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疆域遼闊, 海陸兼備, 自打獻慶帝即位以來, 天下太平日久,貿易四通八達,日漸貫連東瀛與西域。
隨著外來的番邦商人紛紛湧入大齊腹地,沿海的海上貿易渡口如雨後春筍般興盛起來。
孟津渡口乃是京城最大的渡口, 此地不僅僅停泊有滿載貨物的商船, 更負責客船的往來停靠。故而,每日商貿船舶雲集, 人煙阜盛, 空前繁華。
餘杭宛氏富可敵國, 家底及其厚實。因著宛老太太寡居一年,心情低落, 薛亭晚的舅舅宛其亨想叫老太太趁著此次進京的機會好好散散心,特意吩咐了隨行的仆人“此次進京以遊玩為主,不必著急趕路”。
宛老太太這次從餘杭進京,先乘水路, 再換陸路, 再換水路。一路上, 邊遊山玩水,邊朝京城行進,光在路上耗費的腳程都長達半個月之久, 至於路上所撒出去的旅費花銷, 更是不必細說。
秋末冬初時節, 寒風漸起,疏葉蕭蕭,好在今日天高雲淡,並無雨雪掃興。
孟津渡兩岸商販、貨郎、行人絡繹不絕。河中商船、客船畢集,隻見一艘遊船緩緩停靠在岸邊,船頭雕著栩栩如生的鴻鵠,船上雕欄畫檻,朱漆彩繪,更有迎風招展的白帆,颯颯作響的旌旗——此寶船華彩繽紛,富貴至極,從岸上看去,恍若海上仙山、蓬萊方丈。
等遊船停靠穩當,舟子們放下甲板,舵手們收了繪著醒目“宛”字的旌旗船帆,自船艙出來一行身姿矯健的護院小廝,立於左右兩側。
三四個婆子魚貫而出,緊隨其後,兩個眉目清秀的大丫鬟攙著位老太太緩緩行出來。
那老太太拄著根紫檀木的龍頭拐杖,戴著條絳紅色織金雲紋抹額,滿頭鬢發如銀。身上穿的是件五蝠團花的對襟褂子,外頭披著件檀紫色大氅,兜帽上還滾著一圈兒水貂毛。
再觀之樣貌,則是慈眉善目,頗為和藹可親。
先前見那艘寶船華貴無比,渡口眾人已經是忍不住紛紛側目打量,此時又見隨行的小廝、婢子、婆子幾十人,皆是神情肅正,綾羅綢緞滿身,再看那當中被擁簇著的老太太,周身氣度華貴端莊,尊貴非常。渡口眾人皆紛紛議論“不知道是哪家官家老太太出行,竟有如此大的排場”。
惠景侯府一家人上回見宛老太太,還是在餘杭薛亭晚外祖父的喪禮上。掰著指頭算算,也有將近一年沒見過麵了。
薛亭晚見宛老太太麵容愈顯衰老,蒼蒼銀發更勝往昔,鼻頭一酸,一頭便撲到了宛老太太懷中。
宛老太太許久不見孫子孫女兒,左右攬著薛橋辰,右手攬著薛亭晚,一腔思念皆化為老淚縱橫。
此時金烏西沉,渡口風大,且閒雜人等眾多,惠景候和宛氏上前拉著宛老太太噓寒問暖了一番,便將宛老太太請入了馬車之中,直奔惠景侯府而去。
早年宛氏懷著薛亭晚的時候,宛老太太心疼女兒頭一胎艱辛,大老遠從餘杭趕來,在惠景侯府瓊園中小住過一段時間。故而這回,宛氏早早吩咐了下去,依舊把瓊園打掃出來,叫老太太下榻於此。
到了惠景侯府中,一行人收拾好了箱籠,又服侍著宛老太太換了身衣衫,這才把人請到紫筠堂中上座。
望著上首的老太太,惠景候手心捏了把汗,親自奉上一盞老君眉,“這些天嶽母舟車勞頓,實在辛苦。府上早就備下了晚宴,等著給母親接風洗塵。”
當年惠景候把薛樓月抱回家,對外宣稱薛樓月和薛橋辰是雙生子,宛老太太還以為薛樓月是惠景候在外麵與人私通得來的孩子,一連十幾年都對這位女婿心存不滿、滿腹怨懟,從沒給過惠景候什麼好臉色。
故而,惠景候每次看見這位嶽母,都有股子莫名的心虛。
宛老太太飲了口老君眉,略點了頭,環顧一圈,淡淡發問,“阿月呢?方才下了船我就想問,今日怎麼沒見阿月?”
薛樓月已被禁足在浮翠塢許久,此事若要瞞宛老太太乃是瞞不住的。宛氏和惠景候相視一眼,隻得把薛樓月的身世如實告知宛老太太,又將這些日子薛樓月心術不正,做下的禍事一一細細道來。
宛老太太聽了薛樓月的生父是獻慶帝的驚天秘聞,也是一瞬的愣怔,又聽到薛樓月意欲陷害薛亭晚,更是氣的直發抖。
宛老太太掌管後宅許多年,好歹是見多識廣之人,略平複了下心中怒氣,責問道,“那阿月如今知道了多少?可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宛氏道,“她隻知道並非我和侯爺的親生女兒,並不知道自己的生父生母是誰。”
“那就好!若是叫她知道自己是龍裔,隻怕不知道要造作出什麼禍事!”
宛老太太狠狠一拄龍頭拐杖,厲色道,“管她是什麼真公主還是假鳳凰!膽敢謀害我的寶貝外孫女兒,我這老婆子哪怕搭上一條老命,也叫她吃不了兜著走!”
說罷,宛老太太瞪惠景候了一眼,“你倒是能替你那皇帝表兄守口如瓶!被我誤會責怪了十幾年,竟是活活等到今天才據實相告!”
惠景候賠著笑,好言好語道,“嶽母教訓的是,小婿不敢忤逆。”
宛老太太白了女婿一眼,冷聲道,“侯爺不必在這兒給我打滑頭,我這老婆子隻有一句話——你打算什麼時候把阿月掃地出門?”
這一問,著實把惠景候難住了,“嶽母有所不知,皇上已經許諾,在阿月出嫁之前,定會將她接出侯府。眼下,也隻能先把人養在府裡頭——嶽母放心,我和夫人派了婆子小廝整日看管著阿月,不準她踏出浮翠塢半步,定不會再讓她有機會傷害阿晚!”
“那樣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