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府也曾興旺一時, 當年在鄴城,就差不多如現今霍望般的地位。
柴家大宅雖如今門庭冷落, 但仍可從廣亮大門的雀替枋板上那些精致的貼金彩繪, 門柱兩邊分臥兩尊大石獅, 窺得昔日榮光。
霍琛在柴府門前勒停駿馬, 凝視熟悉的府門片刻,抿了抿唇, 才翻身下馬, 將韁繩扔給迎上來的門房, 自己快步入內。
他也常來看外祖父,門房並不覺得稀奇, 點頭哈腰恭送後,才牽馬繞側門而入。
“舅舅,您近日可是乾了何事?!”
霍琛並未去看外祖父,而是直奔大舅柴平的外書房,一屏退下仆, 他立即劈頭蓋臉地詰問。
他一掃在霍家那副禮數周全卻疏離冷淡的模樣,一臉怒容。舅舅明知道他的處境尷尬,為何還要雪上加霜?!
最關鍵的是,要是外祖家真折騰出什麼幺蛾子,恐怕他的處境可不是尷尬這麼簡單了。
“外甥何出此言?”
柴平心裡咯噔一下,他下意識掃了空蕩蕩且大門緊閉的室內一眼, 心念一轉, 狀似不解問:“我白日演兵巡營, 晚上歸家,與平日並無二樣,外甥不也知曉麼?”
霍琛在軍中任職,不高,當年霍襄安排的,與柴平日常有接觸。
“你來了正好,這二日你外祖父念著你呢,回頭趕緊看看去。”
柴平矢口否認,沒錯,他私底下的小動作,都是瞞著霍琛的。
霍珹冷笑,俊美白皙的麵龐有些諷刺:“舅舅,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這外甥自從父母俱亡以後,人就尖刻了許多,此時一臉了然,頗讓柴平臉上有些掛不出。
他乾笑兩聲,道:“舅舅即便有何想法,也不是為了你,為了柴家罷了。”
不得不說,霍珩上位多年,柴家之所以還能安生貓著,很大程度確實是托了霍琛的福,他容不得糊弄,柴平即使是舅父,也繞不過去。
“為了我?”
霍琛冷笑,怎麼為?推翻他的嫡兄,讓他上位麼?
不是他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就憑區區一個柴家,根本不可能。
除了這條路,其餘的不管什麼想法,都對霍琛有害無益。因為,他姓霍,除了霍家,天下之大哪裡都不會有他的容身之地。
可是柴家就不一樣了,好比當初能叛了清河投在霍氏麾下,今日未必不能效仿。
兩者之間有著本質的區彆。
霍琛滿心悲涼,難道親外祖家,真做了什麼嗎?這是要置他於萬劫不複之地嗎?
柴平卻堅決否認:“絕無此事,外甥莫要多心,我若有他想,早些年儘做了去,何須等到今日?!”
他惦記的是另一件事:“外甥這是從何處察覺的不妥?誰人在胡說八道?我現在就討個公道去!”
柴平一臉憤慨,狠狠拍了一下長案,霍琛卻不信,隻諷刺一笑,道:“你早年大約是心存僥幸罷了?”
覺得少年霍珩未必能穩坐家主的位置,也未必能在群狼環伺中保住霍氏基業,一邊中庸表現,一邊冷眼旁觀,想著萬一有個什麼,正好漁翁得利。
沒想到,霍珩不但退了強敵,且不過數年,還掃清冀州。這時候的柴氏再想其他,卻是很難了。
這般毫不客氣的話,讓柴平麵色一變,可惜不等他說些什麼,霍琛冷冷扔下一句,“我那嫡兄對我防備了不少,舅舅好自為之罷。”
至於他,再如何也是霍家血脈,沒乾什麼的話,嫡兄最多就閒置,也不會要了他的命。
霍琛冷笑一聲,拂袖而去,直接離開柴府。
柴平臉色陣青陣白,氣憤,更多是一股突然湧上讓他脊椎發涼的懼意。立了片刻,他立即往後院奔去。
他去尋他的父親,柴驍。
柴驍,今年七十五了,青壯時期也算悍將一員,老年卻多病,人變得乾瘦佝僂,日常最多的戶外活動,隻是能拄著拐杖在院子裡走幾圈。
見了兒子一臉驚惶,他花白長眉一蹙,喝了聲:“慌什麼?沒的外人看不出破綻,你自己反倒抖摟了出來。”
“是,是,父親教訓得的是。”
柴平忙收斂心神,偌大的院子,隻有父子二人,柴驍繼續拄著拐杖踱步,他忙上前攙扶。
“我柴氏,命途多舛啊!”
