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不曾大破,自無法大立,”蕭明徹從容應道,“若能效仿夏、魏,改夏望取士為文武科考,可破。”
夏望取士是齊國僅有的入仕通途,若要得應試資格,首先就需有貴族舉薦。
有舉薦資格的家族,自是優先推舉自家人,其次才是收取大量錢財保舉外姓寒門士子。
他們也不是誰給錢都收,會收錢舉薦的,多半也是他們認定的“自己人”,入朝後大都會為他們所用。
李鳳鳴早就說過,如此當然是貴族愈貴,寒門愈寒,世家不坐大才怪。
齊帝接過近侍遞來的湯,狀似隨口一問:“這是你那王妃教的?”
蕭明徹應聲抬頭,毫不猶豫:“不是。是我自己想的。”
“朕隻是問問,急什麼?”齊帝眯起渾濁的眼笑睨他,“老五你記住,公主入朝參政,此事可議;後妃乾政,絕無可能。”
蕭明徹心中咯噔一下,正欲辯駁,齊帝又發話了。
“南境開戰在即,你將恒王府的事交接完後,便隨廉貞去一趟,”齊帝飲了口湯,“不必久留,完成誓師後,立刻返京。”
兩日後,宗正寺結案並發布恒王夫婦死訊。
因對外宣稱“恒王畏罪自儘、王妃殉情”,喪禮簡之又簡。
前去吊唁時,李鳳鳴遇到了聞音,兩人便躲到無人處說話。
恒王妃畢竟是聞音的表姐,李鳳鳴握住她的手,低聲道:“節哀。”
聞音搖了搖頭,苦笑:“其實我沒有彆人以為得那麼難過。”
“為什麼?”在李鳳鳴的印象中,聞音與恒王妃走得還算近。
聞音垂眸,喃聲道:“小時候是真的很親近。後來她做了恒王妃,便總愛拿我去與太子妃較勁。”
早些年皇後曾與聞音的母親說過,等聞音成年便入東宮做側妃。
後來聞音長大,太子卻嫌她不夠好看,此事不了了之,也讓聞音成了雍京貴女們的笑柄。
其實這種事,彆人笑話一陣也就過了。
偏偏恒王妃總喜歡帶著聞音往太子妃眼前戳,故意惹太子妃不痛快,這反倒讓聞音長久處在風口浪尖,眼看快到二十都無人敢上門提親。
聞音也不是在意有無人提親,但她對恒王妃的心情很複雜。
“我與她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也算從小一起長大,我曾真心敬愛她這個姐姐。卻沒想到,長大後,她隻當我是根能讓太子妃難受的針。”聞音揚唇笑笑,卻有淚珠盈睫。
“她死了,我真的不難過。隻是很遺憾從前一直憋著沒敢對她說,我不喜歡被那樣對待。”
李鳳鳴環住她的肩,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傻姑娘,難過就難過,嘴硬什麼?”
聞音將頭埋在她的肩窩,百感交集。“鳳鳴,將來你若成了……你也會變嗎?”
李鳳鳴知道她的意思。
雖朝野都還不知太子做了什麼,但春祭風波後,太子長期服食丹砂傷了肺腑,這事許多人都聽到風聲了。
現下恒王死了,太子又遵聖諭養病,數月不曾露麵,聰明人都能想到,但凡太子有個三長兩短,繼任太子定是蕭明徹。
聞音想問的是,李鳳鳴將來若成了太子妃,會不會也像她表姐那樣變了。
李鳳鳴安撫地拍著她的後背,鄭重答:“放心,我不會。”
她根本就不會成為太子妃。
彆說她願不願意了,齊帝第一個就不會容她。
聞音抱住她,壓抑啜泣,淚流不止。
這頭正安慰著,蕭明徹與廉貞就交談著尋了過來。
蕭明徹老遠看見這溫情相擁的一幕,臉色頓時就不好了。
他大步走過去,揪住聞音的後衣領,將她從李鳳鳴懷中拎了出來。
李鳳鳴瞠目:“淮王殿下,你做個人行不行?憐香惜玉都不懂?”
