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蕭明徹不願幫忙, 李鳳鳴購置東市那座小樓的事暫時擱淺。其實她大可與那夏國屋主軟磨硬泡,嘗試談談彆的條件。但夏國屋主和她畢竟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不像蕭明徹與她有相對密切的利益關聯。她怕言多必失, 更不願節外生枝,隻能先另想法子。於是請薑嬸作陪,前往雍京南坊再看彆家。近申時,出外大半日的李鳳鳴悻悻而歸。陽光正好, 午後微風和煦, 她便讓人取來些茶果, 叫了辛茴和淳於黛一同在花牆前的小石桌坐下。“南坊沒有合殿下心意的鋪子?”淳於黛早上奉命留下幫戰開陽整理抄紙,並未隨行外出。但她看著李鳳鳴無精打采的模樣,就大概猜到結果了。李鳳鳴右手托腮,左手端茶, 頹到暫時不想說話。辛茴便對淳於黛解釋:“倒是有兩處合適的, 可人家生意做得紅紅火火, 沒有要賣鋪子的意思。”“這麼說來,還得是東市那間小樓?”淳於黛稍作沉吟後, 謹慎建議:“殿下,早上淮王讓人來問過您幾時回,像有事要談。或許,您可以再趁機和他協商一次?”辛茴小聲反對:“若淮王又拒絕,那殿下的麵子往哪兒擱?依我看, 不如暫緩緩。大不了等個半年一年的, 怎麼都會有合適的鋪子要賣出來吧?”齊國商事繁榮, 除本國商人外,雍京城內來來往往的各國客商多如過江之鯽。在辛茴看來,隻要有耐心,肯多費些時日等待,總能買到各方麵都合心意的鋪子。可惜辛茴一直沒太明白,李鳳鳴是等不起的。她盯著花牆,慵懶苦笑:“辛茴,你猜我為何要急著開源攢錢?”“您不是說攢錢去‘巡幸’天下美男麼?唬我的啊?”某方麵來說,辛茴是個老實人。不必李鳳鳴說什麼,淳於黛先無奈睨她了。“傻子。殿下縱有三分玩心,也不至於真就隻為這點事瞎折騰。”既都走到要和親保命的地步,李鳳鳴又怎麼會不願過安生日子?可她不能隻看眼前的平靜安逸。天知道如今這樣的日子還能過多久。倘若魏國朝局生變,而她還沒做好跑路準備,可彆指望齊國會傾儘全力保一個異國來和親的王妃。李鳳鳴垂睫掩去眸底的思緒,將杯中熱茶一飲而儘。“我再去求蕭明徹。若他今天還是不同意幫忙,那我明天換個法子又求。”世間除死無大事。在麵子和小命之間,她選後者。來齊之前,曾有教引嬤嬤向李鳳鳴“麵授機宜”,且她自己也看過幾本與《英華寶鑒》類似的書。所以她對男女間那點“嚶嚶嗯嗯”之事,並非全然不知。昨日在馬車上的意外雖讓她尷尬、羞惱、窘迫、無措,甚至都沒好意思對淳於黛和辛茴講。但眼下過一夜又加大半個白天,她已能硬著頭皮強行壓製心中那份彆扭。倒不是她多大大咧咧,隻因碰到她的人是蕭明徹,接受起來就容易些。畢竟,當初選擇和親,她可是抱了“捐軀自救”的悲壯心情來的。要不是蕭明徹恰巧不願與她行夫妻之實,那該發生的早就發生了。蕭明徹本性並非登徒浪子,對她這種類型的長相又有陰影,昨日應當隻是無意間失手碰到而已。李鳳鳴邊走邊在心中說服自己。小事,問題不大。他對我這種長相是忌憚的,不小心碰到我,算來還是他吃虧。唔,我對他那種長相倒挺滿意,大不了,待會兒我也碰他一下?雖知蕭明徹絕不可能讓她碰,但想象著自己在他胸前“動手動腳”,而他當場驚恐炸毛的場景,李鳳鳴突然不尷尬了。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可惜,到了北院,蕭明徹卻不在。侍者稟道:“午後有客登門,殿下此時應當還在前廳。若王妃娘娘有急事……”既蕭明徹是在前廳待客,李鳳鳴自不能沒分寸地讓人去催。“不急,”她對跟隨自己過來的侍女道,“珠兒,你留在這邊。等殿下返來,你就回隔壁知會我。”珠兒福禮應下:“是,娘娘。”交代好後,李鳳鳴便回隔壁忙自己的事。淳於黛依照她吩咐取來所有方子,又喚上辛茴。三人集思廣益,粗略篩選出一批原料易得、適合快速量產的香粉脂膏配方。“辛茴,明日起,你就每天去坊市間找找能長期供料的可靠商家。淳於,你……”安排好了幾樁事,珠兒就來稟,說蕭明徹已從前廳回了北院。李鳳鳴放下手頭的事,也沒再帶人,獨自就往北院去。蕭明徹聽說李鳳鳴來找過他,又見珠兒已往隔壁去請她,便留在院中等。本來他是可以進書房等的。可今日書房裡一直有那股讓他心浮氣躁的香味。他怕若待會兒讓李鳳鳴進了書房,那股香味會更濃烈,或許到明日都散不掉。於是就負手立在院中那叢牡丹前出神。近來天氣和暖,這些牡丹已灼灼盛放。