭明徹回信時,因為遲遲沒想好該寫點什麼,猶豫了好些天,廢紙簍裡每日都要多出好幾個紙團。
廉貞聽驛館的灑掃仆役說起這異常,便去關切關切。
正好那時蕭明徹在提筆發呆,懶得與廉貞多解釋,便當著他的麵寫下一個“嗯”字,將廉貞看得瞠目結舌。
這事已過去大半個月,廉貞仍覺得震驚又可笑,時不時說來打趣蕭明徹。
廉貞這通聒噪讓蕭明徹如夢初醒。
他扭頭覷向廉貞,神色和語氣都很平淡:“她沒有生氣,又再寫了一封信來,這樣就算情深義重?”
廉貞被他問得愣了愣,繼而訕訕笑道:“我話是誇張了些。可王妃不是在新婚那夜當眾為你解過圍麼?”
好歹也是個公主,新婚當夜就遭遇那等破事,她非但沒因委屈而動怒,還站出來將蕭明徹護著,實在很識大體。
“上次回那封‘一字信’著實太傷人,如今她還肯再來信,看來脾氣是當真好,都快趕上軟柿子了。”
蕭明徹拿起那信封看了看,想想新婚那夜,他和李鳳鳴同時被驚醒,而後同時扼住對方脖子的畫麵……
情深義重的軟柿子?他覺得,廉貞恐怕是想錯了什麼事。
不過,他並無意與廉貞深入探討李鳳鳴的事,隻不鹹不淡地睨去一眼:“你很羨慕?”
廉貞咧嘴道:“那自然羨慕。若我的妻子這麼待我,我都不知該怎麼疼才算夠。誰像你啊?回信就寫個‘嗯’字。嘖,太不解風情了。”
“醒醒,你雖解風情,卻並沒有妻子。”蕭明徹無情地在他心上狠紮一刀,而後邁開長腿,往自己臨時落腳那院去了。
慘遭紮心的廉貞瞪著他的背影,無能狂怒。
“殿下一定不知,曾經有個不長眼的家夥在我麵前步伐囂張,被我打得三天沒下床!”
蕭明徹止步回首,麵無表情:“我囂張了嗎?”
軍中慕強,蕭明徹曾在幾次與廉貞切磋時完勝,真正上陣殺敵時又冷靜狠戾到近乎非人,這事廉貞不得不服。
既沒有妻子可炫耀攀比,單打獨鬥又勝不過對方,廉貞越想越氣,可他又能怎麼辦呢?
隻能酸溜溜趕人:“好好好,你隨意。如今你是有妻子的人,你說什麼都對。快回房薅頭發寫你的回信去。”
上次憋了十幾天就寫出個“嗯”字,估計這次也好不到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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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更衣後,蕭明徹獨自坐在官驛的房中,漫不經心研著墨,目光數次掃過桌上那封尚未拆開的信。
他幼年時曾有一段糟糕際遇,這導致他在麵對某些事時,經常分不清彆人言行背後有無第二層意思,搞不懂對方究竟是善意還是惡意,是認真還是玩笑。
小時候,因為他分辨不清彆人言行背後的情緒與意圖,常做出些在常人看來奇怪的舉動。
曾有人在背後嘀咕,說他或許腦子有毛病。連他自己都這麼懷疑過。
長大後,這種情況好了許多。
至少在一些生死存亡的事上,他已能快速辨明對方沒有說出來的第二層意思。
但他小時陰影太重,若非不得已,便懶怠再嘗試與陌生人建立友善親密的關係。
這樣就不必費勁去理解彆人的意圖,更不用苦惱該怎麼應對才正確。
所以他很喜歡上戰場。
從第一次被派到南境督軍,他在戰況緊急時提刀上陣後,就突然發現,“敵軍”,真是天底下最讓他舒心的一種存在。
完全不必思考對方的言行舉止背後的意圖是善是惡,更不必擔心自己做出的應對有誤。
敵軍嘛,明擺著就是想讓他死,這還要怎麼應對?想辦法殺就完事,絕不會錯。
但李鳳鳴那女人不是敵軍,至少名義上是他的妻子。這就很棘手。
蕭明徹放下墨錠,從托盤裡拿過濕巾子擦擦手。
他若有所思地瞪著那個信封,俊美冷麵上泛起不自知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