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鳳鳴正要頷首道謝,另一邊的鐘情倒是飛奔過來,邊跑邊道:“我來我來!”
“你不忙著幫自己家的,倒來幫我,小心被訓斥。”李鳳鳴笑盈盈道。
鐘情挨著她站定,動作利落地拉下一根枝條,低聲笑答:“我家人多,有我沒我都一樣。”
“你這架勢看起來很老練啊,竟是個會采桑的?”李鳳鳴說著,也學她的動作,伸手就去揪葉子。
然而鐘情隻是架勢看起來老練而已,毫無技巧可言。
李鳳鳴學她的動作忙活了不到兩盞茶功夫,掌心就已被刺得火辣辣。
鐘情也沒好到哪裡去,兩人各自捂手,大眼瞪小眼望著對方。
“我以為,學著你的樣子準沒錯。”李鳳鳴咬牙,嘶嘶倒抽冷氣。
鐘情神色訕訕,也跟著嘶嘶道:“我以為,采桑很簡單。”
她從前年歲小,家裡沒讓她來過春祭儀典,這還是頭一回。
雖自幼習武,但到底還是嬌貴姑娘,平日裡也沒機會做采桑這種事。
正相對嘶嘶,無語凝噎,一隊巡邏的衛兵從她們身後經過。
其中一人止步,拍了拍李鳳鳴的肩。
李鳳鳴猛地回頭,見是蕭明徹,這才鬆了口氣:“你怎麼在這裡?”
“稽查巡防,路過,”蕭明徹垂眼看了看她微微發紅的掌心,眸心微黯,遞出一個東西,“伸手。”
李鳳鳴茫然攤手,下一瞬,火辣辣的掌心就傳來入骨的冰沁。
所冷得她一激靈,但那火燒火燎的疼痛卻顯著減輕了。
定睛看去,竟是個不規則的冰塊。
“哪來的?附近隻有小山坡,又不高,這時節怎麼還有冰?”李鳳鳴雙手合住那冰塊搓來搓去,又冷又舒適,嘶嘶聲愈發控製不住。
“小行宮裡有冰窖,”蕭明徹睨她一眼,“自己拿好,彆讓人看見。”
多少有點假公濟私的嫌疑,讓人看見是不太好。
“明白,”李鳳鳴許久沒和他這麼說過閒話,一時竟有些不自在,“那你忙你的去吧。”
雖說他是因擔負巡防之責才出現在這裡,可彆家女眷都是自己進林的,他在這裡多少讓李鳳鳴顯得與大家都不同,不合適。
蕭明徹頷首,叮囑一句:“不要往林深處去。驚蟄天,蛇蟲鼠蟻都醒了。”
“這外頭的嫩葉很快就要被大家瓜分完,”李鳳鳴無奈笑笑,“若我不往裡去,就注定要睡幾夜的帳篷了。”
“我睡帳篷,你不用。”蕭明徹不知想到什麼,耳尖微紅,丟下這句莫名其妙的話就走了。
等他走遠,林中又重新恢複了先前的忙碌。
李鳳鳴想了想,將手中那塊冰遞給鐘情:“你也捂一捂,雖涼,但能止疼。”
鐘情連忙搖著手:“彆彆彆,這是淮王殿下專程給你送來的。”
“哪是專程?他都說了是路過。”
“就你信他是路過,”鐘情笑紅了臉,都忘了自己手還疼,壓著聲音激動到揮了揮手臂,“淮王殿下今次負責整個安防大局,又不是沒有衛尉官給他差遣,就算親自稽核巡防,也不必管到林子裡來啊!”
執金吾鐘輅是她堂親伯父,還是鐘家家主,她自小耳濡目染,大概知道點金吾衛當差的流程。
“再說了,誰在稽核巡防之前,還專門進小行宮的冰窖去取塊冰拿在手上?定是記著往年采桑的人最後都手疼,舍不得你也那麼捱著,特地給你送來的。”
李鳳鳴有些愣住,要笑不笑的。
她當然知道蕭明徹不是真的路過,她隻是驚訝這小姑娘竟這麼懂。
鐘情忍疼又摘了片嫩葉,豔羨地跺了跺腳,喃聲又道:“究竟是誰亂傳‘淮王妃不受淮王寵愛’的?!他們對‘寵愛’到底是有什麼誤會?這都寵到骨子裡了!”
隻是一塊冰,卻又不止是一塊冰的事。
規矩隻說家中男丁不能幫忙采摘,但沒說不能關心自家女眷。
瞧瞧這林子裡,誰不是常年嬌生慣養的?這會兒全都紅腫著掌心,嘶嘶聲此起彼伏,卻並沒見哪家男子進來關切,更彆說送塊冰來給止疼。
齊國男兒平日在家中位尊慣了,對妻女姐妹的許多事都不太上心的。
蕭明徹若不是對妻子心愛至極,怎麼會在百忙中還留意這種小細節?
