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後, 蕭明徹該進宮麵聖,李鳳鳴自是回淮王府。
雖說眼下誰都不知前天下午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正常人用膝蓋想想也該明白, 齊帝急召蕭明徹今日進宮, 絕不可能是真要聽他述職。
可蕭明徹好像真的很不急,任憑廉貞等人如何提醒催促,他始終從容徐緩,策馬隨行在李鳳鳴的馬車旁。
李鳳鳴原以為他有話要對自己說,便扒著車窗探出頭。
可他全程一言不發,隻時不時看向她,好似在確認她沒有憑空消失。
這氣氛詭異至極。
戰開陽大清早來行宮追上她們三人, 到底是巧合,還是蕭明徹授意?
關於這個問題, 李鳳鳴始終無法從蕭明徹臉上看出端倪。
她到底心虛理虧, 生怕多說多錯,既蕭明徹不開口, 她便也不隨意起話頭。
兩人就這麼古怪地僵著,到了必須分道而行的岔路口,蕭明徹才以馬鞭輕敲車壁。
馬車停下後, 蕭明徹遞直直看進李鳳鳴的眼底。“你院中書房內有一疊消息紙, 是我叫戰開陽放進去的。旁的事, 晚上再細說。”
“好。是有關前日發生的事嗎?”李鳳鳴接微微蹙眉。
“或許吧。”蕭明徹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望著他打馬遠去的背影,李鳳鳴若有所思。
其實, 對於太子和恒王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齊帝今日急召蕭明徹進宮將做何托付, 她根本不好奇。
此刻她既惱忿於自己的跑路計劃實施五百步就夭折, 又忐忑地懷疑蕭明徹疑似猜到了她的逃跑企圖。
她看似輕鬆, 實則三魂七魄都像被攤在油鍋裡似的,備受煎熬,坐立不安,哪有閒心去管那群姓蕭的在搞什麼鬼?
但蕭明徹今日給她的感覺屬實怪異,她不得不打起精神,細細琢磨這家夥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命辛茴低調急奔雙槐渡通知玉方和荼蕪中止行動後,李鳳鳴回到闊彆半年的小院,與淳於黛一起在書房內研判那疊消息紙。
按照慣例,淳於黛要先將那些消息粗略過目一遍,篩掉無用信息,再根據事件之間的關聯重新整理排布後,才呈交李鳳鳴閱覽。
在等待淳於黛瀏覽那些東西時,李鳳鳴左手托腮,右手虛虛貼著茶杯,心不在焉地嘀嘀咕咕。
“蕭明徹真的很奇怪。莫非他知道我想跑?”
正在翻看消息紙的淳於黛稍愣,抬眸覷她:“淮王知道您想跑,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您最終會離開齊國這件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啊。”
李鳳鳴大驚之下,手中的杯子晃了晃。
熱滾滾的茶水倏地傾倒在她的虎口,立時將嫩白的肌膚燙出一片紅印。
她握著被燙到生疼的手,眼中迅速泛起水霧。
淳於黛見狀,立刻焦急起身去喚人取燙傷藥膏來。
李鳳鳴卻並不關心自己這點小小燙傷,反而噙著疼痛的薄淚,震驚地喚住她。
“你等等!他怎麼會知道我想離開?!還從一開始就知道?!”
淳於黛止步回身,無奈地垂眼睨她:“殿下的記性可是越發不好了。去年的大婚當夜,您就對淮王說過,互利共生但互不侵擾,隻要有合適的契機,您就會設法脫身自去。”
李鳳鳴的記性就是個普通人的記性,時間久了,事情多了,忘東忘西也是尋常。
而淳於黛打小就記憶驚人,看過、聽過的事,哪怕隻是隻言片語,哪怕過了好幾年,也會像刀刻斧鑿般留在她腦中。
這也是她當年會被選中,成為李鳳鳴左膀右臂的原因之一。
李鳳鳴的五官都皺到了一起:“瞧我這破記性。難怪他半年前一到南境,就寫信要我……誒,還是不對啊!”
她重新抬起朦朧淚眼,驚疑不定地看向淳於黛:“他應該隻知道我‘早晚會走’,不會知道我剛好打算在今天走吧?”
這個淳於黛就不知了。
準確知曉李鳳鳴計劃在今日詐死逃遁的,除了她自己,就隻有淳於黛、辛茴、玉方和荼蕪。
這四人從前都不是尋常小角色,輕易不會漏了口風,更不會背叛李鳳鳴。
百思不得其解,李鳳鳴隻得暫時拋開這事。
等到淳於黛給李鳳鳴裹好燙傷藥後,兩人又繼續看那些消息。
這都是過去半年中戰開陽讓人搜集、記錄的雍京城內大小動靜,其中有一些比較瑣碎,乍看起來並不緊要,所以之前岑嘉樹去行宮時就沒有告知李鳳鳴。
淳於黛翻到其中一張時,手上頓住:“殿下您看,太子前天奉旨率官員前往神農壇祭祀。或許是在路上出了什麼事?”
李鳳鳴興趣缺缺:“還能出什麼事?多半是恒王派人在路上行刺了吧。”
就她從小所學所識,全天下的權力之爭說穿了都差不太多,當明麵上拉扯進僵局時,總有人會沉不住氣使陰招。
而陰招最後終極三板斧,左不過就是構陷、暗殺或起兵造反,很難推陳出新。
淳於黛想想也是這個理:“眼下事情已過去兩三天,金吾衛隻是控製京中、封鎖消息,恒王府沒被抄家,那就還沒到起兵造反的地步。”
“恒王八成是沒落下什麼確鑿把柄,不然此刻也該在天牢用晚膳了,”李鳳鳴噙淚吹著被燙傷的手,沒心沒肺地咕噥,“眼下就看太子傷得重不重。”
若太子傷得重,就算沒死,蕭明徹也能漁翁得利。
太子在養傷期間,許多事肯定沒法做。畢竟齊帝膝下成年開府的皇子就五個,其中還有兩個郡王。
除卻太子,分量夠擔大事的親王爵,就隻有恒王和蕭明徹。
而太子遇刺,恒王嫌疑最大。
哪怕沒有證據,齊帝在短期內對恒王也會有所冷淡防備,如此,儲君手裡的部分權力就隻能暫時放到蕭明徹手裡。
又翻看了片刻,淳於黛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無奈偏頭輕哂,將這堆東西原封不動地推到李鳳鳴麵前。
“原來如此。殿下的疑慮有答案了。”
這一盒子消息不但有宮門抄,還有京中各府及朝中重要人物的動向,甚至有行宮和濯香行的相關信息。
從前戰開陽呈交這類消息給蕭明徹時,基本沒什麼章法,得到什麼就給他看什麼。
大量有用無用的消息夾雜在一起,這很容易讓蕭明徹錯過某些零散細節之間的關聯。
後來戰開陽得到淳於黛為主、李鳳鳴為輔的教導,學會了先行研判、分門彆類再呈蕭明徹。
如此一來,許多事隻需看一眼就能輕鬆窺見個中微妙——
濯香行將大量現錢存入雍京某夏國客商名下銀號。
辛茴多次向行宮護衛首領打探巡防細節。
淳於黛從華嬤嬤手中得到行宮地形略圖。
李鳳鳴帶著辛茴與淳於黛,先後去過行宮後山十餘次。
“隻要不是個豬頭,看到這些就該猜到我想做什麼了。”
李鳳鳴很確定,蕭明徹不是個豬頭。
看來今晨戰開陽及時出現,不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蕭明徹就算不知她具體要在哪天離開,至少是料到她近期必有異動,想必早就暗暗防著她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