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邊,一陣兵荒馬亂、人仰馬翻。女人身上的水珠兒都凍在了厚重的碎花棉襖上,河水的冷咧緊貼在她的身上,讓她瑟瑟發抖著。呂誌偉心裡煩, 也沒心情管她,這女人把自己拉到河裡遭了這麼大的罪,凍死也活該。他的手指頭凍的根根發紅,頭發都快要凍成冰碴子了,這老太太還在抓著他的手,說些沒有用的感謝屁話,寒風刺骨, 但凡有一點夾雜風雪的小風刮過來, 呂誌偉都覺得自己的臉被吹得僵硬難忍, 凍的他渾身打顫兒。他渾身細皮嫩肉的, 抗得住你們母女這麼糟蹋麼?輪著來是吧?閨女剛整完他,當媽的又來整他,呂誌偉沒好氣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平日的溫柔形象全無, 不耐煩地道:“用不著你們謝我, 再說是我救的麼?”剩下再有多少人趕過來, 周圍的人又嘰嘰咕咕地說些什麼, 呂誌偉也沒耐心去聽了,他扔下這裡的嘈雜人聲,自己一個人哆嗦著身子朝著知青宿舍跑去。跑起來的時候, 風雪刮在他的身上更是寒氣逼人, 凍的他牙齒抵著後槽牙直抖著,心裡不斷地咒罵著那對母女。那老太太見著他就跟見到什麼肉骨頭一樣,滿眼得精光, 向來是他算計彆人,什麼時候輪得到彆人算計他了?知青宿舍的大門被他“砰”的一腳踹開,滿身的怒火無處發泄,踹個門總行吧?“我的天,誌偉你這是咋了?你掉河裡去了?趕快把衣服脫了。”屋裡隻有王嶽國還沒出去吃飯,他見到呂誌偉一身的冰渣子回來嚇得不輕,“快點快點,你快把大衣趕緊脫下來,你這身上都浸透了,明天肯定要感冒了。”呂誌偉順從著王嶽國的動作,把身上的大衣全都脫掉,嫌棄地扔在了地上,裡麵的深色毛衣也被他抬起胳膊,整個從脖子上擼下來一把甩在了地上。“彆扔彆扔,都是好衣裳你扔它乾啥?這不都糟蹋了嗎?”王嶽國在後麵邊撿邊操心道:“爐子上有熱水,你快倒盆裡洗洗頭,彆感冒了。”深色的毛衣被呂誌偉整個從身上扒下來,露出了他白皙的皮膚,身上冰涼涼一片,剩下裡麵的黑色背心他沒著急脫。先去扯了個毛巾搓自己的頭,用凍的慘白的手指頭,去櫃子裡翻找能換穿的乾淨衣服。呂誌偉看著王嶽國在後麵撿他的衣服,他毛巾擋住自己的神色,嶄新乾淨的毛衣恰巧被他翻找出來,他心裡也恢複了平靜,柔聲道:“那衣服我不要了,現在入冬也冷了,你拿去穿吧。”“乾嘛不要啊,在屋裡烤烤火就乾了,這都新的。”王嶽國撿起來把大衣拿在爐子邊上烤,不解地勸道,“沒事我還有,那軍綠大衣挺厚的,你拿著穿吧,不用跟我客氣。”呂誌偉把凍得僵硬的濕背心,單手脫掉,換上了乾淨的背心和厚實毛衣,等身上不再冷的他發抖,他才拿著水盆去倒火爐子上滾燙的熱水。熱水滾燙,還冒著絲絲兒熱氣,直接洗不了。他就去外麵捧了點雪摻進去調和了一下水溫,在屋子裡把頭和腳洗了,裡裡外外全都換了個遍,呂誌偉才覺得身子上的溫度回溫了些。但身上的寒氣還是圍繞著他,他把木凳子搬到了火爐子旁邊,坐在那取暖,折騰了這麼一中午,他也沒什麼心情去吃飯了,氣都氣飽了。那對母女是鐵了心的就想賴上他,跳到河裡前,那女人還解了好幾顆棉襖上的扣子,上來的時候身上淩亂的不行,瞧著就好像他把這女人的身子都摸了個遍一樣。誰稀罕啊?他要真為這麼點小事娶了個鄉下媳婦回去,家裡又要雞飛狗跳好一頓鬨了,想想都覺得心裡煩。都躲到這麼個犄角旮旯裡來了,怎麼還是糟心事兒一大堆啊,沒完沒了了。這事以後還不知道怎麼辦呢,他走的時候,見到往那小河邊聚過去的人越來越多,那老太太在那扯著大嗓門,大肆宣揚著他英雄救美的事,這老太太虧心不虧心?