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被茶水燙傷的手,淚盈於睫,悲從中來。“百密一疏,教會了徒弟打師父啊!”
淳於黛看著那些被整理到詳略得當、環環相扣的消息紙,捂臉也是愁苦一聲長歎:“是啊,教會了徒弟打師父啊。”
若早知如此,她就不該那麼儘心儘力地教導戰開陽。看把她家殿下慪得,都快捶胸痛哭了。
那盒子裡的消息中,與李鳳鳴有關的隻是很小一部分。但李鳳鳴相信,蕭明徹給她這盒子應該就是無言警告:我知道你想乾嘛了,不要輕舉妄動。
“看他這意思,是不想我走?”李鳳鳴看向淳於黛,“可他現在形勢大好,手下的人也都得力,不需要我了啊。”
淳於黛小心翼翼往她手上抹著燙傷藥膏,頭也不抬:“還是需要的吧?您是他的妻子,又不是他的手下。”
“還是不對啊。他如今應該考慮換個妻子了,我主動離去,不是免他為難了麼?”李鳳鳴眨巴著眼中痛淚,腦子有點亂。
從前聯姻,蕭明徹是沒得選,遇著魏國送來的人是她,那便隻能將就著接受。雖說兩人後來相處得不錯,也有了些情分,但……
“他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啊?欲成大事者,權衡利弊取舍,就不該感情用事。”
淳於黛笑著搖搖頭,半真半假道:“這話您自己跟淮王說去。”
“我又沒瘋,”李鳳鳴皺了皺鼻子,哼哼唧唧,“他給我這盒子,但沒將話挑明,就是在給我留餘地。若我當麵鑼對麵鼓地將話說開,這不是坐實了我想走的意圖,主動授人以柄嗎?”
隻要她矢口否認自己想跑,那些蛛絲馬跡全都可以有另一種表麵合理的解釋。
他倆這樁聯姻畢竟是關係著兩國邦交,打算逃跑的事最好是心照不宣但不說破,不然李鳳鳴很容易死得透透的。
“他應該沒想將我逼到絕路,”李鳳鳴抬眼望天,“可我就是想不通,他為什麼非要留我呢?”
若太子真出了什麼事,蕭明徹有個異國公主為正妃,就注定很難有機會再進一步了。
他到底有沒有想明白這層玄機啊?!
蕭明徹是到天黑時才回府的。
等他在北院沐浴更衣後再過小院來,李鳳鳴已靠坐在床頭發呆許久。
辛茴進來通秉時,她才恍惚回神。“哦,讓他進來吧。”
蕭明徹為何非要留她,她想了一天也沒想明白,且還不能問。
兩人將來會怎樣,她也不知道。
但眼下既暫時走不成了,總得繼續相處下去。
她是打心底裡不討厭蕭明徹的,甚至可以說是喜歡。
蕭明徹對她也沒了一年前那種毫不遮掩的忌憚與排斥,甚至有那麼幾分半顯半露的熱切依賴。
算是兩相融洽,隻要有些事彆說穿,那繼續維持共生同盟,興之所至時嚶嚶嗯嗯一場,倒也挺好。
蕭明徹進來後,沉默除去外袍,熟門熟路地進了床帳。
半年未見,突然又親密共處,李鳳鳴竟有一絲絲的不自在。
好在蕭明徹如她所料,並未提起她跑不跑的事,隻是與她並肩靠坐在床頭,這使她減少了一重緊張。
至少不必絞儘腦汁編借口,不必蒼白無力地說些雙方都心知肚明的假話。
在蕭明徹開口說話之前,她從被中抽出裹著傷布的右手,無奈笑言:“我受傷了。”
所以今夜就彆想什麼嚶嚶嗯嗯的事了,恕難奉陪。
蕭明徹皺眉握住她的手腕:“怎麼回事?”
“打翻了熱茶。不嚴重,明天就好了,”李鳳鳴話鋒一轉,“你父皇今日急召你進宮,是說太子遇刺的事?”
對於她能猜到太子遇刺,蕭明徹並未露出驚訝神色。“太子前天奉命往神農壇主持祭祀,遭遇刺客十二人。有八人被當場誅殺,二人受傷後咬破毒囊自儘,另有二人脫逃。”
說話時,他一直握著李鳳鳴的手腕,垂眼看著她手上裹住燙傷藥的傷布。
李鳳鳴由得他看,順口又問:“太子可受傷了?”
“輕傷。”
“哦。”她有點失望,甚至想撇嘴。
說實話,她不在乎太子死活,畢竟那人和她又沒關係。
此刻她腦中飄過的唯一念頭是,既然太子隻輕傷,那蕭明徹暫時就撈不到大便宜了。
自和親來齊這一年多,李鳳鳴越來越習慣將自己與蕭明徹視作利益共同體。
這回蕭明徹沒撈到大便宜,他本人看起來好像很平靜,倒是李鳳鳴卻有種“憾失萬金”的憋悶感。
她慣性地在心中扼腕抱憾,隨口又問:“那你父皇怎麼說?”
“讓我調動金吾衛,暗查幕後主使。”
“查也白查。這種事,大家心知肚明。”李鳳鳴嗤鼻輕笑。
她從前還是大魏儲君時,也不是沒遇到過刺殺。
很多時候其實大家都能猜到是誰主使,但敢這麼做的人就不會輕易留下把柄。
隻要沒真出大亂子,無非就是走過場查一查,最終都是不了了之。
李鳳鳴又問:“太子和恒王爭鬥多年,這不是初次動用刺客暗殺對方吧?”
蕭明徹還是盯著她手上的傷布:“或許吧。他倆從前都曾遇刺過,但每次隻一兩名刺客,最後也都死無對證。”
“那這次派出十二名刺客,算很大的陣仗了,”李鳳鳴想想覺得有點意思,“太子最近對恒王做了什麼?竟將他逼到這般狗急跳牆的地步。”
蕭明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而輕瞪她。
“你怎麼了?”李鳳鳴被他瞪得愣住了,“這事,我不能問?”
“不是,”蕭明徹深吸一口氣,板著臉認真道,“我想說,你往後能不能彆再受傷?”
李鳳鳴緩緩眨眼數回後,眉梢輕挑,調侃笑道:“怎麼?你心疼啊?”
原以為會挨記白眼,或得到幾句惱羞成怒的駁斥。
可蕭明徹出乎她的意料,非常坦誠,非常直白:“心疼得快喘不過氣,腦子都空白了。”
他看起來照例沒什麼表情,語氣裡也沒有誇張虛浮的強調意味。但就是這種毫無矯飾的質樸直言,最容易讓人聽出不容錯辨的真心。
他這話猶如一通重錘,在李鳳鳴胸臆間砸出震天動靜。
不是吧?聯姻而已,再怎麼有好感,也不至於到如此真情實感的地步啊。
至少,她是沒到這地步的。
李鳳鳴掙開他的手,在他困惑不解的注視下,緩緩縮進被中躺下,緩緩扯起被子蓋住頭臉。
兩耳嗡嗡響,有點甜,有點慌,有點心虛,有點愧疚,有點不知所措。
總之就是方寸大亂。
她躲在被中,悶聲稍顯遲疑:“蕭明徹,你這樣……就不太合適。”顯得我好像個人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