足足走了幾圈,沉思良久的柴驍才長歎一聲,如今的柴氏,進無門,退無路,處處艱難。
他不禁有些後悔當年將女兒送到霍襄身邊,柴氏確實輝煌一時,但跌落也突如其來,又狠又重。
“停下一切動作,先不動,以不變應萬變。”
左思右想,這個竟是最好法子了,柴家身處冀州腹地,手裡也就兩萬兵馬,且內裡也不知有多少被策反的細作,糧草也被霍珩v手裡,莽撞動作隻會死得很快。
“也不知,究竟是怎麼露的痕跡?”柴驍橘子皮般的臉皮抖動一下,喃喃低語。
霍琛說的若是真,那麼露餡的可能,隻有近來和鄭益碰頭的這一次。事關整個柴家的命運,兒子的謹慎是能肯定的,這一年多也接頭了好些次,都無事,也不知怎麼突然就暴露了?
“如今隻盼鄭益能警覺些。”若不能擺脫監視,最起碼也不要再和兗州聯係。
沒錯,鄭文士是兗州的人,柴家父子謀算的就是脫離霍氏,帶著二萬兵馬投奔兗州範德。
柴平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父親,冀州勢大,遠勝於兗州。而霍珩雖不喜我家,但多年來也就不聞不問罷了,我們為何一定要離了冀州?”
明眼人都看出來,霍珩已具備了最後角逐的資格,而兗州未必,甚至它還夾在豫州和冀州之間,陳霍二人虎視眈眈,所受壓力極大。
柴氏此舉,無異於棄明投暗,冒奇險還未必成功,一個不甚,全家傾覆。
柴驍搖了搖頭,隻說了一句話,“逼殺生母,此仇不共戴天。”
萬萬不能因為霍珩一時的隱忍,就可以忽略了這件事。
柴驍兩道灰白長眉抖了抖:“聽說青州張曠染病,臥榻多時,我們先靜候時機。”
青州,東邊瀕海,西境與冀州接壤,南邊是兗州徐州。霍珩下一個目標,必是它。而青州時運也多有不濟,這關鍵的時刻,一把手張曠居然病了,還很重。
張曠膝下七八個兒子,個個都已成年,幾乎都不同母,誰也不服誰。張曠一死,青州必大亂,這是霍珩伐青州的最好時機。
兵馬一動,才會有機遇,柴氏和兗州的協議已經談妥,隻待投奔,屆時成功率將大大增加。
柴平聞言點頭,父親謀慮一向比自己深遠,他心下稍安。
隨後,他又聽柴驍問:“伯充,日前那事,查得如何了,可找到人?”
提起這個,柴平麵色重新凝重,愧道:“父親,兒子無能,並無頭緒。”
“日前那事”,是什麼事呢?
這要從前些日子柴平和鄭文士最後一次碰頭說起。由於雙方終於完滿地達成了協議,即將是自己人了,於是,鄭益特地告知了一個事實,好讓柴家提高警惕。
當初,是兗州先接觸的柴家。起因是範德一個謀臣推薦的,說柴家和霍珩麵和心不和,手下有兵馬不少,可以爭取過來。
該謀臣之所以向主公提起柴家,是他一個友人推薦的,這友人背景知道的不多,事後也雲遊去了,不知所蹤。
不知幕後推手是誰?有何圖謀?但範德和冀州曆來不和,且兗州強敵環伺,急需增強實力,上述問題已經不重要了。
於是,範德就遣了心腹鄭益來聯係柴平。
雙方小心翼翼接頭,反複磋商,用了一年出頭的時間,最終達成協議。
萬事俱備,隻欠投奔。
這時候的兗州,就把神秘推手的事告訴了柴家,好讓才柴家提防注意,以防投奔失敗。
這個突如其來的幕後推手,讓柴氏父子不寒而栗,究竟是什麼人?一直盯著柴家,甚至推動柴家出奔,他意欲何為?
柴平很努力查了,但不出所料,毫無頭緒。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麵色皆凝重。
前有神秘人,今有霍琛來告,不安的感覺油然而生,隻是如今的柴家,卻不能不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
*
霍琛陰著臉回到家,剛下馬,就碰上後腳進門的叔父霍溫和堂兄霍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