李鳳鳴瞟著重新忙碌的鐘情,輕聲笑道:“對,他雖時常冷著臉,其實待人很好的。”
不到兩個時辰裡,蕭明徹以“稽核巡防”為借口,進了小桑林至少五趟,每次都會避著旁人給李鳳鳴遞東西。
除了冰塊,還給止疼的藥膏,有兩次甚至往她嘴裡喂了冬瓜糖。
他總是來去如風,又沒什麼表情,旁人並不知他做了什麼。
隻可憐鐘情一直在李鳳鳴身旁幫忙,雖每次都自覺轉身回避,卻還是一清二楚。
小姑娘羨慕得嗷嗷叫,發誓要將“淮王夫婦鶼鰈情深”的消息傳遍雍京,破除早前的不實傳言。
李鳳鳴被她逗得頻頻發笑,口中咬著平常並不十分偏好的冬瓜糖,竟也覺得滋味格外美好。
雖有鐘情幫忙,但淮王府最終還是成為采摘最少的十家之一。
不過,東宮明明人手充足,但個個嬌貴,幾乎從一開始就放棄爭勝,最後也成了住帳篷的十家之一,這讓李鳳鳴心中平衡了點。
傍晚小行宮夜宴完畢,回到原本的臨時居所簡單洗漱過後,李鳳鳴跟著蕭明徹,沒精打采走向草甸那頭的帳篷。
進了帳篷,她不是很認真地嘲笑:“下午在桑林裡,你不是誇口說隻你睡帳篷,我不用麼?”
蕭明徹沒吭聲,兀自脫鞋上了床。
李鳳鳴也沒得理不饒人,脫下外袍後,疲憊窩進厚氈中。
頭才沾枕,就被蕭明徹攔腰撈過去,整個人趴在他身上了。
“我睡帳篷,你睡我,”蕭明徹沉聲低笑,手掌輕撫她的後腦,“沒騙你吧?”
他倆已月餘不曾行合帳之禮,此刻他是個什麼狀態,李鳳鳴可感受得一清二楚。
想到周圍還有彆家的帳篷,相隔頂多五步的距離,她就羞恥到汗毛倒豎:“彆亂來。”
“我沒要亂來,”蕭明徹極力克製,閉目抱緊了她,淺笑喑啞,“李鳳鳴,我很貪心的。”
“貪心什麼?”李鳳鳴將頭枕在他肩窩。
這樣的睡姿並不舒適,可不知是太累,還是兩人心房貼在一處的姿態讓她覺得安全,早前那種令人恍惚的無形隔膜好像瞬間就不見了。
“我很貪心,不會滿足於淺嘗輒止,所以今夜不會對你亂來。隻是想抱著你。”
他發出壓抑的哼笑,側頭輕輕齧住她的耳尖,話鋒陡轉。
“彆睡太沉,今夜或許不太平。”
李鳳鳴不太認真地躲著他,眉心微蹙:“才第一天就有動作?哪邊這麼沉不住氣?”
“依我看,誰都沒沉住氣。一個探頭打算出洞,另一個故意露破綻引蛇出洞。”
下午蕭明徹進桑林幾次,主要是為給李鳳鳴送東西,順便也在觀察東宮的女眷們。
據他所見,最終東宮女眷成為十家落敗者之一,似乎是太子有意要住到帳篷來。
“兩邊願打願挨,你就要無辜受累了,”李鳳鳴軟聲笑道,“不過,若真如此,那得提前恭喜你。”
隻要順利過了今夜,蕭明徹就不再是從前的蕭明徹。
“你這小雛鳥可算長大了,自己揮揮翅膀就能一飛衝天……唔!咬我做什麼?!”
蕭明徹的齒沿在她耳尖稍稍使力。“齊國男子聽不得自己和‘小’字連在一起。”
尤其是在床榻上,尤其說這話的還是自己的妻子。
李鳳鳴捶了他一記,揉了揉自己的耳朵:“那我不還說你長大了麼?”
“這種時候,能不談大小麼?”蕭明徹已在崩潰邊緣,聲音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我忍得很辛苦,你應該感覺得到。”
“你隻要將我放到旁邊去,就不需忍得這麼難受了。”李鳳鳴白了他一眼,燙著臉頰真誠建議。
蕭明徹收緊手臂,悶聲哼道:“不放。”這輩子,無論任何時候,都不會放。
漸漸昏昏欲睡時,帳篷外開始有風聲呼嘯,夾雜著某種令李鳳鳴無比厭惡的細微響動。
悉悉索索的匍匐蜿蜒聲,嘶嘶的吐信聲……
“蕭、蕭明徹,”李鳳鳴猛地驚醒,嗓音有些不穩,“好像有蛇。還不止一條。”
而且,似乎全都朝著太子帳篷的方向去。
“原來玩的是這手!”蕭明徹冷笑,倏地翻身而起。
出乎李鳳鳴的預料,他並沒有出去,而是身姿筆挺地坐在床邊,順手摸過枕畔長刀,眼神緊盯著帳篷入口。
“此時你該大局為重,去馳援儲君,或奔赴小行宮護駕。”
李鳳鳴整個人繃得很厲害,但腦子依然清醒,知道蕭明徹該做什麼才能保證他的利益最大化。
就算小行宮和太子那邊早有安排,蕭明徹趕去露麵也是有益無害,否則事後很容易被彆人摘取功勞果子。
蕭明徹握緊手中長刀,穩如磐石,頭也不回:“李鳳鳴,你才是我不容有失的大局。”
從始至終,他都將她護在背後,左臂緊緊反扣著她的腰背。
哪怕太子帳篷的方向傳來嘈雜驚叫,他都沒有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