他什麼時候乾這英雄救美的事了,還有強按他頭上的?雖然他平常很注重表麵的這些形象,但這英雄當的他還真不稀罕,看著爐子上被燒得腥紅滾燙的鐵皮,呂誌偉把手湊近了些烤烤火。對她們鬨吧,以後他見招拆招,實在不行就娶了那女人,到時候在他手裡握著還不是隨他搓磨?這事他意難平,肯定就不會這麼算了的。小河邊,菊花看著凍的瑟瑟發抖地吳美秋,到底歎了口氣:“快去我家換身衣裳吧,大下雪天的掉河裡了,非凍壞了不可。”今天一大早,吳美秋和吳老太太就來找菊花嬸子竄門子,吳家想和她們小灣村大隊長家結親的事,找了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她每次都東推西擋的,下次還是會來找上她,她都麻木了。這次又來找她,她就把大隊長家小兒子和蘇知青已經定親了的事說了,吳老太太聽著人家兒子定親的事,臉上倒是很失望。還跟她說“既然李家娃娃已經定親了,我們也不攀這門親了,菊花嬸子你要是有好人家千萬彆忘了我家秋兒。”菊花也鬆了口氣,總算是打發掉了這門親事,就是吳家那小閨女像是接受不了一樣,失魂落魄地就跑出去了,她當時就覺得擔心,才想拉著吳老太太出來找找。可吳老太太拉著她東扯西扯的好半天,才挪了屁股跟著她出去找閨女,菊花看著吳家閨女的小臉,都凍得慘白慘白的,瘮人得很,看她身上還止不住地哆嗦著,菊花趕忙加快了腳下地步伐,急急道:“快快,到我家換了衣裳就好了,孩子你忍忍啊。”“麻煩嬸子了。”吳美秋哆嗦著牙齒說道,“沒事沒事,客氣啥,這姑娘家家的最受不住寒了,得趕緊把你這一身的濕衣裳都給換了,不然以後身體落下病根兒麻煩就大了。”菊花把自己的棉襖脫下來捂在吳美秋的身上,邊走邊道這場落水,讓吳美秋在菊花嬸子的家裡,昏睡了兩天兩夜,她發燒發熱的臉頰,滾燙滾燙的,睡意朦朧間,她看到了蜷縮在自己身體裡最深處的,那抹身影。她小小地一團,蜷縮在了這具身體裡的最角落裡,那抹身影,一直緊緊閉著雙眼沉睡著,從她還稚嫩的眉眼可以看得出來,是年輕時候的她自己。而她現在,站在這個窄小的角落裡,吳美秋舉起自己蒼老的,皮膚已經乾燥的不成樣子的手,這是,經受了陳書年多年折磨,早已經變得病骨支離身體。吳美秋震驚極了,她的身體裡原來真的有兩個魂魄,一個蒼老的,一個年輕的,全部都是她,又不是她,絕望瞬間襲卷了她的整個心緒。她想醒來,她拚命的想要醒過來,她想要離開這個讓人窒息的地方,她不相信這是事實,如果她真的不是重生,那她現在算什麼?為什麼給了她狂喜,又要給她絕望,她要醒來,她必須要醒來,她不能讓這個年輕的魂魄醒來,去占據她的身體,這身體是她的。她必須要醒來....“水...水,我渴。”吳老太太和菊花一直守在吳美秋的身邊,這閨女一直沒醒,菊花怕出事也不敢走,這幾天這母女兩在她這又吃又住的,好在吳老頭來給送了回口糧過來,菊花這才沒說啥。“秋兒秋兒,你醒了?你可終於醒了,娘都快要嚇壞了。”吳老太太看到自家小閨女終於恢複了點神誌,趕忙激動地撲過去關懷著,要是知道一開始她閨女跳個河會變成這樣,她說什麼都不會同意閨女去做這傻事的,可現在說啥也晚了,吳老太太抹著眼淚去摸自家閨女的臉。聽著吳家小閨女要喝水,菊花趕忙去灶房翻了個碗出來,把暖壺裡的熱水倒進去給屋子裡的娃娃兒端去。“來了來了,閨女你快喝點水潤潤喉嚨。”菊花捧著碗遞到吳美秋的唇邊,給她喝,“吳美秋”仰著脖子咕咚咕咚地喝著碗裡的水,迷茫地看著菊花,又轉頭看著摸著自己臉的吳老太太,一時分不清是怎麼一回事,突然她像是想起什麼,眼眸瞬間一亮,她剛醒,腦子還昏昏沉沉的,渾身也沒有什麼力氣,但她還是在努力地想要起身去拽吳老太太的手,期待道:“娘,我餅乾呢?