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派一個小隊,對隊伍頭中尾進行突襲。】另一個孩子聲音更小,聽上去有點害羞。
【哎,怎麼說?】
【一旦遇襲,隊伍會被打亂。隊長必須作出反應,及時調整。這個地圖……呃,這個地圖不是不支持遠距離通話嗎?那……】
【我懂了,我懂了!同時襲擊,看隊伍的反應速度,對不對?】
【嗯……嗯。】
【天,這個角度好厲害!我剛才光想怎麼在防守上操作了,謝謝你——】抱怨的孩子情緒急轉彎,又變得興高采烈。【啊對,我們今天發了巧克力……我覺得這幾種比較好吃,你都嘗嘗。】
【好。】
【順便這個地形,如果再派一隊人把隊伍從中間分隔,是不是會效果更好一些?……阿煙,看這裡看這裡。】
束鈞睜開眼。
他來不及去追究這段記憶的細節,時間有限,他直接出了手——束鈞橫起巨劍,在身邊裹上極厚的風盾,徑直從中間斬斷那根液柱,同時集中精力感知氣流。
被厚實的風強行隔開,鏡子蝕沼的下半部分僵硬了短短一瞬,而上半部分仍然瘋狂扭動。很快,上下半截飛快融回一體,但束鈞的攻擊沒停——
這東西把自己拉得太長,反應果然有時間差。
不給它轉移腦子的時間,束鈞抬起手,三道巨大的風刃激射而出,正中鏡子蝕沼上半截。沒了周一開路,風刃斷不掉蝕沼,切口會在數秒內閉合。
數秒時間已然足夠。
切口的愈合,液柱形態的整理,其中存在一個細微的時間差。幾波下去,風刃的位置越來越集中,鏡子蝕沼終於意識到了危機。
它快速改變自己的形態,朝地麵縮去,同時不顧一切地攻擊地麵上的人。
可惜它錯過了最佳時間——十五分鐘已經過了。
利用岩山碎片,胡硯黏了艘薄殼船。黑鳥先鋒隊全員撤到船上,胡硯甚至二次利用了那些防水布,在隊員們疑惑的眼神中扯起大帆。
還沒上船的隻剩祝延辰、胡硯和鬱金三人。
另一邊,束鈞快速下降。他沒有停止周邊氣流的感知——這蝕沼在打亂身體結構,跟他玩猜杯子遊戲。鏡子蝕沼比甜鋒還要大不少,而且沒有受到實質性傷害。若是現在跟丟它的腦,接下來的戰鬥要艱難數倍。
“你們先走!”束鈞打開防護服內的擴音裝置,“都上船,我送你們走!”
自己集中攻擊蝕沼的腦,它必然不敢全力對付先鋒隊。胡硯身為第一梯隊的玩家,自然不是吃乾飯的,如果自己爭取的時間夠長,其他人有極高的逃脫可能。
剩下就是他和鏡子蝕沼硬碰硬了。
畢竟它是來試探人類的,比起甜鋒隻強不弱。說實話,束鈞不清楚自己能不能贏——但話說回來,世界上又哪有必勝的戰役。
隻要祝延辰和黑鳥先鋒隊成功逃出去,計劃就能繼續進行。自己已經是這群人裡生還希望最高的了,這波穩賺不虧。
胡硯不知真相,心理壓力小些,這會兒也格外果斷:“那我們先走一步!”
鬱金見蝕沼塌方,頗有點雪崩到臉前的氣勢,自然也不敢久留。兩人嗖地上了船,束鈞剛想揚手,卻發現有一人還沒動。
祝延辰沒有上船的意思。他左手提著全開的淨化機,右手拿槍,氣勢沉穩到不真實。
“你倒是上船啊!”束鈞一記颶風差點打上船帆,險險收回。
祝元帥卻緊接著出了手——他朝船帆扔出兩個小爆彈,它們炸起巨大的爆風,差點將船推出兩人視野之外。眼看祝元帥上船無望,束鈞咬牙切齒,隻得出手再推動船帆。薄殼船瞬間消失在地平線,速度恍若起飛。
“祝延辰,你他媽老毛病又犯啦?!”束鈞剛覺得這人有了積極生活的苗頭,祝大元帥又開始圍著死神旋轉跳躍了。
“你需要照明,以及蝕質位置變動測定。”祝延辰一眼看破束鈞的戰術。“這裡的蝕質濃度破不了我的免疫,我留下來,你的勝率更高。另外,一旦蝕質將消息走漏,必須‘兩人合作’的威脅聽起來也比‘單槍匹馬’要低。”
“道理我懂,問題是我們對這東西根本就不了解!我可不保證我能——”
結果他還沒說完,就被祝延辰平靜的聲音打斷。
“我知道你不會輸。”他說。
熟悉感猛然襲來,束鈞怔了半秒:“萬一……”
“萬一我們死去,背後的蝕沼正好解除戒備。之後的計劃我也安排過……我活下來本來就是意外,一切隻不過回到正軌而已。何況多了最近的情報,董老和四隊更好行動。”
為了提高一點勝率而留下來?比起祝元帥之前的行為,這可真是太不保守了。
但不得不說,有了照明操作和祝延辰的指示,拖延戰術的確輕鬆不少——祝延辰極擅長蝕質流動的計算,束鈞完全不需要分心去感知氣流。一旦蝕沼試圖淹沒他們,束鈞便帶著祝延辰飛上空中,針對腦的攻擊一刻不停。
“時間差不多了。”祝延辰朝鏡子蝕沼放了數槍,打斷了一根抽來的觸手。“先鋒隊應該已經逃出去了。”
