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薛亭晚大咳不止, 侍書忙上前給自家小姐順背。
宛老太太嗔怪道, “你這孩子, 喝個茶也這般不小心!”
邵氏祖上出過數位鴻儒大家,乃是京南一帶的有名氏族。邵氏曆代於京南數郡興辦杏壇學舍,桃李滿天下,春暉遍四方, 堪稱大儒之家, 書香門第。
裴國公府的老國公夫人,也就是裴勍的生母, 乃是當世大儒邵雍的獨女。這麼算來, 宛老太太進京途中遇到的這位邵老太太, 正是裴勍嫡親的祖母。
“聽邵老太太說,當年她那獨生女兒遠嫁京城, 奈何芳命太薄,早早便去世了。女兒去世不久,女婿也纏綿病榻跟著走了,隻留下一個十來歲的孫子在國公府裡。這一晃將近十年過去了, 邵老爺子也不在人世了, 聽說那邵老太太那孫兒還未娶親, 祖孫二人年年分隔兩地,今年邵老太太特地從京南趕過來,準備陪她那孫兒一起過個熱鬨的年, 過完年, 邵老太太也就呆在京中不走了, 準備把他孫兒的婚事兒定下再說。”
宛氏忍俊不禁道,“嶽母有所不知,那邵老太太的孫子,乃是當今裴國公,裴勍。”
宛老太太愣了愣,旋即眼前一亮,“你是說,那老姐妹的孫子是……皇上萬分寵信的近臣、才名廣布四海的白衣上卿,裴勍?”
惠景候笑道,“正是。那邵氏、裴氏皆是侍書簪纓之族,此番因緣際會,嶽母和邵老太太偶然相識,實在是咱們的緣分。”
宛老太太又是驚又是喜,連聲盛讚裴勍係出名門,一家子的好學問好教養,回過神兒來,又道,“那邵老太太膝下隻有一個孫兒,據說還是個淡漠寡言的性子,來的路上,我跟她說我孫子孫女兒雙全,她羨慕得不得了!非叫我來日帶著阿晚一起去裴國公府做客呢!”
宛氏笑道,“也好。母親有所不知,裴大人曾在國子監女學中擔任過數月的上師之職,論資排輩,阿晚該尊稱裴大人一聲“師長”。更何況,先前裴大人多次施以援手,救阿晚於水火中……不算不知道,咱們竟是已經承了裴國公府這麼多的人情!”
宛老太太聽了這番話,才知道裴勍和惠景侯府竟有這麼多的淵源,又聽聞裴勍多次救了薛亭晚,心中不禁對裴勍的人品暗暗點了頭。
說罷,宛氏看向薛亭晚,“等去裴國公府登門拜訪那日,你和祖母一起帶些禮品過去,權當做過年謝師的賀禮。”
裴勍雙親已經不在人世,若是將來行嫁娶之事,一概事宜皆由這位祖母邵老太太做主。如今,冷不丁突然告訴薛亭晚,不日便要去麵見裴勍嫡親的祖母,薛亭晚真是當場昏過去的心都有了。
薛亭晚聞言,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下意識便要拒絕,可望著宛老太太笑意晏晏的神色,聽著宛氏一本正經的叮囑,張了張櫻唇,怎麼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宛老太太此行來京,光是紅梨木的大箱子就帶了十來口,箱子裡除了有日常的衣物首飾之外,還有許多從餘杭帶來的年貨,諸如人參、靈芝,鬆茸之流,樣樣品質上乘,比每年獻慶帝從宮中賞賜下來的成色都要好。
除此之外,宛老太太還帶來了餘杭織造局新產的料子布匹,江南第一銀樓打出來的釵環首飾,五六張純白無暇的白狐皮子和貂皮……如此叫人眼花繚亂的綾羅綢緞,名貴珠翠,皆是用來給薛亭晚置辦過年行頭所用。
以前,薛亭晚喜歡華服首飾純粹是為了討自己開心,如今心尖尖上有了裴勍,自然也想叫心上人看儘她最美的昳麗姿容。
故而,薛亭晚一見這些料子布匹,首飾皮草,立刻盤算起來今年要做什麼樣式的新衣,該和什麼釵環首飾搭配,才能更加出彩。
年關一天天近了,惠景侯府名下的田莊、鋪子經營了一年,這幾日,管事兒們紛紛帶著一年的賬本入京,到惠景侯府中和東家彙報一年的收益收成。宛氏為此已經焦頭爛額的忙活了數日,更是一早便下了令,說今年薛亭晚手下的幾個鋪子酒樓都歸她自己管,查賬諸事也一概由她親自打理操辦。
好在國子監早早放了冬假,這幾日,薛亭晚不用每天去女學中讀書,突然閒了下來,頗感無所事事,聽了宛氏的吩咐,倒覺得手頭終於有了事情可做,也好消磨漫長的冬假。
