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門要畫(2 / 2)

這是他不了解商鐸的為人,這位商侯爺可是在禦前都大言不慚,用“雛鳳清於老鳳聲”來誇讚自家兒子的,他什麼形容詞不敢用呢。

此時商鐸見王子騰發蒙,就給了他進一步解釋:“我是來要債的。”

王子騰蹙眉:“還請侯爺明示。”

商鐸這下也不背著手了,一手握拳在另一隻手心一敲,笑道:“王大人在這兒跟我裝起不明白來了?本侯倒還不明白要請教王大人呢。聽說貴府可是有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的名聲啊,那何必要伸手拿旁人的東西呢。”

王子騰眉心一跳,聲音沉下來:“侯爺所說,我當真不明白,還請您有話請直說吧。”

商鐸也收了笑,不再賣關子,隻道:“年節下我女兒送了戶部尚書林大人家的千金一副壽萱軸圖。這幅圖現在就在貴府,還請王大人拿了來還給我。”

王子騰一怔,隨後才憑借絕佳的記憶力想起來,好像前些日子,王夫人確實送來過一幅畫……

而且是派的周瑞前來,還求了自己一件事。

可周瑞帶的話明明說那是賈母賞給王夫人的體己之物啊。

倒是趙氏見了還說了一句,這畫清雅,與王氏喜好素來不同。大約是不合王夫人的眼才送了來做人情。

他也明白,夫人不喜歡王氏這位妹妹。橫豎是一幅畫,他就隨意叫人收了起來。

王家也不缺這一幅畫。

但這畫怎麼會是保寧侯府送給林氏女的呢?難道是王氏動了人家林姑娘之物?!要真是如此,那自家可真是飛來橫禍!王子騰隻覺得自己血壓都要上去了。

商鐸可不管王子騰無不無辜,見他還在沉思,就繼續冷笑道:“你家嫡親妹妹私自拿了人家林府姑娘的愛物,給你送了人情。若我是王大人你,肯定會推說對此事全不知情,自己也是被蒙在鼓裡的受害者。”

王子騰:……想說的話就這樣被堵在了喉嚨裡。

商鐸繼續道:“罷了,我也不管你們兄妹之間的事,橫豎我知道,這畫就在王大人手裡。你隻要給我拿來,我這人的大度明理整個京城都是知道的。東西到手,我轉身就走,絕無二話。”

王子騰險些叫他氣的吐血:你還大度明理?大度的人為了一幅小女孩之間贈送的畫踩著我家大門,堵在這裡打我王家的臉?!

況且商鐸現在轉身就走有什麼用!多少人知道他來了王家,明兒這件事就會傳的全京城都知道,他王子騰就得滿大街去撿自己的臉了!

他叫商鐸氣怔了,一時竟無話可說。

商鐸見他不動,更道:“怎麼,我看王大人竟是想吞下不還了?還是想直接不認這件事?“

“那也罷了,我是個斯文人,一貫不會與人口舌紛爭的。橫豎這是天子腳下,王法最大,咱們這就入宮去請陛下做主斷個公道如何!”

王子騰現已心知肚明,今兒商鐸就是衝著打他王家的臉來的,自己再猶豫,他真能拖著自己去麵聖。

到了皇上跟前,陛下是偏心這位親舅舅還是偏心他這個太上皇的心腹,還用說嗎?

何況此事要真是王氏乾的,都不用陛下偏心,他王子騰就是沒道理的那個!

因此王子騰隻能暫且打落牙齒和血吞,將畫取了出來——再不叫人拿出來,商鐸就要給他添上私侵財產的罪名了!

等商鐸取了壽萱軸圖,王子騰還不及再解釋兩句,隻見商鐸轉身就走,直接留給了他一個大大的後腦勺。

王子騰當真是萬般冤屈無處可訴,隻覺得自己比六月飄雪還要冤一些。

等保寧侯府一行人再浩浩蕩蕩回府後,整個西邊都已經將此事傳了個□□不離十,並且當晚就傳進了宮裡。

保寧侯堵門要債,王統製大失顏麵。

皇上聽了這個消息,隻略一想就明白了這位舅舅的用意,不由笑了一笑。

而太上皇那裡正在用宵夜,一聽這消息,筷子一擲,直接將麵前一道胭脂鵝脯打翻了,慌得宮人們連忙上來收拾。

隻見太上皇怒聲道:“多少年了!商鐸這渾小子還是這個性情不改!明明是個文舉狀元,倒越發出產的跟個土匪似的了!”

“便是王子騰那邊理虧,同是在朝為官,他就不會私下裡好生說說,非要明火執仗堵到人家門口去,鬨得滿城風雨,叫人看笑話!”

大約是商鐸此人頗有幾分運道,此時正好是平寧大長公主在太上皇跟前。

自打大長公主奮勇出手,直接把貴妃臉都打光之後,她進宮的頻率明顯就高了。

一來是叫人不能再小瞧了她孫女,二來便是要多在太上皇這位親哥哥,和兩宮太後麵前走動,聯絡感情。

需知這世上最厲害的就是枕頭風。

貴妃到底得寵,以後少不得在皇上跟前說些不好聽的。萬一皇上哪次聽了進去,真要為難自家,有太上皇和商太後在上麵壓著勸著,也就無事了。

而此時恰逢商鐸惹了太上皇不喜歡,大長公主想著若是自己替商鐸說了好話抹過此事,在商太後和皇上麵前也就多了些情分。

再加上,商鐸此舉倒是正對了平寧大長公主的性子,於是她笑勸道:“皇兄這話,我倒不知是在罵保寧侯還是在罵我了。”

太上皇一怔,忽然想起親妹抬著搖錢樹去懟貴妃之事,同理心一起,火氣就小了些:“罷了,我竟忘了這裡還坐了個女中豪傑呢。”

大長公主莞爾:“我知道皇兄是想說這裡坐了個女匪呢!”

