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樓月緩緩蹲下,把五彩繩從地上撿了起來,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將五彩繩上的沾著的泥土仔仔細細擦乾淨。
聽說民間素來有佩戴五彩繩辟邪的風俗,她和田媽媽認真學了編製手法,親手編了一夜,手指上都磨出了水泡。
她滿懷真心編出來的五彩繩,就這麼被棄之如敝履,被踩在泥土裡。
從小到大,為什麼她看上的東西,都會被薛亭晚搶走
薛樓月臉上陰陰晴晴,情緒起伏不定。她陡然往金山島邊緣走了兩步,然後衝著水麵一揚手,將五彩繩遠遠地扔進了如意湖中。
借秋亭中。
徐顥倉皇而至,他闖過宮婢侍衛,踏入亭中,一把握住德平公主的雙肩,“薛照你怎麼樣了可有受傷”
男人溫潤的麵容上滿是倉皇之色,一襲藍色錦袍也有些淩亂,就連語氣都帶了三分焦急。
德平公主沉默良久,抬眼看他,眼神漠然,“受傷的是永嘉,不是我。”
徐顥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急急開口解釋道,“不是他們傳的那樣。我沒有接許飛瓊送的香囊,我對她並沒有”
“徐大人和許飛瓊如何,是徐大人的私事。本宮不想聽。”
德平公主陡然打斷,冷冷看他,“從今往後,德平公主不會再死皮賴臉的纏著徐國公府世子,女學中,徐上師也不用煞費苦心躲著本宮了。”
徐顥麵色一僵,喉頭上下滾動了幾下,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什麼”
隻見德平公主眼圈紅紅,淚盈於睫,冷笑著反問道,“徐上師沒聽清嗎你終於擺脫了本宮,本宮還以為你會喜不自勝。”
“既然徐大人對本宮無意,本宮便不再勉強。從此咱們二人割席斷交,再無瓜葛就當做從未相識過罷。”
徐顥聞言,如兜頭被潑了一盆冰水,腦海中混沌一片,許久未反應過來。
六歲的時候,徐顥跟著父親徐國公入宮覲見,在禦書房見到了嫻貴妃剛剛誕下的小公主,獻慶帝龍顏大悅,差了宮人抱著小公主的繈褓給父親徐國公看,他湊上前去,握著小公主的粉拳,暗暗記下了她的名字薛照。
十二歲的時候,徐顥做太子伴讀,入宮陪太子讀書。小公主每日跟在他身後甩也甩不掉,還要拉著他一同過家家她扮新娘子,偏偏要他來扮新郎。
十七歲的時候,徐顥外派江南西路巡視半年,回京那日,小公主逃了課,在城門外翹首相迎,翌日,小公主為此被太子太傅罰了打手板,一雙白嫩的小手兒整整紅了三天。
後來,小公主長大了些,情竇初開,脾氣也見長。她知道女子將來要嫁人,男子將來要娶妻,整日裡把“將來要嫁給徐顥”掛在嘴上。徐顥看著她和一眾世家公子打打鬨鬨,雖然沒有回應過她,心中卻是默認了除了她,他從來沒想過要娶彆人。
再後來,徐顥入朝堂,著朱衣緇袍,親身體會了何為君心莫測,何為權謀詭譎,何為人心吊詭。
徐國公府位列三公,說獻慶帝一點兒不忌憚是假的,他厭極了身處權勢漩渦的束縛和桎梏他怕了做她的駙馬,怕了入贅皇家的代價,一想到她將來會和前朝公主一樣豢養麵首,沉湎聲色,他便被一腔妒火吞沒,理智儘失。
年少的愛戀不再單純。他的權衡顧慮太深,以至於壓過了情感,於是,他乾脆冷落她,躲著她,就算她笑意盈盈地和他說明愛意,他也冷然相拒。
許多的過往如走馬燈一般閃現,回憶如潮水湧上來,直教人無處可逃。
整個大齊的人都知道,德平公主喜歡徐國公府的世子徐顥,這仿佛是一件生來就理所當然的事情。
以至於他習慣了她跟在身後,也以為她會永永遠遠跟在身後。直到如今,她說要離他而去,他才被莫大的恐懼所吞噬。
德平公主含淚從石凳上起身,和徐顥擦肩而過。
徐顥心頭一跳,猛地伸手拉住德平公主的手腕,眼眶亦是泛起了紅,“薛照,你聽我解釋。”
德平公主大力甩開他的手,淚水蟄伏已久,不爭氣的奪眶而出,她滿麵清淚,一字一句道,“徐顥,這十幾年來,本宮瞎了眼了,才會一直喜歡你。”
她在他身後追趕了數十年,不畏懼流言是非、不畏懼旁人口舌、滿心光明正大、亮堂堂的喜歡他。可卻從未換來他的一個回眸,從未換來他的一句心悅她。
今日,薛亭晚更是為了她受了重傷,她心中對薛亭晚有愧,對徐顥有怨,亦有恨。
德平公主說完這句話,便驀然轉身,帶著宮婢內侍們浩浩蕩蕩而去了。
徐顥望著她的背影,溫潤玉麵上神色大慟,有肝腸寸斷之態。
他孤身一人,於借秋亭中煢煢而立,如被抽去了魂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