“不懂。”蕭明徹扭頭看向剛剛跟過來的廉貞。
廉貞看看蕭明徹,再看看李鳳鳴,最後將目光落在淚聞音的婆娑淚眼上。
他試探性地抬起雙臂,小聲道:“或許,我懂?”
聞音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驚到發懵,頓時停了哭泣,慢慢紅了臉。
好半晌,她才抽抽噎噎回身,再度撲進李鳳鳴懷中:“他怎麼這麼輕浮?!”
恒王夫婦的頭七之後,蕭明徹也將京中諸事做好了安排。
在啟程趕往南境前,齊帝又與他單獨密談一場。
回府已是戌時末,李鳳鳴院中燈火已滅。
她今早突然來了癸水,難受地懵了一整天,照例是不動也不言,天還未全黑就進寢房安置下了。
蕭明徹剛進院就被突然竄出的辛茴攔住:“淮王殿下,我家殿下今日……不方便,已經睡了。”
“我明早要啟程往南境誓師,”蕭明徹道,“有重要的話與她說。”
見他神色凝肅,辛茴也不好太強硬,便道:“那就委屈您稍候,我得先去問問殿下的意思。”
“有勞。”
去寢房的途中,辛茴悄悄回頭看了三次,蕭明徹始終站在原地,未再進寸步。
說實話,辛茴有點驚訝。
若蕭明徹硬闖,她未必攔得住。
可自從去年李鳳鳴立了規矩,蕭明徹幾乎沒再做過不經通傳就入內的事。
對齊國男子來說,妻子不過私有物,萬事都是他們想怎麼樣便怎麼樣。
而蕭明徹身為一個齊國皇嗣,即便到了如今這般隻差半步便登儲位的風光地步,也依舊願意遵守李鳳鳴立下的規矩,這真是非常出人意料。
進了寢房,辛茴小聲輕喚:“殿下。”
“嗯?”李鳳鳴並沒有睡著。
她每次癸水來了就難受,但隻有遇到滿心煩悶時才會不言不動地發木。
聽她應聲,辛茴立刻道:“淮王此刻就在外頭。他明日就要啟程去南境,有重要的話要與您說。讓他進嗎?”
李鳳鳴恍惚了一瞬,才有氣無力道:“好。”
蕭明徹除去外衫,摸黑上榻。
李鳳鳴背對他側身躺著,他便貼上去,展臂環住她的腰。
“父皇命我明早啟程,”他貼在她耳畔,沉聲低語,“他今日與我談了些事,但我還沒有給他答案。”
他雖沒說齊帝今日與他談了什麼,但這種事哪裡瞞得過李鳳鳴?
太子被廢是早晚的事。繼任太子人選除了蕭明徹,沒有更合適的第二人。
皇家做事要臉麵,若等他真正被冊封為太子時再換掉李鳳鳴這異國王妃,必被天下人詬病他才得勢就拋棄發妻。
李鳳鳴盯著滿目黑暗,麵無表情。
隻是艱難而緩慢地摸索到他的手,一點點與他十指交扣。
蕭明徹手上緊了緊,下頜輕輕抵住她的發頂:“我不在家時,你要乖。”
李鳳鳴無聲牽起唇角:這是什麼鬼話?
“不要趁機偷跑,更不要胡亂聽信彆人的話,”他低頭,在她發間落下輕輕的吻,“在儲位和你之間,我選你。真的,你信我。”
這話猶如驚雷炸響在李鳳鳴耳邊。
她用儘全身力氣猛地翻身,瞪著黑暗中那雙熠熠有光的眸子,啞聲震驚:“蕭明徹,你清醒一點!”
在唾手可得的儲位和她之間,選她?這是什麼震古爍今的驚天大鬼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