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的帝都金陵城是最溫柔奢靡的, 最精雅富麗的藝館內都是達官貴族才能去的，沒有哪一夜不是極儘的風光旖旎。
沈卿安沒有回府, 反倒一直喝著酒。現如今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是麻木的, 即使浸泡在冰湖中，也未必能緩解一二。
上一世上元燈節的情形一直流轉在腦海中，她到死都不願意多看他一眼。這一世她仍舊不願多看他一眼，竟不知是不是因果報應。
沈卿安腦子有點沉，揉了揉額心。醇厚的酒水衝淡了他的意識。
此時, 一個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沒想到沈大人也有如此魂不守舍的一日，難不成, 是真的動了心麼？”
沈卿安抬頭一看, 是內閣大學士陳廉。原隻是寒門臣子，被陛下看重, 在朝中的權勢也是愈來愈大。他們二人因爭權不和, 朝中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個時候出現，又是為的什麼。
沈卿安放下酒杯，眉眼冷峻：“你在說些什麼？”
陳廉唇角染上一絲笑意：“方才我就在你們對邊，發生了什麼, 自然看的一清二楚。”
那位薛二姑娘離開後, 沈卿安竟獨自嘗那位姑娘留下的菜式, 酒也是喝的意識不清。在朝為官這麼些年，他可從未看見一向風流不羈的沈卿安會這樣魂不守舍。不由靠的近了些，他淡淡的道：“——莫非，被陛下送走的那位二姑娘, 當真是沈大人心中所求麼？”
沈卿安斂眸，神色很淡：“陳大人何時對我的事這麼感興趣了？”
陳廉倒不想和他糾結這個，拍了拍他的肩說：“我想送大人一份禮物。”
達官貴族這個時辰想做什麼，沈卿安心裡當然有數。他眉心微蹙，本能的正準備讓她退下。
然而待到那女子進來時，他的手指卻微微一頓。
她的容貌並非是最灼灼耀耀，讓人迷戀，然而細看與薛沉錦極有幾分相似。少女烏發紅唇，他當才見到她時，也是這個樣子。
陳廉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行禮：“魏山澤之女，魏青琉。”
魏山澤原本是江南禦史監察，十年前出的事。這場禍事，也是當年牽連到整個沈家的案子。家人全都貶為庶人，女眷還被發配到教坊司。
沈卿安仍舊是望著她的。
“沈大人覺得如何？”陳廉微微點點頭後，頗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沈大人多年未娶，這朝中多少人都巴不得揣測清楚沈大人的心思。青琉是我親自把過關的，你覺得如何呢？”
“紅袖添香，你說呢？”沈卿安淡淡的笑了笑。眼瞼複又低垂下去，仍舊是玩世不恭的，卻掩住了眸底的一處黯色。
如此相像，他一時都忘了拒絕。
以沈卿安的身份，在這金陵城中，誰不知道永安侯爺的名聲。頭一號的風流不羈，位高權重，沒有女子不會傾心於他。
青琉原本出自江南一帶的世家，因而品性溫和，藝術造詣也是極高。
沈卿安覺得，雖然她的性情與薛沉錦全然不同，即使容貌稍平凡了幾分，然在這個這世上，恐怕……卻再也找不出她更相似的人了。
在模糊的光影間，一時竟然有種兩個人身影重合的錯覺。前一世的時候，薛沉錦也是會彈琴的。
“看來沈大人還當真是傾心於這張臉啊。”陳廉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沈卿安這個人他還是明白的，心有大誌，即使表麵上縱情風月，卻絕不算是沉溺女色。這不過是他欺騙眾人的一個法子罷了。“那我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這金陵城等著你的女子這麼多，又何必一直執著於國公府的二姑娘呢？”
沈卿安的聲音很淡：“這位魏姑娘與陳大人大抵是有些關係的吧，否則，你為何會在這個時候將她送過來？”還是在他最想她的時候。他的一舉一動，陳廉說不定都一清二楚。
陳廉微微一笑：“沈大人的心思總是這麼深沉，美人是會傷心的。”
沈卿安指尖緊扣在桌案上，終於站起身來。他的手指還握著酒杯，停在魏青琉跟前。
他站定在她的身側，凝望著她的側臉很久。不知是不是因為心裡一直藏有念想，或是喝了點酒，他竟然覺得她又回來了。
他們還是在琴瑟和鳴的那個時候，樹下溫酒，榻上讀書。沒有高高在上的薛二姑娘，也沒有陛下，她一直都是他的妻子。
下意識的，沈卿安說出幾個字來，語氣很沉：“……不要再走了。”
魏青琉聽著，眼底竟有些動容：“我不過一個庶民女子。自然都是聽大人的。”
“是麼。”他停頓了一下，唇角有些抑製不住的上彎，在那張冷淡俊雅的臉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薛沉錦，相識這麼多日，你還是第一次如此乖巧。”
魏青琉的神色一變：“大人方才叫我什麼？”
沈卿安：“……薛沉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