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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如漆,鎮山村上寨西北隅一條偏僻的小巷中,那棟無人居住多年,現充水泵房的吊腳樓二層的窗戶亮起了燈光。那燈光如此微弱,綠熒熒就象一朵鬼火在一間墓室中幽然明亮,隻有走到離這吊腳樓很近了,才勉強能發覺,從而得知,樓上有了人。然而此刻誰也不會接近那房子,因為全村居民都集中在場壩上,在他們的村長指揮之下,正將一場宏大的古老儀式如火如荼的推演著。
全村的鎖都失了靈,我們輕易進入那所年久失修的房子,一股濃濕的溫風撲麵而來。溫泉池就在靠門邊很近的地方,不知內情的外人貿然進屋極可能一腳踏入。我們站在池邊,將煤油燈向深處探照,漆黑的水中亮起另一盞綠熒熒的燈光。堂屋被和廂房打通,水池占據整個一層。果然沒有裝水泵,也不見任何人力畜力的送水設備,一根粗大生鏽的鐵管一頭埋吸於水中,另一頭昂起破牆而出。原來昨天我們所洗過的溫泉水,就是從這裡自行上升,走進這根鐵管,流淌到村長家的浴室的。那一定是地下的熱力在驅動了。昨晚的這個時候,正值溫泉於全村猛烈噴發,那時在這策源地中,該是如何一幅沸浪掀騰,蒸氣彌漫的壯觀場麵……而現在,池水安靜的匍伏著,和任何一個普通的蓄水池沒什麼區彆,除了略微冒出些許白氣,散發出濃重的硫磺苦味。
樓梯朽爛得已垮掉了一半,四個人小心翼翼踏著剩下的另一半上到了二樓。我們選中靠近走廊的第一個房間,作為今晚對抗鬼首入世的首要據點。空屋裡家什全無,唯獨擺著一張供桌。這是我的親戚們唯一沒拿走的財產了,供桌本該擺在堂屋的,大概村長們修水泵站的時候搬上了樓。供桌上立著好幾個牌位,卻都沒有象村長家的蒙著白布,牌位立得規規矩矩,各依輩分擺放,麵前還有一隻香爐,插著幾根殘香。總算他們還懂得尊重死者,我默讀牌位上的一個個名字。提燈的舒薇把煤油燈放在供桌一隅照亮,我用衣袖撣了撣桌上的灰,陳新移開香爐,端碗的三哥將象征神位的香碗安放在香爐的位置——本家曆代主戶的靈位前。四個人朝供桌鞠了三個躬,陳新從行李中翻出幾件衣服墊在灰垢的地板上,大家挨擠在低矮的窗邊坐下來,透過早空朽了的滿掛蛛網的窗扇,屏息靜氣的注視窗外的動靜。
場壩的方向閃耀著火光,樂聲、銅鼓聲、人聲源源不絕從火光處傳來,飄著幡布條的長竿和飄著紙串兒的望山杆,象極高極瘦的人,在灰蒙蒙的屋頂上探出戴帽子的長腦袋。看不見一個村民,卻可想見他們在五色祭壇之側,圍繞那隻滿盛穀米的壇子念唱舞蹈,看不見村長,卻可想見他站在銅鼓之側,一手敲鼓,一手握著那支沉重的石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