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齊開朝以來, 於五條行道下屬的州郡設立錢監, 歸吏部主管, 錢監掌管貨幣鑄造,往來流通, 最高官職為司監,官拜正四品。21GGD 21
京東東路,恩州, 錢監。
幾名穿著督辦官袍的人捧著成摞的文書一路穿堂而入,戰戰兢兢地進了正堂, 於下首跪拜道,“去年和今年錢監鑄幣所耗費的金、銀、銅、煤炭、器具等原料的來源、開支都在此處了, 請、請兩位國公爺過目。”
上首的裴勍一襲朱紫色官袍, 一副閉目養神的模樣, 麵上沒什麼表情,周身氣場卻散著一股子淩厲逼人的味道。
掰著指頭算算, 自前天裴勍和徐顥下榻恩州, 兩人已經為著恩州假銀一事忙碌了整整兩日了。這兩日裡,兩人與京東東路各色官員表麵寒暄, 暗中交鋒, 奈何卻沒有探尋到假銀案幕後真凶的一點蛛絲馬跡。
今晨一早, 裴勍和徐顥召集了京東東路的巨商富賈們麵談,這些商賈們皆深受假銀禍害, 見裴勍和徐顥兩人乃是禦派的徹查此案的重臣顯貴, 紛紛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了手中假銀是從何處得來的, 自己因假銀損失了不可計數的錢財和信譽雲雲。
前段時日在恩州猖獗一時的假銀,用鑄假/幣的行話來說,便是“漂白銀”。
——官鑄的真銀是用純銀鍛造而成,而漂白銀,則是在鍛造過程中,在銀中加入一定比例的白銅,令兩種金屬相融,以此鑄造為“漂白銀”。
漂白銀外觀看似和真銀沒有什麼區彆,但因其銀含量遠低於真銀,為鑄□□者謀取了極大利潤。
但假的真不了,假銀偽造的再逼真,依然有難以掩蓋的破綻——漂白銀中加了銅,硬度比真銀更大,用牙咬咬不動,此為破綻一。若用試金石摩擦驗之,漂白銀與試金石摩擦出會出現烏黑青色痕跡,而真銀與試金石摩擦,則隻出現灰白色痕跡。此為破綻二。
昨日,裴勍和徐顥一早便令鑒彆金銀的老師傅驗過了,那漂白銀中確實含有大量的白銅。
大齊的鹽鐵金銀銅礦皆為官采,嚴禁民間私人開采。而錢監中鑄幣所用的金銀銅等原材料的進出消耗,皆是登記在冊的。若是有一定量的白銅偽裝成彆的金屬進入錢監,賬目文書上定會留下些許漏洞。
故而,裴勍當即下了令,命司監派人將今年恩州錢監的賬目文書呈上前來。
幾名督辦將一摞摞賬目文書放在八仙桌上,皆是肅手立於一旁,垂著頭不敢亂看。
司監崔廣益拿著塊白手帕擦了擦額上滾落的汗珠,忙不迭地開口道,“請各位上官查驗!”
裴勍聞言,緩緩睜開雙目,淡淡掃了個眼神,立於其身側的下屬當即上前,仔仔細細地查驗幾位督辦搬來的賬本文書。
一時之間,偌大的公堂之上,隻聞“沙沙”書頁之聲,在場的眾人各懷心思,皆是心急難耐。
整整過去了一個時辰,下屬方行至裴勍麵前,附耳道,“秉裴大人,小人們將恩州錢監這兩年的賬本文書仔仔細細的翻閱了一遍,隻有一處對不上。”
說罷,下屬將手中賬本遞上,接著道,“去年十一月,恩州錢監進銀礦一百石,十二月消耗銀礦三十石,一月消耗銀礦四十石。如此算來,一百石的銀礦消耗了七十石,應當還有三十石才對,然而,二月初的賬目上卻記載,錢監中銀礦已經耗儘,並向京東東路的琢山銀礦申請再撥銀礦一百石。”
裴勍翻閱了兩下手中賬本,聞言,清風霽月的俊臉上泛上三分陰沉。
他薄唇微抿,將手中賬本重重扔到下首戰栗不止的司監崔廣益懷裡,聲如寒霜,“說說吧,崔司監。”
崔廣益兩腿一軟,“撲通”一下便跪下了,“大人,大人小人不知啊!大人明鑒,我雖為這恩州錢監一職,卻手無實權,形同虛設,自打去年年底起,便有京中吏部特派的官員到恩州來,包攬了錢監鑄銀之事,下官人微言輕,不敢過多詢問,如今出了這等禍事,裴大人該責問的是那吏部特派的官員,而非卑職哇!”
徐顥聞言,不禁皺眉,“各行道錢監各司其職,互不乾擾,皇上也從未下過吏部特派官員管轄錢監的旨意,你這大膽司監,在這兒說什麼胡話!莫不是想誆騙我們?!”
崔廣益聽了,急於自證,一手哆哆嗦嗦地指著幾位督辦道,“大人若是不信,便問他們,他們也見過那位吏部特派的官員!”
諸位督辦見狀,忙伏地叩首,“司監大人所言句句屬實!還望兩位大人明鑒!”
裴勍略一深思,問道,“那吏部特派官員姓甚名誰?”
崔廣益忙道,“名叫王興車!王大人!”
裴勍聞言,心中疑竇叢生,隻擺手道,“今日便議事到此,你們都退下吧。”
等眾人退下,屋門合上,徐顥方狐疑道,“裴大人,若是我沒記錯,吏部官員中並沒有王興車這個名諱!”
裴勍點點頭,“想來,這‘王興車’隻是混淆視聽的假名而已。”
徐顥略一深想,麵上驚怒交加,“膽敢在錢監之中偷天換日,以假亂真,真真是膽大包天!隻是,這王興車是何方神聖,那些督辦如此聽令於他,就連崔司監也三緘其口,隻怕那王興車大有來頭!”
裴勍頓了頓,骨節修長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兩下,“從京城不遠千裡來到恩州,鑄造假銀,以身試法,想來是有詳儘周密的籌謀,更有高人裡應外合,瞞天過海。”
他接著道,“此番假銀之案,你我皆以為是恩州之亂,不料,如今看來,禍根卻起於京城吏部老巢——竟是一場‘燈下黑’。”
“即刻打道回京,我倒要看看,這王興車的後台,是哪位重臣顯貴坐鎮!”
.......
禦書房。