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硯當場震驚:“這合規矩嗎?”
情況儘管危險,他還是遊戲思維——之前NPC從不參與戰鬥,像“一隻眼”這樣願意深入協助的都不常見。再說任務要計分,這樣未免有作弊之嫌。
鬱金比他更驚恐:“是啊,這合規矩嗎?!”玩家什麼時候能當NPC了?
兩人二重唱完,頗為惺惺相惜地對視一眼。
束鈞一鼓作氣,眼看要衰下去:“……就當我特邀嘉賓,先開路,謝謝。”
他的回答討了個巧,兩人都按各自的問題理解起來。形勢危急,胡硯不再多話。石塊花瓣般綻開,徑直讓出了朝上的路。
頭頂仍是黑暗,天空沒有光,外出的通道像極了倒懸的枯井。
束鈞在身邊騰起風,卻沒有立刻飛離,他朝祝延辰點點頭,又朝黑鳥隊伍所在的方向歪了歪腦袋。
戰術交流多年,祝延辰霎時領會了束鈞的意思——他這是要以“玩家”身份,一個人引走鏡子蝕沼的注意力。若是事態有異,蝕沼仍有可能對其他黑鳥隊員出手,束鈞這是要他協助保護隊伍。
祝延辰沉靜地頷首。得了對方的反饋,束鈞整個人被風托起,雙腳離了地麵:“要我幫你再搞罐腦子嗎?”
對上甜鋒時,祝延辰差點咽氣,肯定不會考慮研究問題。眼下又送上門一個,不得不說是絕好的機會。
“不用。”祝延辰輕聲說,“注意安全。”
“如果是因為安全問題……”
“不,就算你挖出一瓶腦,它們也會很快變回普通蝕質。”祝延辰無奈地解釋。“總之你小心……”
“知道了知道了。”祝大元帥之前一副冷硬模樣,知道自己死期沒了後,反倒生出些微妙的過保護傾向。“放心,我可擅長逃跑了。”
話是這麼說,束鈞心裡明白,他們彆無選擇。
他不可能放著失蹤的黑鳥隊員不管,也不能把戰鬥一下子升級成Alpha蝕沼之間的戰役——先不說如何和黑鳥先鋒隊解釋,一旦確定他是個搞事的人形蝕沼,這件事會被歸類為蝕沼之爭。鏡子蝕沼很可能先一步清場,到時先鋒隊必然首當其衝。
退一萬步。就算他們能狠下心直接逃跑,鏡子蝕沼也不會放過先鋒隊,衝突不可避免。
隻能先以強大玩家的身份迎上去,趁那蝕沼不留神,玩把臟的。
“去洞口。”束鈞飛離後,祝延辰自然地接過指揮權。“胡椒粉……胡隊,我們三個跟去山頂。那裡視野好些,也方便你使用能力。”
這位和嫂子同ID的人聲音相當好聽,活像三伏天流過喉嚨的冰水。胡硯反應了會兒,覺得自己這ID確實辣耳朵,不搭這把聲音。
這聲音更適合喊羅斷那種文縐縐的ID,不過想到束鈞原本那個“明天見”的名兒,胡硯又心理平衡了起來:“視野?外麵黑成一片了……”
話溜出口,胡硯才反應過來——明明自己才是黑鳥的隊長,硬是被人的氣勢帶跑了。
“我有辦法。”祝延辰言簡意賅,他轉向鬱金。“你來麼?若是不來,可以去黑鳥隊伍裡等。”
“來都來了。”鬱金恍惚道,“不差這兩步。”
“走。”祝延辰掏出槍。
三人腳下的石塊凸起,平穩而快速地往洞口滑。路程不短不長,剛好夠胡硯提出疑問:“您和束……呃,灰爪到底是什麼關係?”
聽到關鍵詞,鬱金斜過視線,顯然也很好奇答案。
祝元帥自然不會被這種局麵難倒,他擺弄著手中的槍,頭也不抬:“家屬。”
兩個字簡單有力,附送“再問不答”的冷意。
胡硯:“……”果然是嫂子的親戚。
鬱金:“……”他早知道那倆是一對兒。現在想來,難道煙塵也是玩家?
