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煽動(1 / 2)

來人青衣博帶, 麵如冠玉, 正是彭澈。宴席剛散, 他這是從設宴的東廳橫穿府邸,要到西邊兒的車馬房去。

彭澈並沒住在晏家, 而是在晉陽城另置屋舍。他到底是個男兒身, 總不好一直寄住姑母家的。

這抄點捷徑從小路鑽出來, 恰巧碰上急走的兩名侍女了。

晏蓉一行站定,霍珩挑了挑眉, 並不言語, 她是太守府主人還是彭澈親眷,卻不好這樣,於是笑笑,問:“彭表兄,為何不打個燈籠?這黑燈瞎火的。”

她一直也稱霍珩為表兄的,這回為示區彆, 便給彭澈加了個姓。

頭次聽的彭澈怔了怔,不自覺看了眼她身邊的高大男子, 解釋道:“下仆魯莽, 失手跌壞了燈籠,我想著快到地兒了, 便沒有遣人再去取。”

彭澈的隨身仆役護衛都是成年男性,不好進入太守府後院, 於是留在前頭候著。他如今身邊僅帶了二個小幺兒, 十歲左右模樣, 拿不穩燈籠也是有的。

“驚嚇到表妹了,愚兄之過。”

天色昏暗,但現場還有燈,彭澈白皙的臉映著昏黃燈光,看著已調整停當,再不見下午儲玉居時的黯然憂傷。

“我無事。”

晏蓉挺滿意了,她不是個拖泥帶水的,自己對上彭澈也不會有任何讓人遐想的言行,更何況此刻霍珩還站在身邊。

她笑笑,吩咐侍女把一盞燈交給彭澈身後的小幺兒,頷首:“夜黑天冷,表兄慢行。”

“霍侯慢行,表妹慢行。”

彭澈拱手禮讓,晏蓉也不客氣,直接和霍珩並肩離開。

“……那我們明天去看看吧?”

“好。”

秋季暮色下的花園格外寂靜,一行人走遠了,女子嬌軟的嗓音和男聲低沉的應和隱隱傳過來,漸漸再聽不見。

彭澈垂眸在原地立了半晌,“我們走吧。”

他已麵色如常,底下卻另有人憤憤不平。

“郎君,晏家小娘子真與冀州霍侯定下親事了嗎?”

彭澈到了車馬房,他的仆役護衛們牽了駿馬來,主仆一行打馬出了太守府,往城東彭宅而去。

這些仆役護衛,都是從召陵拚死護著主子出來的,主仆感情非同一般,相處自是少了很多顧忌。說話那人正是彭澈奶兄馮央,忠心耿耿,他的父母兄弟都是為了護著主子而死在突圍路上的。

馮央難受得緊,先前聽說姑太太欲撮合愛女與自家主子,他本十分歡喜。自家主子雖是百裡挑一的好人才,但到底是家破人亡投奔姑母的,寄人籬下底氣不足。若是能取得晏公掌珠,那就徹底不一樣了。

晏公夫妻如何疼愛女兒,有目共睹,娶了晏蓉才真正是在太原有了根,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借兵複仇,並奪回召陵。

雖馮央也不是不知道,揚州陳佩之強,乃南方之冠也,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不占,太原郡即便傾巢而出,也未必有勝算。

但畢竟這是唯一的希望了,他又怎能不心生希冀呢?

可惜,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

第一步都跨不出去,甭提其他。

晏慶虎視眈眈,霍珩從天而降,要娶晏家唯一的女兒。空歡喜一場,比原來就沒有希望更讓人難受。

馮央忍不住說:“姑太太也是,我家郎君乃彭氏僅存血脈了,她難道就不願意幫扶一下娘家嗎?”

“閉嘴!”

彭澈一掃平日所見的和熙溫文,目中銳光陡放,嚴厲地掃了馮央一眼,令後者立即噤聲。

“都胡說八道些什麼?”旁邊一個中年男子立即怒喝。

這人和馮央五官有些相似,正是馮央的叔父馮鄉,當年召陵彭家的心腹大管事,他壓低聲音嗬斥:“姑太太是你能說嘴的嗎?你再管不住你的嘴巴,我就先割了你的舌頭。”

他十分嚴肅,並不是開玩笑的。馮央沒什麼不好,就是嘴巴碎了點,舊日無傷大雅,如今卻不行,這裡是太原不是召陵,主子尚需時時注意,更何況下麵的人。

因底下人疏忽帶累主子的事,馮鄉絕不允許發生。他說話時不忘仔細睃視左右,見宵禁前夜幕低垂的街上行人寥寥,無人留意,才鬆了口氣。

馮央也知道自己錯了,閉上嘴巴低頭,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說:“郎君,我錯了。”

“切記日後不可再犯。”

若是從前,彭澈必會緩聲原諒,可惜如今他不能,他已非昔日有父兄庇佑的高門大族貴公子,容不下半分疏忽任性。

冷著臉訓了馮央,彭澈一抖韁繩,加快速度往城東奔去,身後諸人趕緊跟上。

彭宅是座四進大宅,建築規整,有花園有流水,雖遠不能和召陵比,但彭夫人也很用心了。

彭澈剛在府門前勒停駿馬,留守家中的其中一個心腹就奔出來,低聲稟道:“郎君,今兒午後,有一文士自稱您的舊友,自豫州而來,已在家中等候二個時辰。”

“舊友?”

彭澈有些疑惑,他從前曾在潁川求學,同窗不少。如今學子風行遊曆增長學識。彭家敗落這數年間,是曾有同窗遊曆到太原拜訪他,不過也就寥寥數人,且不全是攜善意而來。

他一時猜測不到是何人,不過進去看看就知曉了。

彭澈扔下韁繩,往家中大步行去。

踏進自己的地盤,他外表雖依舊風度翩翩,儒雅過人,但已少了人前那種光風霽月的明朗感。

那其實隻是一種保護色,經曆過滅門慘禍的彭澈,嚴父慈母,叔伯兄弟,還有姐妹及諸多忠仆護衛,大片大片的殷紅鮮血猶在眼前,他實在無法繼續保持明朗。

之所以繼續維持從前的形象,乃是當初心膽俱裂的十六歲少年的一種下意識本能,一個走出痛苦後重新陽光的年輕人,總比陰沉沉滿腹仇恨更容易為人接受。

不是嗎?

可惜的是,他依然沒有得到表妹青睞,姑父姑母也沒有把表妹許配給他。

他也曾冀望過,若成了晏家女婿,有朝一日借兵複仇的可能性會不會不再渺茫?

然而,他的希望還是落空了。

彭澈心情不佳,麵無表情進了前堂,卻見一人正在主位下左側的客席品茗。對方二十來歲,白麵無須,文士打扮,正不緊不慢聞著茶香,雙目微閉,見主人回家也未有動彈。

他咪了眯眼,自己不認識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