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撐不住入睡前,他總會偷偷吻對方的發頂。
祝延辰曾想過,如果這樣的日子持續幾年,說不準會有轉機。可他們的分離來得很快。
團圓節過去沒多久,他同父異母的哥哥慘遭刺殺。事情發生時,大哥的妻子,剛出生的孩子,一家人都在車上。祝盛臨時改了行程,逃過一劫。
大哥比他大十歲,向來不著家。僅有的幾次見麵,他也沒跟祝延辰講過一句話,兄弟二人和陌路人區彆不大。祝延辰倒沒有多少情感上的打擊。
他隻覺得可怖——這就是自己要踏入的世界。
可他彆無選擇。
當天晚上,祝延辰將束鈞擁得死緊,差點把束鈞勒醒。
這場慘劇的影響不止於此。同一天失去了長子和孫子,祝盛再次把目光投向了這個“不成器”的兒子。祝延辰這段時間做出的努力,沒能瞞過祝盛分毫。
“不錯。”祝盛說,口氣有點生硬。比起上次父子見麵,他的頭發白了一大半。“有勁頭學習是好事。你媽病得重,你再陪也沒用,跟我走吧。”
祝延辰沒有低頭,他第一次直視父親的雙眼,堅定地搖搖頭。祝盛隻當小孩黏母親,沒有強迫。
在那之後,祝延辰有種格外不好的預感——他和束鈞相處的時間怕是不多了。
但他沒想過,一切會那樣慘烈地戛然而止。
……那是他生命中最為黑暗的時段。
祝延辰的長久努力有了成效,短短半年,他一路學到了軍事學校的大學課程。
“合成人在生產初期,會被植入特定的腦碎片。它對特定事實敏感,能夠激發創傷應激反應,使合成人自主回避特定事實。一旦意識到‘玩家係統’的存在形式,合成人會自發遺忘。我們把這種現象稱為‘腦內衝擊’……”
“老師,這種做法是萬無一失的嗎?”
“不一定,曆史上曾出現過對腦內衝擊不敏感的個體。哪怕是普通個體,一旦受到強烈的感情衝擊後,也可能殘留部分印象。要做到萬無一失,配套設施必須完備。腦內衝擊是最後一道防線,最好的做法,還是不要讓合成人接觸敏感信息……”
祝延辰繃住臉,竭力讓自己麵無表情:“強烈的情感衝擊?”
“人腦能容納的衝擊是有限的,兩波強大的衝擊先後到來,它無法全部妥善處理。對於腦內衝擊來說……”
“腦內衝擊和年齡有關嗎?”祝延辰繼續提問。
“看來您很喜歡這個課題。”教師沒有惱,隻是推推眼鏡。“幼體的接受能力比成體強,它們對現實的理解不夠深刻,很可能‘沒法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腦內衝擊的生效時間要長,副作用也小些。”
“那……腦內衝擊隻會出現在現實世界裡,還是……?”
“您這都是些什麼問題。”授課的教師笑了,“‘那一邊’隻有合成人,他們總不會憑空知曉真相。為了更好地模擬五感,休眠艙對思維有一定的乾擾作用。隻要人在‘那一邊’,腦內衝擊不會發作。”
“我明白了。”祝延辰咬了下筆頭,“謝謝您。”
他必須趁他們還能在“那一邊”見麵,把這件事告訴束鈞。
可是每次看對方一臉笑容地迎上來,祝延辰開不了口。自己說出真相後,束鈞會怎樣反應呢?他會絕望嗎?會恨自己嗎?他是不是不會再這樣笑了?
一天又一天,祝延辰在現實中近乎自虐地學習。當他抵達另一邊,見束鈞眉飛色舞地跟他講將要到來的“模擬測試”,準備好的話又爛在了心裡。
再一天,就再等一天。他對自己說。
他的父親等著將他拉入學校,他的母親因為疾病陷入昏睡,這是他最後一點溫暖了。
“阿煙,看這個!”束鈞給他展示一個模樣奇怪的手環。“戴上這個,我能模擬在《侵蝕》裡的能力。阿煙我跟你說,我的能力特彆厲害!要不是校外不能隨便用……”
他戴上手環,使勁比劃:“我甚至能飛!”