一陣沉默中,石塊出了洞口,又被其餘石頭簇擁起來,向山頂推去。
“胡隊,準備好。”祝延辰從背包裡掏出個台球大小的球體,抬手扔到空中。那球體非但沒有落地,反而緩緩升起,亮起強光,仿佛按下時間暫停的閃光.彈。
一時間,山下的黑鳥隊伍依稀可見,整個小岩山遺骸被照得亮堂,正中液柱泛起黏膩的光。
視野確實夠清楚了,可惜束鈞早就沒了影。
束鈞被風托著快速向上衝,又在升高半途中急急刹住車——無數長相相同的男女環抱液柱,蚜蟲似的覆蓋在蝕沼表麵。束鈞剛出現,那些人皮氣球齊齊扭過頭,一起看向他。
束鈞給盯得全身發毛,將周一攥得死緊。
為方便作戰,纏住周一腦和嘴的布條早就半路飄離。周一沒啥複雜想法,隻覺得以嘴接風相當爽快,哦嗚哦嗚玩了一路。眼下束鈞停了下來,舒爽的風沒有了,它開始不滿地咿咿叫喚。
周一這一叫,人皮氣球們如同被喚醒,齊齊呼救。聲音綿綿密密交纏在一起,聽得人頭發都要豎起來。周一估計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附和”的聲音,它嗆了下,乖乖閉了嘴。
他們要是還在下麵轉悠,鏡子蝕沼能在岩洞裡給四人整個打擊樂團。束鈞目光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皮氣球,騰起風,試圖在裡頭找找活人。
祝延辰沒主張撤走,再加上之前關於蝕沼“需要原型”的解釋,他的隊員們應該還活著。但兩個大活人被藏在哪兒,鏡子蝕沼又將腦子掩在了哪裡,目前他還沒有頭緒。
鏡子蝕沼不笨,束鈞的招式沒能二次奏效。人皮氣球都被蝕質牢牢黏在液柱上,沒再被風吹飛。束鈞又不敢將風起得太大,生怕把真人給搖下去。他一咬牙,繼續朝上飛。這道液柱仿佛要刺破天際,束鈞能感受到氣溫明顯降低。下方的光照映不到這裡,束鈞深吸一口氣,讓氣流在附近徐徐旋轉。
靠微妙的阻力,他能大致描摹出這東西頂端的樣貌。鏡子蝕沼並沒有真的長個花園鰻腦袋,它的頂部更像水螅,分裂出六七條觸手,在空中甩來甩去。
相比之下,甜鋒算是個相當友好的對手。
束鈞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這東西把自己拉得太細,縱貫天地,腦可能在任意部位。就算他拿出鎮壓的能力,也無法鎮壓這麼大的範圍。要憑周一這一把刀去砍,他得像切蔥花那樣把它切碎了才行——前提是這東西反抗都不反抗,任他切。
他考慮了會兒,微微一笑,衝上液柱頂端。
果然,蝕沼如同饑餓的水螅,數根觸手一並纏上來。束鈞做出副勉強的樣子,“艱難”地斬著那些觸手,奮力掙紮。
那些觸手很快控製住了他,蝕質推擠著束鈞的防護服,把他朝液柱空腔內推。束鈞耐心地壓製著自己和周一的氣息,任由觸手們將他五花大綁。
要哄騙下麵的人,自己也是人皮氣球的絕好樣本。蝕沼要源源不斷地製造人皮氣球,又要保證樣本活著。它本身的結構就不算牢固,應該不會耗費心思將樣本分開管理。就算他猜錯了,也完全有脫身的方法。
幸運的是,束鈞並沒有猜錯。
空腔內有個鬼燈籠似的蝕質細網,兩個黑鳥隊員正被兜在裡麵,因為蝕質濃度過高而艱難支撐。細若發絲的蝕質絲鑽進防護服,覆蓋著兩人的體表,估計正在複製情報。
束鈞深吸一口氣,放開了對周一氣息的壓製。
周一本來在快樂地環顧四周,琢磨著能不能蹭口大蝕沼的蝕質。束鈞的壓製一撤,它的氣息完全暴露,鏡子蝕沼的注意力幾乎一下子集中在它的身上。
周一:“……救。”壓迫感從四周擠來,它甚至不敢大喊出聲。
束鈞沒吭聲,周一的嗓門又粗獷,兩位黑鳥隊員還以為是束鈞出的聲。雖說氣息奄奄,其中的女性硬撐著開了口:“喊救命沒用,快……快開你的淨化機……多撐一秒是一秒。”
發現周一後,蝕沼壁開始規律波動,向中間聚攏。