以往蕭明徹不太留意府中瑣事,此刻仔細看看,才發現這些牡丹色澤、品相各有殊異。其中以被稱為“醉顏緋”的那種最惹人眼目。此花色澤偏於淺銀紅,華妍富麗,又有幾分恣意流風的灑脫。遇晴日照花,便呈玉笑珠香之景。奇怪,怎麼越看越眼熟?蕭明徹不太自在地挪開目光,一抬頭卻見李鳳鳴正迎光而來。他心中莫名微悸,頓時就知為何看那幾朵“醉顏緋”會覺眼熟。腦中立刻又浮起昨日那場小尷尬,蕭明徹很不自在地半垂眼簾,強自鎮定。若嚴格按照齊國規製,即便是在淮王府中,李鳳鳴見到蕭明徹也要先行妻禮。但兩人本就不是正常的夫妻關係,蕭明徹又心虛,便擺擺手,彼此點個頭,這就算打過招呼了。“聽說你找我?”兩人異口同聲問出這句話後,雙雙愣怔。李鳳鳴率先回神:“午後回府就聽說你早上找過我。過來時你正在前廳待客。”“廉貞從南境回京了,順道將戰開陽的母親和姐姐也送來。”蕭明徹端著冷漠臉,說話時卻看著那些牡丹。他居然在解釋自己方才不在的原因?李鳳鳴有些驚奇,略歪頭端詳他的側臉片刻,頓如醍醐灌頂。這是她談條件的好機會,因為蕭明徹顯然因為昨日的事心虛著,不知該怎麼賠罪。李鳳鳴強忍笑意,頷首表示理解,又擺出公事公辦的樣子:“那我先說我找你的事?”“好。”“昨日在馬車上那事,你雖道過歉,但我後來越想越虧。可我雖不甘心,也不至於打你罵你,對吧?”李鳳鳴吸取上次的教訓,沒有玩笑嬉鬨,直接嚴肅破題。“咱倆成日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之後還有需共同在人前露麵的場合,不能總這麼悶不吭聲地尷尬僵著。所以,昨日那事必須有個了結。”蕭明徹深以為然:“你想如何了結?”李鳳鳴略抬了下巴,語氣坦然:“我也碰你一下,這就扯平,兩不相欠。之後誰也不許再提昨日。”蕭明徹回頭瞠目:“……”見他驚詫無言,李鳳鳴明知故問:“怎麼不說話?你覺得這個條件不公平嗎?”從道理上來講,她提出的解決方式似乎是公平的,但蕭明徹怎麼聽都覺得荒唐。“你……”他腦中亂哄哄,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便道,“換個條件。”李鳳鳴等的就是他這句話。“那我退一步。你若肯抽空陪我去東市見那夏國屋主一麵,助我買下那座小樓,如此,我倆也算扯平。”雖然這要求也有些不著四六,但接在她先前那荒唐的解決方案後麵,對比之下,居然顯得正經許多。蕭明徹對上她的目光,內心開始天人交戰。見他有所鬆動,李鳳鳴立刻打蛇隨棍上:“買下小樓後,我之前許諾會給你的回報也如約履行。幫你教戰開陽做事、擴大桂子溪那間工坊規模,我言出必行。仔細算算這筆賬,你隻賺不虧。”這種解決問題的辦法,聽起來是比“我也碰你一下”像話多了。“好,”蕭明徹雖答應了,但也沒忘劃出底線,“我隻是陪你去見那屋主,彆的不管。”至於讓淮王殿下賣笑陪酒什麼的,想都不要想。李鳳鳴笑逐顏開:“成交!”其實人家那屋主也沒有輕薄之意,隻要他肯陪著去露個麵,事情肯定有轉圜餘地。“我要說的事妥了。該你了,”李鳳鳴提醒道,“你早上找我,是要說什麼?”蕭明徹瞥向她腰間的香囊:“你那個很濃鬱的香,我又沾上了。有無立時去除之法?”“羅衾夜夜香?你怎麼可能沾上?!”李鳳鳴仿佛活見鬼。“那玩意兒沒你說的那麼霸道,雖留香持久,卻也是有時效的。我就前晚用了而已,就算沾衣,昨日佩的幽蘭香也將它消解大半,怎麼也惹不到你身上去。”昨日是進宮麵見齊國皇後,需以莊重典雅為宜。由於前一晚用了羅衾夜夜香,她怕那香味太過濃鬱會引起皇後不適,特地佩了可稍作消解的幽蘭香。聽她這麼一通說,蕭明徹不由地陷入了自我懷疑。他疑惑蹙眉:“可我身上真有香氣。和之前行宮那次一樣。”“行宮那次,是因為你我同在帳中整夜。若是尋常相處,那香不會輕易染到彆人身上。”李鳳鳴百思不得其解。“我們昨日隻是來回途中在馬車上共處,加起來還不到一個半時辰。況且當時我身上佩的是幽蘭香,並不沾衣,很快就散的。”她滿心不解,索性倏地近前半步去聞。這舉動驚得蕭明徹一個猛退:“你做什麼?!”“我沒聞到你身上有香氣,”李鳳鳴並未計較他的回避,隻狐疑地覷著他,“你……要不要召府醫來看看?”她懷疑,這可憐的淮王殿下,繼小時候味覺出問題之後,嗅覺可能也突然壞掉了。再不然,就是腦子壞掉了。不知在想什麼奇奇怪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