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麥播種在即, 果然無需多久, 晏慶就憑各種跡象猜測出真相。
他暴怒:“好一個彭澈!好一個晏珣!!”
“哐當”一聲巨響,外書房內沉重的樟木書案被大力推翻, 筆墨書簡嘩啦啦傾瀉一地。
內外守衛仆役噤若寒蟬,這當口,外書房院外來了一個人, 正是馬旭, 他聽見動靜蹙了蹙眉。
守衛們卻暗暗鬆了一口氣, 連忙飛快通稟。
馬旭作為西河第一謀士, 在晏慶跟前也相當有體麵, 他強壓怒氣:“快快請先生進來。”
“主公, 這是生了何事?”
晏慶將一疊帛報遞過去, 在馬旭麵前, 他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情緒:“我們犧牲了這麼多人, 恐怕是落入晏珣那老匹夫的圈套了。”
他麵色黑沉沉地仿佛能滴出水。
馬旭迅速翻罷密報, 頹然放下, 長歎一聲:“是我們急躁了。”
是啊, 急了。冀州實力本就隱隱勝過西河,如今與太原聯姻又添助力,若在這當口再加增產良種, 即如虎添翼。
此消彼長, 不進則退, 北地就是這麼大的一塊地方, 晏慶乃至西河眾人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機。
不必多議, 提前打掉冀州的助力方是上策。隻是霍晏兩家聯姻恐無法阻止,相較而言,從良種下手的可行性要大很多。
可惜也隻是相較而言罷了,如此緊要物事,晏珣怕是看得比太守府還嚴。時間太緊,能找到的破綻不多,西河又急於求成,這才被彭澈陰了一把。
“彭澈小兒,老夫絕不會放過他!”
晏慶雖然恨不得將彭澈碎屍萬段,隻不過當務之急卻並非此人,他粗粗喘了一口氣,問:“先生,後續之事,你可有對策?”
良種分麥種和豆種,這個晏慶知道,麥種怕是無法挽回了,可是還有豆種。據他對他那族兄的了解,對方肯定會把剩下的豆種給女兒陪嫁。
說不得,連糧坊匠人也會隨嫁一部分。
既是跟著婚車一路往東,那總比摸不到地方好太多,可惜的是那禍首糧坊怕是不能根除了,而且先前一役,西河暗探人手折損甚巨,婚車隊伍又必守衛嚴密,霍珩本人還在,恐己方已有心無力了。
不動手不甘心,欲動手又不知從何處借力,晏慶在室內來回踱步,心煩氣躁。
“豎子!老賊!”他恨恨踢了一腳倒伏的書案,發出“哐當”一聲巨響。
巨響讓一直擰眉沉思的馬旭抬起頭,沉吟片刻,他緩緩道:“主公,既我等人手不足,一時也無上好對策,不如去信揚州,與懷安侯相詢。”
懷安縣,揚州陳佩的封地,封號懷安侯。
原來這晏慶,竟是與那揚州陳佩私下有聯絡。隻知道的人極少極少,因此即使在外書房此等守衛森嚴之地,馬旭也下意識壓低聲音。
他含蓄地說:“一人計短,二人計長,不欲冀州實力大增者,不僅我等。”
陳佩如今已有南方群雄之首的趨勢,數年來不斷攻打豫州,現已吞下豫州大半土地,雄心勃勃。如今他雖和北方無甚牽扯,但若他有淩雲誌,必然不希望冀州坐大的。
晏慶倏地站定:“先生說的是。”
事不宜遲,他立即親筆手書一封,信帛用細竹筒蠟封,招來最信任的心腹好手,附耳如此這般,仔細吩咐一通。
那心腹心領神會,自匆匆出門,悄聲去辦。
晏慶並未將希望全部放在陳佩身上,連日來頻繁招幕僚心腹商議,可惜局限種種實際困難,諸人並未得出可行性高又有效的應對之策。
西河刺史府持續籠罩在低氣壓中,隻旬餘後的某一天,前往揚州的心腹悄悄回來了。
晏慶立即展開帛信細看。
十分簡短,陳佩既沒有借調人手,也無發表個人見解,上書寥寥數句,僅有一策。
晏慶眉心先一蹙,隨即舒展開來。
*
晏慶心有不甘,晏珣不用猜都能知道,他連連頒令,各地控製流民活動範圍。外來流民需服從安置,戶籍定下三年內不得無故離開。另外客商遊俠也圈定行商遊曆路線。
凡發現有異常者皆可上報,一旦核實,獎勵十金。
政令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響不大,晏氏牧民數代,一向寬厚仁和,治下百姓歸屬感極強,不但不抱怨,反而同仇敵愾,積極舉報。
如此,種種嚴厲措施之下,不但是西河暗探規模一時難以恢複,即使其他地方的眼線也不得不謹言慎行,以防被殃及池魚。
屬地風平浪靜,晏珣輕鬆了很多,更積極地參與到愛女婚嫁的大喜事當中來。
霍珩提親成功後,走六禮已經開始,接著,使者頻繁奔走於兩地。納采後是問名,接著就是納吉,納征。
納征即是過大禮,也就是下聘。
霍家聘儀蜿蜒數裡,打頭就是金一百八十斤,寶馬十二匹,絹十二車,錦十二車,還有其餘珍寶禮物,浩浩蕩蕩進的晉陽城,引來百姓爭相圍觀,嘖嘖驚歎。
霍珩雖忙得不可開交,但下聘他還是親自來了,奉上禮書。
三書六禮,此時已有了二書四禮。
熱熱鬨鬨下聘,緊接著就是請期。
請期,男家擇定合婚的良辰吉日,並征得女家的同意。
霍珩回去不足十天,冀州請期隊伍再次抵達晉陽城。此時請期規矩,並未有婚配本人不得旁觀的說法,於是晏家一家四口包括晏蓉,都聚在儲玉居。
來人除了以往那個婚使以外,還多了一個衣著光鮮的老嫗,身穿醬紫色綢衣,頭戴金釵,一身簇新。
這人是個熟麵孔,晏蓉跟隨父親拜見荀太夫人時,對方就侍立在老太太身邊。
荀太夫人把貼身老婢都派出來了,無非為了表達霍氏對親事的鄭重之意。
晏珣嘴唇微動幾下,彭夫人傾聽後笑意更深了幾分。
這老嫗自稱全嫗,恭恭敬敬給晏家人見了禮,再雙手高舉至頭頂,奉上一紙紅帖,又拜道:“稟晏公,夫人,我家老夫人虔誠求占,後巫祝卜出一吉日,乃年前十一月十八。”
“十一月十八?!”
饒是彭夫人滿心歡喜,也不禁失聲驚呼。
這和說好的不一樣啊!當初不是說年節前後完婚嗎?怎麼這吉日早了這麼多?
要知道現在都十月下旬了,世家貴女出嫁諸事繁瑣,一般從納采到親迎,至少需半年時間。霍晏兩家情況有些許特殊,約定在年前完婚,本來婚期就緊,現在又突然縮減了一個月。
她措手不及,接過喜帖看了眼,有些懵。
全嫗連忙道:“夫人容稟,並非我家刻意提前,實乃那西屏山大巫卜算過了,十一月十八乃上上佳的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