為了裝好玩家,束鈞的確帶了淨化機。他熟練地啟動它,驅散兩人體表的蝕質絲線,隨後摸到兩人身上的應急繩鉤,往身上一掛。
“開飯。”他低聲對周一說。
比起對戰甜鋒,周一長進了點。這回它沒有整個沼呆若木雞,全程僵成一塊板子。劍鋒劃過包裹三人的蝕沼網兜,它猶猶豫豫地吸收了斷口的蝕質,讓三人初步掙脫束縛。
隨後,束鈞沒有使用鎮壓的底牌。他集中精神,調節空氣的分布——唰啦一聲,厚厚的液柱壁被風刃撕開,束鈞駕馭周邊空氣,鑽頭似的衝了出去。
“你……”這操風能力異常眼熟,可來人全身包得嚴嚴實實,黑鳥隊員們隻剩疑惑。
隊長退役,先鋒隊裡都是熟人,除此之外隻有毫無異能的NPC,這個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束鈞當然沒等他們問完。他手一揮,毫不客氣地從液柱上刮下黏著蝕質絲的人皮氣球。確定蝕質絲本能地繞緊兩人,他將繩鉤一鬆——
“啊啊啊啊——”兩位隊員毫無準備,身後懸著一大堆和活人無異的人皮氣球,眼看就要從高空墜下。
束鈞自然不會讓自家隊友被摔死。風技能瞬起,借了人皮氣球的阻力,兩人墜落速度並不快,就是視覺效果相當誇張。
蝕沼彎下液柱,想用頂端觸手拉回兩人,全被束鈞用劍擋了回去。
兩人很快下降到液柱底端的照明範圍內。
見到那一幕的黑鳥隊員,多多少少都咽了口唾沫。眼看自己的戰友——或者說自己一大堆戰友——尖叫著墜下,那場麵實在有點精神汙染。
和被駭到的胡硯不同,祝延辰相當冷靜:“壘起石柱緩衝,將兩台淨化機提到最高功率,先把他們體外的蝕質絲清除。”
胡硯乾脆把廣播權限接給了祝延辰。除了連著人的兩大坨人皮氣球,天上不時還掉些零散的下來,整個場麵恍如噩夢,他的大腦一時沒法接受。
祝延辰從善如流,直接指示:“遠離掉下來的東西,檢查那兩人身上的傷口。如果沒有貫穿傷,還來得及進行深度清理。”
“胡隊,變換石柱,做成石盾。”給黑鳥隊員下完命令,祝元帥轉向胡硯。“上方會有攻擊,我會測算位置。我控製光源進行指示,你要保證石盾罩在光源上方。”
“哦,好……好。”
“一隻眼,看好胡隊腳下,不要讓他踩空。”
“噢噢。”
祝延辰喚出光屏,緊緊盯著漫天人皮氣球,以及不時搖晃的液柱,眼眨也不眨。他控製光源,而胡硯控製石盾,不少難以躲避的人皮氣球被擋了回去,給黑鳥隊員留下了一片相對和平的救人地點。
等緊急處理完畢,他們就可以考慮撤退了。最理想的情況,是在束鈞不暴露自身蝕沼身份的前提下,暫時讓鏡子蝕沼失去行動能力。
就看束鈞打算怎麼做了。
束鈞自己也數著秒。見下方光源多了石盾遮擋,兩位隊員估計落了地。緊急處理大概要十五分鐘左右,撐過這十五分鐘,黑鳥先鋒隊就能回歸方便行動的狀態。
現在又到了一對一的時間。
被束鈞搶走人皮氣球樣本,鏡子蝕沼明顯心情不佳。它啪啪甩動觸手,試圖再從地上掃幾個上來,可惜就算它能靠體積優勢突破束鈞的防禦,攻擊也總被下麵的石盾擋住。“投敵”的周一成了它的重點關注對象,周一慫兮兮地哼叫,擋一次攻擊就要“呃”一聲。
雙方這麼你來我往五分鐘,蝕沼意識到了問題——既然沒法輕鬆地撈到人質,不如重點射擊麵前的出頭鳥。
液柱不再亂甩,再次齊齊攻向束鈞。
鏡子蝕沼太大,攪起的氣流相當雜亂。束鈞一時掌握不了它的全部動作,更彆提推斷出腦的位置,隻能被動防守。
這樣下去不行。
饒是束鈞動作靈活,他身上還是多了不少撞傷。周一被抽了幾百下,整個沼都被抽傻了,眼看越來越呆滯,呸都呸不出聲。
想想辦法,還不到放棄的時候。暴露身份、強行逃走是下下策——
【這裡怎麼辦呀,太麻煩了。】模糊的聲音浮現在耳邊,聽著很像小孩子的抱怨。【怪物隊伍拉得這麼長,誰知道隊長藏在哪。要不就防守到底吧,反正保留實力就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