然後看著太上皇的臉色又勸道:“其實細想想也罷了。保寧侯中年得女,又是唯一一個女兒,自然是疼愛的不得了。就跟我瞧著杉兒這孫女一般,總不能叫人委屈她一點。”

“再者這事兒若真是傳言這般,王家也算自食其果了,到底是王大人親妹妹做出來的事兒呢,又怪得了哪個?”

要說這人心都是偏的。

在皇上心裡自然保寧侯重於王子騰一百倍。

或者說王子騰根本是負分,皇上這樣不算寬大的心胸,早想著將他這位太上皇心腹一腳踢出京城。所以聽說商鐸上門打王子騰的臉,皇上就笑了。

但在太上皇心裡,王子騰卻是比商鐸要重,所以才一聽就火了。

隻是商鐸畢竟也是當年太上皇本人欽點的狀元,淑妃又是陪伴他多年的貼心人,她的弟弟太上皇總要另眼相看些。

雖不如王子騰那般看重,但也算是個得用之人,商鐸前十來年的仕途,在這位太上皇手下,也稱得上順當。可見太上皇對商鐸也是頗為喜愛的。

此時叫親妹妹溫言勸了幾句,又想著確實是王家的錯,便將火慢慢消了。

隻口中仍道:“這小子多少年了還是這樣的性情不改!”

“你難道忘了,十多年前他還是世子呢,就敢堵到人家昌平伯門前去要東西,聽說不過是一套壁瓶!”

就因為壁瓶這東西太小,商鐸還這樣不依不饒,才給京城中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樣著緊用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官印給昌平伯府拿走了呢!

太上皇想起這件舊事更道:“如今朕瞧他做了侯爺,倒是越發沒人管得住他了!朕也不能就這麼縱了他,否則下回他豈不是要堵皇宮的大門了。”

大長公主聽皇上這話是準備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了,就笑道:“保寧侯與當今年歲差不了多少,也是皇兄打小看起來的孩子,有什麼不知道的嗎。倒是皇兄,這十多年的事兒還記得清清楚楚,這會子要一並與人算總賬,難道就是個天子肚量了?”

太上皇叫妹妹這打趣的話一說,忍不住笑了。更勾起了往日看商鐸在眼前跟皇上讀書時的舊情來,那怒火也就是雷聲大雨點小了。

於是第二日商鐸在接到太上皇罰他抄十遍四書的旨意時,頗為詫異。

對皇上道:“我以為老聖人至少得叫我去跪上幾個時辰呢,說不得還要我在家閉門思過些日子,居然就這樣輕輕放過了我?”

言下之意:是我地位高了,還是他王子騰失寵了?

皇上笑著解釋道:“大長公主為舅舅說話來著。”

商鐸記下這份情,繼續與皇上笑道:“陛下瞧見方才王子騰的臉色了嗎?簡直是白裡透著青,青裡透著綠。肯定是一晚上沒睡著。等陛下再暗中叫人加加溫,保管他在京裡如坐針氈。”

今日下了朝後,皇上故作不知,將商鐸王子騰林如海,並其餘幾位尚書重臣都宣了進禦書房,詢問昨日之事。

商鐸背靠皇上這株大樹,越發振振有詞,直將王氏兄妹說成了欺負親戚家姑娘、貪圖霸占旁人財產的窮凶極惡之人。

聽起來倒比林如海這個親爹還要憤慨。

王子騰臉色青了紅,紅了紫,紫了白,頂著一眾同僚的異樣眼神恨不得當場鑽進地底下。

皇上又不輕不重地說了王子騰兩句,更是叫人賞給林如海兩幅字畫,偏向如何,簡直是明月昭昭。

王子騰更覺得丟人了。

好容易盼著皇上說了散字,他這才忍耐了走出去,不與旁人說話,徑直回了府裡。

而此時商鐸還在皇上跟前說這事。

一開始從太後那裡知道了此事,他打的主意就是務必鬨大,鬨得王子騰丟儘臉麵,至於一樣丟臉的榮國府隻是捎帶著的一網打儘。

王子騰身上可還有九省統製的官位,到時候皇上便可以此為借口,隻說讓他出去避流言風頭,再給他升個九省都檢點讓太上皇滿意,然後就把王子騰踢出京城,讓他在外麵晃去吧。皇帝自家心腹就可慢慢接手京營的兵權。

說來此事也發作的妙。若是換一個人,比如謝羽冊,便不能這樣上王家的門。因他不是這樣的為人,太上皇自然會懷疑他的動機,進而尋思皇上這是要尋機將王子騰擠走。

可商鐸是有前科的,再加上王氏這舉動也是蠢得落了把柄在人手上,所以他這樣發作太上皇一點也不奇怪。

便是有那麼一點子疑心,也叫大長公主幾句話打消了一半,剩下些微末多疑,隻需皇上行事小心,慢慢培養心腹,不驚動太上皇也就無礙。

等王子騰出去巡個一年半載,再回來時,就會發現,京營的兵權已經被架空了。

那時候就算他要去給太上皇告狀,自己也得被擼了官職:要是連你自己的權柄都得太上皇給你看住了,那到底是誰給誰當官做事呢?換你給太上皇發俸祿好不好?

至於能不能從王子騰那裡奪來兵權,商鐸已經做得夠多了,剩下的就要看謝家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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