祝延辰心口發酸:“嗯。”
“等我們長大了,我絕對要帶你飛一次。”束鈞摸摸下巴。“說起來,阿煙,我們明天……”
“明天我有事要跟你說。”看著對方滿懷期望的臉,祝延辰逼自己吐出一口氣。“很重要的事。”
“啊?好。”
束鈞又細細瞧了瞧他的表情。
“阿煙……如果有不開心的事情,你一定要告訴我。”
“……嗯。”
第二日,指揮中心的客房。祝延辰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他一隻腳剛踏入休眠艙,便被保姆拉了出來。
“彆去啦,你媽媽出事了。”她緊張兮兮地說道。
祝延辰心跳空了半拍。
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同——他的母親還活著,倒不如說,過於“活潑”了。不久前,他的母親陷入了昏迷,幾乎24小時都待在休眠艙內。這個時段,母親應當在“那一邊”才對。
可如今她醒來了,一張臉上滿是迷茫,因為疼痛而厲聲叫喊。
“據說休眠艙自己打開了,夏小姐自己醒了。”
“那不是好事嗎?”
“她說她不是夏小姐,是個什麼六號,來見祝家小少爺……”
“什麼亂七八糟的?!”
“夏小姐情況……情況不對,我找不到人。夏小姐天天……天天登錄《侵蝕》這個遊戲,我隻是想……隻是想找延辰反應情況。”六號頂著夏景的身體,用力哽咽。“怎麼會……為什麼這麼疼——”
她的叫聲太大,門外也能聽個一清二楚。
“噓,首腦來了。”
“怎麼回事?”
“祝先生,您太太……您太太的情況太過特殊。她陷入了深度昏迷,想必‘那一邊’的形象出現了異變。‘那一邊’的NPC遵循急救規則,想找作為聯絡人的祝延辰。它臨時越過限製,使用了‘那一邊’的休眠艙。它現在……呃……”
“簡單來說,人造程序支配了夏景的身體。”
“是……是這樣,我們沒想過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萬分抱歉。”
“唔。”祝盛沉默幾秒,他扭過頭,看到了人堆裡茫然無措的祝延辰。隨即他上前幾步,一隻手搭了上去。
“看來你有些運氣。”他不苟言笑的父親如此評論,“這是前所未見的突破,延辰。如果合理訓練的程序能夠頂替‘原本的意識’,我們不需要再搞腦內衝擊那一套。”
“這是你帶來的好運,看來玩家係統的安全性要進一步提高了。”
一時間,祝延辰不知道該為哪件事絕望。
是母親再次惡化的病情?是父親評價母親的語氣?
還是他久久不願離開“那一邊”,導致玩家係統被進一步推動?祝延辰不再一無所知——如今他知道,如果這方麵的研究成功,合成人們不止會在謊言中死去。他們可能在更早之前,便因為“性格不合適”被NPC程序替代。
他深吸一口氣,掙開父親的手,扭頭就跑。
母親那邊有父親在,他做不了任何事。可關於“那一邊”,他還有能做的事情——
他必須見束鈞。
記憶中那個跌跌撞撞的身影奔入黑暗深處,現實裡的祝延辰露出一個苦笑。
或許從那天開始,一切就不可挽回了。他能感受到濕冷的蝕質爬上他的胸膛,他歎了口氣,中斷了回憶,也鬆開了手裡的槍。
他們到底跨不過這二百年的血海屍山,如果這就是結局,這樣結束也好。
可他放空大腦,等了許久,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出現。他的身體在變輕,胸口的疼痛消失了,所有疼痛都消失了。他的雙腳一陣陣刺癢,如同凍傷的肢體挨到暖爐邊。祝延辰很快反應了過來,他的傷處在愈合,一切都……
非常溫暖。
那些怪異的手笨拙而小心地裹住了他,就像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