“可我們這撤不了啊。”束鈞的汗順著脖子滑下,防護服裡的衣服已然透濕。
見追擊先鋒隊無望,鏡子蝕沼故技重施,在液柱四周攤開“花瓣”。隻不過比起設下陷阱那次,這回的花瓣格外肥厚,將兩人緊緊裹在中間。儘管束鈞不斷用風衝擊,其中的空隙還是越來越小。
都不用蝕質上場,它這是想用物理手段悶死他們。
戰鬥已經到了亮底牌的時刻,束鈞帶著祝延辰,在越來越狹小的空間內飛舞。他的鎮壓是奇襲,麵對這種變形經驗豐富的蝕沼,第一次最為有用。
束鈞有點緊張。
他之前不是沒有應對過勝負未知的場麵,那時他總是瀟灑的。一是兒時祝福帶來的樂觀。至於二……人生不過如此,無論世界真實與否,他都沒有半個親人。
比起祝延辰的八十歲老頭戰術,束鈞自覺問心無愧,至少他的友人們都知道戰鬥的風險。在內心的某個角落,束鈞一向有這麼個想法——自己到底是個戰士,若時候到了,坦然死去也沒什麼不好。
可如今他全身都在冒汗,狼狽不堪,患得患失。
……要是自己死了,祝延辰必然變成陪葬。
鏡子蝕沼見空間封閉穩定下來,再次使出了自己的能力。無數沒有五官的人皮氣球順著蝕沼內壁產生,漸漸充斥空間。無數隻綿軟的手伸向束鈞,瘋狂阻礙他的行動。
不成調的尖叫聲此起彼伏。這些東西沒有嘴,也不知道聲音哪裡來的。
“我要上了。”束鈞嘶聲道,聲音如同被撕破。“老戰術,不能帶著你。”
“我知道。”
祝延辰反手揮出淨化機,逼退周遭蝕沼,給自己弄出一個立足的空間。淨化槍威力驚人,人皮氣球們一時無法接近。
束鈞衝向鏡子蝕沼的腦。
過程比甜鋒那一戰痛苦得多。無數細絲登時擠進防護服,鑽入束鈞的口鼻,試圖將他絞在原地。束鈞拿出最後的力氣,拚命使出鎮壓,艱難地朝蝕沼的腦前進。
他的注意力從未這樣集中,他第一次如此希望那個祝福真的來自於神。哪怕姿態難看至極,他也想要贏下這一場戰鬥。
細如發絲的蝕質絲在撕扯他的皮肉,鎮壓一層又來一層。為了保護自己,人皮似的蝕質在腦外包了一層又一層,堅韌無比。
還不能放棄,祝延辰還在他背後苦撐。
束鈞忍住劇痛,幾乎要把骨髓裡的力氣都榨出來。他的呼吸不知道停了多久,眼前開始一片片發黑。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人皮氣球的尖叫聲中,模糊的色彩和影子漸漸浮現。
【你永遠不會輸。】
是啊,他不會輸的。
巨劍劈開一層又一層的防護,束鈞將自己強行拖入蝕沼的大腦。劇痛在骨縫間燒灼,他幾乎要以為自己被活生生火化了。
隻有這一次機會。
鎮壓,鎮壓,繼續鎮壓。
……去他媽的,束鈞想。他必須活下來。
他伸出手,灰白的蝕質從爪尖流過。束鈞一刻都沒停住動作——上一戰中,他的鎮壓相對沉靜,帶有安撫的性質。這回他恨不得化身人肉攪拌機,拿著大劍在鏡子蝕沼的腦中肆意破壞。
到了最後,他自己的意識模糊起來,手上的破壞和鎮壓反倒越來越瘋。更多蝕質從他的脊柱冒出來,在黑暗中結成恍若翅膀的巨大刀鋒。
可惜束鈞自己幾乎喪失知覺。
利刃的攪動中,他手腕上的機械還在安靜工作。
【融合度:45%】
【融合度:57%】
【融合度:73%】
……
不知何時,呼吸突然鬆快下來。束鈞噗通一聲跪在原地,劍鋒嵌進大地。鏡子蝕沼失去了形態,蝕質在周圍安靜地流淌。不少人皮氣球還沒來得及散架,橫七豎八漂在蝕沼之上,緩緩溶解。
祝延辰的移動光源顫顫巍巍地浮動,活像傷了翅膀的螢火蟲。
被人皮氣球撕來扯去,祝元帥本人有些衣冠不整,但確實還站著。確定對方存活,束鈞露出一個虛弱的笑容。
他的防護服早就在激戰中朽爛殆儘,整個人接近赤.裸。周一又一次被嚇傻,不過這次它很快回過味來,原地“啊啊”乾嚎出聲。
“我們分開了九分鐘。”祝延辰走近,脫下自己殘破的外套,輕輕披上束鈞的脊背。“它來不及把‘人形蝕沼’的情報傳出去,放心。”
“……真的……?”
祝延辰冷靜地打開腰包,測了片刻周遭的蝕質。
“我很確定。它們被鎮壓得相當老實,本身也不會存留太多信息。我們真的留住了底牌。”
“九分鐘啊……我還以為打了九年……”
束鈞暈暈乎乎地望向祝延辰,他有太多話想說,如今卻一句都說不出。巨大的痛苦之中,他的確得到了些許回憶。隻不過和甜鋒那時候不同,鏡子蝕沼是個純粹的蝕沼,並沒有他人的記憶湧進腦海。
他想起了自己的,就算隻是些片段,也足以拚湊出很多東西。
“阿煙……”
束鈞伸出一隻手,按在祝延辰心臟的位置。有力的搏動穿過肌肉,順著掌心敲打神經。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