不知不覺間,薛亭晚已經為這幾個鋪子酒樓忙活了大半年,如今看著一摞摞賬本擺在眼前,看著上頭的一串串數字,心中頗感欣慰,也算是這大半年的心血得到了回饋和證明。
隨著年味兒漸濃,京城中大街小巷皆是熱鬨非凡,出門采購年貨的人絡繹不絕,首飾鋪子、胭脂水粉鋪子、成衣鋪子更是人滿為患。
聚寶樓一早便推出了今年新歲限定的首飾禮盒,以“五蝠獻春”為主題,禮盒中有一簪、一釵、一對珠花,一條瓔珞墜子。據說當日淩晨,五蝠獻春的首飾禮盒剛剛發售不到半個時辰,便被排起長龍前來購買的顧客們搶購一空了。
一反常態的是,這回薛亭晚卻沒有差下人去聚寶樓排隊搶購。
原來,在聚寶樓發售新品的前一天,裴勍便差了貼身侍衛十九前來,親自將這不可多得的首飾盒子送到了薛亭晚手中。
雖不知道男人是用了什麼法子、從哪兒拿到的這難得的首飾盒子,卻絲毫不影響薛亭晚心中的甜蜜滋味。
受聚寶樓的啟發,薛亭晚當晚便叫了煥容齋的管事兒入惠景侯府,親自擬定了煥容齋的新歲限定口脂顏色,正紅色。
除此之外,煥容齋食鋪也依著薛亭晚的授意,推出了新歲限定的“吉祥如意”茶點禮盒,每盒盛放著十六塊造型精致的小巧茶點,皆是蝙蝠、蟠桃、蓮花等寓意吉祥如意的形狀。禮盒包裝精美,點心入口即化,唇齒留香,無論是自己吃還是送人,都十分的有麵子,可謂是走親訪友,居家旅行必備之品。
數日之後,煥容齋、煥容齋食鋪的新歲限定產品一經發售,便被搶購一空,薛亭晚見新品的銷售出乎意料的火爆,叫掌櫃補了兩次貨,奈何依舊是供不應求。
那廂,宛老太太是個頂頂心疼孫女兒的老太太,聽說了薛樓月幾次差點陷害薛亭晚的事兒,心中憋著一股子怒火無處消解,雖說顧忌著薛樓月的身世,不好對她行刑處罰,可宛老太太治家恩威並重,名震餘杭的威名也不是蓋的。
故而,宛老太太到惠景侯府的第二天,便派了心腹婆子宋媽媽去浮翠塢中訓話,美名其曰“眼看著二小姐快要及笄,也是時候學一學閨閣規矩”。據說,這些時日,薛樓月整日被宋媽媽看管著教習站姿坐姿,講話儀態,剛剛過了三天,薛樓月的腳腕竟是腫的沒法走路了。
薛樓月心中憋著莫大的怨氣,奈何知道宛老太太手腕強硬,並非宛氏那般心慈手軟,並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忤逆,萬般難為都隻得生生受著。
浮翠塢中,薛樓月正伏在床上抽泣不止,田媽媽遞了帕子過去,卻被薛樓月狠狠拍落在地。
一行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門前,傳來宋媽媽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午休時間已過,又到了聽訓的時辰,老奴親自來請二小姐過去。”
這幾日,每天東方剛剛泛起魚肚白,宋媽媽便差人來浮翠塢中叫薛樓月起床,然後去往浮翠塢廂房中聽教養嬤嬤訓話,這般一訓便是一整天,直到晚上夜幕四合,才放薛樓月回屋中休息。
經過這幾日,惠景侯府中的明眼人早就看出來了——這哪裡是聽訓哪,分明是老太太存心不想叫二小姐好過!萬幸的是,一乾下人隻知道宛老太太打小就不喜歡薛樓月,並不知薛樓月的身世內情,故而也並沒有往彆處多想。
田媽媽是薛樓月的貼身媽媽,自打薛樓月三歲便在旁近身服侍,見薛樓月被宛老太太如此“苛待”,頓生護主之情,抹著眼淚求道,“好叫宋媽媽知道,二小姐這幾日疲累過度,腳踝腫的老高,就連走起路來都需要下人攙扶!宋媽媽能否行個方便,今日就彆叫二小姐去聽訓了!”
宋媽媽臉上肅正的神色不變,看也不看田媽媽一眼,重複了一邊方才說過的話,“午休時間已過,又到了聽訓的時辰,老奴親自來請二小姐過去。”
縱然薛樓月心機深沉,可到底是年輕氣盛,此時見宋媽媽半分麵子也不給,心中的怨懟和嫉恨登時便湧上頭頂,順手將床上的玉枕拂落在地,尖聲怒道,“不過是個奴才!也有膽子在我麵前使臉色!我今日就是不去聽訓!你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