你不是說隻要我乖乖.....”的跟你去菊花嬸子家,你就給我餅乾吃的嗎?餅乾又脆又甜,你說不給哥哥們吃,都要留給我吃的....可是後半句的話,她實在沒有力氣再說出來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好沉、好重,她的眼皮好累好想睡....她的世界又開始變得一片黑暗了———“秋兒?秋兒?你咋了?你彆嚇娘啊,你想吃餅乾了?娘明兒就讓你哥去縣裡給你買,你彆嚇娘啊。”閨女話說了一半又昏睡過去了,吳老太太嚇壞了,趕忙喊著道,吳美秋好不容易擺脫開了那道禁錮她的枷鎖,劫後餘生般猛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大口大口喘著氣。她腦子發沉,痛的要命,耳邊還傳來她娘的哭喊聲。頭上滿是驚嚇過後的細汗,她撐著身子想要坐起來,虛弱地問道:“娘,你在說什麼?”“秋兒你醒了?你嚇死娘了,不是你剛剛說要吃餅乾的嗎?”吳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上前扶著閨女說道,菊花也趕忙跟在後麵幫著吳家小閨女坐起身,問道:“閨女你餓不餓啊,我給你煮兩雞蛋吃?”吳美秋聽著吳老太太的話心裡就慌神了,她捏著泛白的手,強撐著露出了個笑意:“那麻煩嬸子了。”“沒事,麻煩啥,你等著啊,嬸子這就去給你煮。”反正雞蛋也是吳老頭給拿過來的,她也不心疼。菊花嬸子出去了,吳美秋才看著吳老太太,裝作不經意地又問了句:“娘你剛才說什麼?”“你不是說想吃餅乾嗎?娘明天就叫你哥去縣裡買,隻要你能快點好,要啥娘給你買啥。”吳老太太眼眶濕潤著說道,聽完吳老太太的話,吳美秋整個人就僵了,渾身疲軟的厲害,但她還是掩下情緒,安慰道:“我沒事了娘,餅乾等我有空去縣城自己買吧,不用麻煩哥哥了。”“成,秋兒你還想吃啥跟娘說,娘都給你買。”吳老太太趕忙回道,“好,我要是有什麼想吃的,一定跟娘說。”說了這幾句話,已經用儘了吳美秋全部的力氣,她腦子裡亂糟糟的,也後怕的厲害,她看著吳老太太,虛著聲音道:“娘,我累了,還想在歇歇,我先睡會。”“好好好,你快休息。”吳老太太聽著閨女的話,趕忙扶著閨女軟弱無力地身子躺下,還給她蓋上了厚重的被子。見閨女閉上眼睛了,吳老太太才躡手躡腳地出門去了。屋子裡恢複了安靜,吳美秋睜開眼睛,空洞著神情看著灰撲撲地屋頂,滿身地無力感,她沒說過什麼要吃餅乾的話,吳美秋知道這不是自己說的,是年輕時候的她說的,在她身體變得虛弱,掙脫不掉內心裡的那道枷鎖的時候,居然被年輕的她趁機占據了身體。她的魂,是蒼老的,她的皮膚乾枯,臉上布滿了褶皺,頭上是黑發和白發參雜著,那副骨瘦嶙峋的身體,是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的,那是她艱苦地活了一輩子的悲慘象征。她絕不允許自己再變成那副樣子,以後哪怕老了,她也想活的像個貴氣地老太太,幸福快樂的無憂無慮活一輩子,哪怕是富態的胖,她也能欣然接受。但絕不能是那副,因為遇人不淑而毀了她自己一輩子,那副骨瘦如柴的樣子,那種苦,她不想再去承受了。還有她的爹娘,她一定要想辦法賺夠足夠多的錢,去保證他們下半輩子的衣食無憂。不要再出來了,你聽到了嗎?你不要再出來了,把這具身體給我,你出來隻會把日子過得一團糟,你不要出來了,我會幫你把日子過得很好。