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你等著我!”等我領兵把你接回家!
與父母灑淚揮彆後,小少年騎著他那匹半大的烏騅馬,緊緊跟隨送嫁隊伍數十裡。
“阿辭,快回去吧!”
“阿姐!”
……
往事如幻影,一幕幕飛掠而過,晏蓉呼吸略急促,須臾,她猛地張開雙目。
眼前一片昏暗,隱約可見厚重的鏤花帷帳,身下沁涼,是兩指寬的薄玉片編製而成的睡席。
現在是夜半,她正在躺在帶托角牙子的寬大床上,片刻前仍在睡夢中。
晏蓉微微側頭,透過帷帳的縫隙往外看出去。宮室一角立著錯銀銅牛燈,柔和的昏黃燈光投射在室內,鎏金博山爐蒸騰起嫋嫋香霧。
這裡是洛陽皇城,長秋宮,皇後所居之寢殿。
晏蓉難得有些怔忪,時間將離愁按捺下去,洛陽的生活也並不平靜,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做過這個夢了。
大約因為昨日是弟弟的生辰,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吧。
是啊,一眨眼四年過去了。
晏蓉離家已將近四年,一夢驚醒過後,她思潮起伏無法再次入睡,將家人的音容笑貌再細細回憶了一遍,天已經蒙蒙亮了,她乾脆把薄被一撩,坐了起身。
“婢子等叩見殿下。”
聽得鳳榻上有聲響,一直垂手恭立的宮人立即撩起帷帳,室內宮燈儘數燃起,青衣宮娥手捧盥洗用具魚貫而入,拜伏一地。
“起罷。”
晏蓉揮手叫起。四年時間,足夠她將長秋宮徹底掌控,能入殿貼身侍候者,皆是從太原陪嫁而來的心腹,足足跟隨她十多年了。
自己人麵前,無需端著那副高高在上的皇後架子,自可輕鬆隨意。
“女郎,這才剛入夏,早晚還有些涼呢。”
說話的,是領頭一個醬紫衫裙中年婦人,她是晏蓉的乳母申媼,打小主子呱呱落地起她就伺候在側,說句僭越的,視若親女也不為過。
她一見隻穿一件薄稠單寢坐著的晏蓉,便露出緊張之色,忙吩咐宮婢將熏籠上正熏著的薄鬥篷取來,為小主子披上。
晏蓉很無奈,她其實一點不冷,不過她也不想招乳母嘮叨,隻好說:“阿媼,馬上就更衣了。”
申媼不聽她的,安撫兩句,盯著宮娥侍候主子梳洗。
梳洗完畢,捧著銅盤巾子的宮娥無聲退下,另一撥宮娥上前,手裡捧著熨燙平整無一絲皺褶的衣裳。
衣裳有三套,一套大紅,一套深藍,一套深黑綴紅,款式一水兒廣袖深衣。
晏蓉漫不經心掃了眼,隨意點了那套深黑綴紅的,乳母並宮婢簇擁著她站起,在漆繪龍鳳紋的木質屏風前更換上那套繁複的皇後規製深衣。
曾經的晏蓉,喜歡色彩或明快或清雅的衣裳。襦裙,曲裾,褙衣,留仙裙等等,皆為她所鐘愛也。
自從入了洛陽,她便失去琢磨衣飾的興致,加之又添了皇後這重身份,她日常穿著,便換上了深藍玄黑或大紅這類莊嚴厚重的顏色。
更換好了衣裳,晏蓉跪坐在妝台前,閉目讓宮娥替她梳妝挽發。
從娘家帶來的心腹,沒有不知道她的心意的,因此也不花哨,麻利將晏蓉一頭柔軟如綢的烏發挽了個飛仙髻,又畫了淡妝配了釵環。
晏蓉睜眼,磨得十分光滑的黃銅鏡子倒映出一個人影,不清晰,但也不模糊。
雲鬢高挽,雪膚玉顏,黛眉輕掃,絳唇略點。陌生而熟悉,少了四年前的稚氣,她眉眼已完全長開。
晏蓉美極,即使是厚重深衣依然駕馭得十分好,大氣優雅,風韻滿滿。
她微挑秀眉瞥向銅鏡,鏡中的美人亦淡淡回視她,晏蓉並未多看,掃了眼發現並無紕漏,便收回視線。
“擺朝食。”
朝食,即是早膳。大齊人一天兩餐,晏蓉入鄉多年,早隨了俗。
她早膳晚膳時間十分固定,四時養生亦從不落下,不管是初入洛陽時的舉步維艱,還是如今的淡定從容,皆是如此。
照顧好自己,是為了走更遠的路,也為了他日回歸太原不讓父母心疼自責。
晏蓉慢慢喝了一碗粥,吃了五六塊小點心,有七分飽,便不再進食。
她剛擱下銀箸,有守宮門的小黃門匆匆來報,“啟稟殿下,陛下已轉進禦道,正往長秋宮而來。”
小黃門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一尖利的傳唱:“陛下駕到!”
懷帝來了。
來得真快。
平時小黃門見鑾輿轉進長秋宮前的內巷,奔入內稟報時,懷帝稍候片刻才至,今天挺急的。
不過晏蓉不急,她挑了挑眉,漱了口擦了手,才不疾不徐站起,領著長秋宮一眾宮人往外行去。
她剛出殿門,懷帝已經跨上回廊,晏蓉微微俯身:“妾見過陛下。”
“不必多禮。”
不等晏蓉行完禮,懷帝便已伸出手虛扶:“皇後快快請起。”
晏蓉順勢起了。
她露出一抹微笑:“陛下,可有要事?”
今日是五天一次的大朝會,懷帝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下,就直奔長秋宮,看來事情肯定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