不要再出來了,你聽沒聽到?———李清許皺著眉,聽著李昌盛坐在炕上跟他說今天河邊發生的事。李昌盛抽著嘴裡的旱煙,滿臉的愁:“呂知青那孩子救人的事,本來是好事,值得在村子裡宣揚這種舍己為人的救人精神。”說完李昌盛愁的又抽了好大一口旱煙,唉聲歎氣道:“可壞就壞了他把吳家閨女救上來的時候,吳家閨女衣衫不整的,那閨女名聲現在也壞了,呂誌偉那娃兒要是不娶,吳家閨女這輩子算是毀了。”李清許現在隻要聽著關於吳美秋的事就頭疼,那女人瘋言瘋語的,沒事就往小灣村跑,這次的事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而且上次那女人推玉遙進河的事,他還沒找吳美秋算賬呢,就更不會去管她的破事了。他看著李昌盛,冷冷地道:“彆管他們把破事了,隨他們吧。”“那咋能說不管就不管了,吳家那小閨女在你菊花嬸子家裡,昏迷不醒了整整兩天,這兩天吳家那老太太三天兩頭的往咱家跑,你也不是沒看著,非吵著讓我給她家閨女做主,把她和呂知青那孩子的婚事給定下來。”越說心裡越窩火,李昌盛把煙鬥子敲在炕桌上“梆梆”直響,氣道:“這事我咋做主,呂知青又不是咱村子裡的人,就是來咱村子響應國家號召的,呂知青要是不願意,我還能按著呂知青的脖子讓倆孩子結婚了?”門外倏地響起家裡幾個泥猴崽子的聲音,滋哇亂叫著:“姐姐你來啦?這個是什麼呀?大白兔奶糖嗎?”李清許聽著那女人來家裡的動靜,也沒心思管他爹的事了,隨口說了幾句,應付道:“呂誌偉沒出麵之前,您就先彆管這事了,到時候管的一身腥,兩邊落不著好。”他翻身下地,穿上地上的鞋,邊走邊道:“您彆摻和這事,讓呂誌偉自己解決就行。”反正這事是呂誌偉自己搞出來的破爛事,自己都不著急解決,指望著誰呢?呂誌偉:........你當我願意碰著這倒黴事?院子裡,玉遙拿了一顆大白兔奶糖給幾個泥猴崽子分,一顆糖摳摳嗖嗖的,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可真不是她不舍得給幾個泥猴崽子吃,實在是李清許不讓幾個崽崽們吃太多的糖,說容易壞牙。玉遙就隻能隔個一兩天的,就給幾個崽崽們帶一顆奶糖分著吃,饞饞嘴。“外麵冷不冷?”李清許走過去,把手裡的熱水罐子塞在了女人的手裡,道:“彆給他們分了,暖暖手,進屋子裡等吃飯了。”“不冷,還挺好玩的。”玉遙接過男人塞進她手裡的熱水罐子,就是個玻璃罐子裡麵裝了熱水,暖呼呼的,水放溫了還能喝,又暖手又不浪費。“你去玩雪了?”李清許跟在女人身後問道,“我就踩了幾腳,我沒上手摸雪,真的。”玉遙趕忙解釋道,前兩天她玩雪,第二天就有些咳嗽了,李清許給她找了藥片吃,每次出門都要給她捂得厚厚的才能出門,她每次出門,渾身上下除了兩黑漆漆地眼珠子,啥也看不著。臉蛋都被捂得嚴嚴實實的。暖和是暖和了,就是身子走起路來太笨重,看著一點都不好看。作者有話要說:因為當初老吳美秋擠入,年輕的魂魄受損,變成五歲智商了。萬更,另一章淩晨左右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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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八章(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